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一夜阶空雨,滴破乡思万里心。 如今自己的的家乡在何处?即使思乡,也不知该往哪里儿思。愁容敛上昔影的眉梢,清露晨流未散,她已起身。约好今日与颜陌对弈,是该早做些准备。昔影拿起枕间的丝绢,梦呓般念道:"半记不记梦觉后,似愁无愁情倦时。" 有些东西抓不住的就该放了,否则也只能徒增伤感。 昔影独自在房中看了一会儿书,谣瑟前来告知:"颜陌已到,正在偏厅等着"。昔影应了一声,让她先去,自己片刻就到。也不见她起身,只是继续将手中未看完的篇幅看完后,才来到偏厅。 许久未见颜陌,他依旧淡定自若,没有浮躁不耐,只是低头轻轻吹着茶盏中的茶末。听到脚步声,谦恭有礼地放下茶盏,起身道:"多日不见,不知今日邀约,有何要事?" "请后阁对弈一局如何?"昔影悠悠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颜陌定定看了她一眼,看不出她是何心思,也只好尾随她来到后亭中。 棋盘已放好,茶也备了,只等主人入席。昔影与他坐定,二人没有一如既往地落子,只是静静的坐着。颜陌等着她开口,而她却迟迟不语。 "茶凉了。"他打破了严静,温文说道。 "恩。"昔影停顿片刻,才下定决心道:"我有一事相求。" "当说无妨。"颜陌合起折扇,轻扣着棋盘。 "可否将你手中的折扇让予我。我明白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愿意以此绢与你交换。"昔影从袖中取出丝绢放在棋盘上,沉沉的秋瞳满载不舍。颜陌拿起,端详片刻,还未开口昔影已先说道:"这是我心爱之物。虽不值钱,也是我从小到大一直不离身的。" "这岂不横也丝来竖也丝?"颜陌点着头,慢条斯理地说着,显然他是同意了。"你误会了。"昔影淡淡回道,她知道他会答应,之所以迟迟未开口,也是不舍就此断了心中所念,此刻若再不开口,恐将无机会再说了。 "就当是,可以吗?"颜陌的心又一次被扎了一针,是否该叫封轩为他治治,治了这心时常纠痛的毛病。昔影虽料到他会这么说,可是当亲耳听到,心中还是隐隐有些酸苦,便也只能看着他默然不语。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若是就这样固定在这一刻,不会流逝该多好。 幽暗的廊道,昔影的影子被不同房间投射过来的灯光重叠着,拼拼凑凑,却无法完整。昔影来到六月的房门前,轻轻扣响。浅莜开了门,将其让入屋内。 "浅莜,你我虽身为十二月,可却淡如烟水。今日过来,是有些有些唐突。"昔影步入房间,幽幽说道,气色略显病态。 浅莜冷眉一挑,冷然看了她一眼,便提壶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有何事,请说。"句子简单而不带感情,让人不寒而栗。昔影敛袖坐下,袅袅的雾气从茶盏中渐渐浮起。 "虽知你一向不关己责,便不过问,亦不关心。可是这……咳……咳……"话位未完,昔影便咳了起来,看来这病又加重了。"总之日后,请你一定要帮十二月共度难关。"话音方落,已用手掩唇咳嗽起来。 浅莜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现在众人都怀疑我,你还信任我?" "信人不疑,疑人不信。"昔影屏息静气,压抑着胸口翻涌而上的寒意。虽知寒气逼心,可她却不如往常一般,披上一些可取暖的大氅皮裘,她不想让封轩和婉娩担心。 浅莜停住送往嘴边的茶盏,冰蓝冷青地看着她:"你请回吧。"昔影知道她一向如此,若是不答允的事,论你磨破唇,碾平齿也是无济于事。 昔影缓缓起身,透心的冷已蔓延到额头,一滴冷汗在她起身时划落。 "心若无所绊,活亦若长眠。"留下这句话,昔影便阖门离去。再也无法支撑住,脚一软,身子重重地向地面扑去,她急忙用手拄地,勉强支撑着。昔影从怀中取了封轩给她驱寒的药,倒了五粒随即吞下。站了须臾,便扶着墙壁,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自己的房间。 本以为她会答允自己,可是没想到这此失算了。看开智者千虑,还是终有一疏。 看着阖起的门,浅莜默默念道:"心若无所绊,活亦若长眠。是呀,岂不是活亦若死啊? 暮色渐渐沉了下去,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也迭落在天接水巷的尽头。 寒意渐渐蔓延到全身,若是此刻去找封轩,或许还有得一救。昔影看着街的尽头,柳絮纷飞,夏天也将至了吧。不知那折扇是否还合封轩意,也不知颜陌是否会持着那方丝绢,偶尔想到她。 最后看了眼多年久居的园子,便翻身上马,鞭子狠很落在马身上,马吃痛,撒蹄奔去。她无力握住缰绳,只是紧紧抱住马脖子,以免不慎落地,素白衣裾在风中猎猎翻飞。 她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直到园子永远消退在自己身后。 几个时辰的奔波,马显然也有些体力不支。只是一路向南,听师傅说,自己是从南边的一个小村子捡到的。