15年前的一个酷夏,因不堪忍受家庭重负,18岁的我只身西去八千里之外的西域首府——乌鲁木齐。我看过描写大西北的小说,得知那里不仅是祖国版图上一块美丽富饶的疆土,更是一片有待拓荒的处女地。我想,凭着自己血气方刚和浑身上下使不完的气力去寻个生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穿梭于乌市郊外,钞票快用尽,才在石化工厂附近一砖厂里找到活干。没想到时日不长,砖厂便不得不熄火停产——西伯利亚的朔风暴雪转眼来到,赶走了短命的秋季。望着银装素裹的苍茫天地,我的心阵阵紧缩——由于首次出远门,加之对新疆地理气候诸方面不甚了解,夏秋所挣薪水全邮回了太需要钱的家——我该怎样度过这滴水成冰的漫长冬季? 为了糊口,我想方设法借钱花高价从别人手里买台爆米花机。试爆几锅后,便挑着机子串街走巷了。头天生意不错,扣除煤炭糖精等成本净挣15元——这在15年前已是相当喜人的数目了。第二天吃过饭,挑着机子步行5公里,我直接去了石化工厂住宅区。在一栋高楼的墙角,我生起了炉火。随着"砰"地一声首锅爆米花的迸出,转眼来了许多端着盆子盛着大米的孩子,他们自觉排好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就在我好不高兴地正欲装第三锅生米时,冷不丁来位30多岁的汉子,铁着青脸,二话不说三两脚踢倒了我的摊子,然后双手叉腰,目不转睛地瞪着我,一副要拼命的架式。我问为啥?"你把我的鸽子吓跑啦!"他如此吼着,唾沫星子甚至溅到我脸上。我说:"你来到说一声,我不就挪地方了吗?你把机子踢毁了咋办?"他眼一瞪,"你说咋办?你在这爆米花子咋不提前说一声?"无奈,出门三分瞎,在一群天真幼童的注视下,我只有低下头来。想想自己多灾多难的家庭和个人的坎坷与不幸,甚至自己的生命竟不如别人的一只鸽子,不禁万分感慨。抄起铁棍一咬牙我把风箱砸了个粉碎!暗暗发誓,决不在世上做这孙子般的行尸走肉! 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我拼命地抽劣质烟,直抽到日落西山、嘴麻头晕。 "叔叔。"一声稚嫩的呼唤,使我抬起头来,看见一位约8岁左右的小女孩拎着鼓囊囊的塑料袋儿怯怯地向我走来。饥寒交加的我长长叹了口气,对这不谙世事的孩子什么都不想说。她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儿放在我面前,转身便去摸丢在一旁的爆米花机子,嘴里还自言自语道:"这怎么拆散了?"一股香气直扑鼻孔,伸手一摸,袋子里是切成四块的热乎乎烤馕。心头不由一热:"小朋友,谢谢你!""是我爸叫我送来的,他说明儿还叫你给我爆米花。""好,谢谢你爸!你家在哪呀?"孩子一听忙站起,对着楼上喊:"爸爸!"循着孩子的视线一看,我如遭电击一般:华灯初放里,色彩各异的窗帘中,二楼一孔无帘的窗口处,那位汉子、那位踢散我摊子的青年正看着我们。 小女孩说她爸爸老家在上海,妈妈老家在广东;还说她妈妈已不在人间,爸爸自妈妈去后便养起了鸽子,因为妈妈的乳名叫"白鸽"。为了鸽子进出方便,窗子才不挂帘。 在那扇无帘窗上,我看到即使在艰辛的日子,依然透出的人性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