明知不可能会遇见亲生父母,可是心中还依然有所希冀。 中毒后的人本就不应长途跋涉,就怕血气翻腾使毒扩散太快。昔影深知即使封轩救了自己,也要饱受每日的寒气逼心。她不想让她再耗心血救自己,也不想给她多添麻烦。 突然毒攻心脉,抱住马脖子的手也无力垂下,路的颠簸,让她终于无法支撑,一个重跌从马背上摔落。碎石粒割痛着周身,比起毒的攻势,此痛又何足挂齿?马也因她的坠落而停蹄,踏着碎石向她走来。 "姑娘,没事吧?"突然一个妇人俯身问道。荒郊野外,一对中年夫妇相持而来,该是连夜赶着进城的。昔影抬头,看到一温慈的妇人,浆洗得发白的衫子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补丁,看来也是一对生活困窘的夫妻。 妇人取下背上的竹筒,欲喂她些水却被一旁的男子拉开,并打翻她手中的竹筒,严声呵道:"别碰她,看她嘴唇泛黑,一定是中毒了。我们还要赶路,少管闲事。"话音未落,嫌恶的看了她一眼,拉着妇人走开。 昔影微垂眼眸,屏住呼吸,想以此减轻些痛苦,却无济于事。休息片刻,她半拄着身子向马爬去,马通灵地曲膝卧下。昔影抓紧马缰,用尽全身气力才再次上了马背。此刻冷汗已渗透衣裳,额头的青丝也被汗水浸湿,更显憔悴。 她伏在马背上,无力扬鞭,只能任马前行,她将身上的罗衫裹得更紧了些。傍晚的风袭袭吹过,撩起她的发丝微微飞扬。湿透的衣裳,此刻更觉刺骨。 马行到一片浅碧的湖畔,风吹柳絮纷飞舞,落日碧草淡淡风。 昔影微微睁眼,看到有层层雾气自湖上腾起,是柳絮抑或细雨,她已无力分辨。 昔影翻动身子,从马上滑下。在碧波荡漾的芦苇中,昔影浅浅地笑着,手微微捏紧。浅笑间,缓缓合上双眼,随即一枚黑色棋子从她手中跌落,滚入芦草中没了踪迹…… "公子,要些什么?"看到一文雅年轻公子进入,伙计急忙上前招呼。 "我要……"话还未完,一伙计急步而来,因无法顿住脚而将隔桌要的银耳甜汤整碗泼到他身上。颜陌急步向后一掠,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谨慎地看着,生怕它受到丝毫浸染。 一对夫妇刚从后院迈入厅堂,便看到此幕。妇人眼眸不转地看着他手中微微泛黄是丝绢,踉跄几步上前,又怔怔看了片刻,才开口道:"敢问公子,此绢从何而得,可否让我见见她?" 颜陌听得一头雾水,看到她浆洗泛白的衣服上略有补丁,微微蹙眉,但他依旧温文一笑道:"大婶恐怕是认错了,我还有事就不便打扰。"说完绕过夫妇二人向二楼雅间走去。 妇人看着空空的楼角,只是呆呆地立着,若有所思,一旁的丈夫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肩,"这世间相同的东西何止千万,走吧!昨夜店主好心收留我们在柴房过了一夜,就别再多添事端了。"说着便拉着妇人离开。 "颜公子,有礼了。"封轩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迎道。 "不知今日邀约,有何要事?"颜陌度到桌前,撩裳坐下。 "你可知昔影去了哪?若是知道请告知一二。"颜陌看到桌上的折扇,剑眉一扬,这不是昔影用丝绢和自己交换的那把折扇子吗?怎么会在这? "她消失之前似乎以有所准备,她将此扇送给了我,昨日又在她房中找到一月走时送给她的簪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将它放到桌上。 颜陌拿起信笺,纤长的手指探入信封中将信纸取出: 请将此簪还予一月,多谢当日的赠簪之情,请启封之人代为转交。我意离去,若想回时,便回了,若不想,即便找,亦是枉然。众姐妹保重,勿念。 昔影上 颜陌蹙眉,她离去竟然不告知,还是从封轩的口中才得知此事,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我也不知她何去何从,倘若她不想让人找到,即使再用心寻也是无济于事。"颜陌握着茶盏,似乎经历了沧海桑田,日月变迁般,沉沉地闭起眼。"昔影,昔影,若往昔之影,怎么也留不住。"他在心中暗自感叹到。 仿佛空气在这闭着的双眼间凝固了一般。 封轩收了折扇,起身道:"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若是有消息请告知一声。"说完,便撩帘而去。 "此局还没解开吗?"伙计换了茶,看着几个月一直在轻霖斋解局,却有淡世傲物的人,便好奇地问了一句。他抚着掌心中的一方丝帕,淡淡道:"解局之人已在这,只是迟迟不落而已。" 伙计向一旁一直虚坐以待的座椅看了一眼,便提壶退下"这哪里有人,该不是傻了吧?"出了雅间,他啐啐叨念着。 颜陌轻轻呷了口茶,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眼神淡定而漠然。斜晖从镂花窗阁斜斜射入,刚满上的茶盏浮起薄薄的一层雾,腰际的白玉佩在落日的昏晓中隐隐绰绰的显现着两行诗: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刚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