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下

　　☆ 6.
　　后来阿秀果然到矿区婆婆家去要过钱，当然是空手而返。
　　婆婆当过知青点团支部书记，说话办事干脆利索得很。当年阿秀和大亮相过亲，第一次上婆家门，就嘀嘀咕咕的，嫌给的见面礼少，对大亮提出结婚后要到外面单过，否则免谈。阿秀只上到初小，大亮好赖初中毕业，凭什么挑这挑那的！要不是儿子眼不好，她肯定会把阿秀骂出门的。
　　见儿媳风风火火来了就提要钱买房子，婆婆沉下了脸。
　　阿秀，结婚时不是给你房子了吗，现在又来要什么钱？二亮买房是他自己贷的款，那首付的十万是我和你爸的养老钱，哪能都给二亮？我对二亮说得明明白白的，五万算家里给的，五万是借给他的，以后一定要还。阿秀啊，听说你们现在每月存不少钱呢，旧房出租还有租金，不愁吃不愁住过得好好的，跑这来闹腾个啥！二亮办喜事哪哪都得花钱，我正要打电话让大亮支援家里一些呢……
　　婆婆通通通一口气说下来，阿秀根本插不上嘴，头天夜里想好的理由一条也没用上。她说都是儿子不能两样待。婆婆说怎么两样待了？咱就来算算这笔账：你结婚我给了房子，二亮结婚我没给；给你的房子现在值七万，可二亮买房我只给五万，你们多得了二万。占的便宜你怎么不往回退呀？阿秀说谁占便宜谁心里清楚！转过身要走。婆婆说既然来了就吃了饭再走，我去买肉包饺子！阿秀心里骂死老太婆，偏心眼烂肚脐！少来假惺惺那套，吃个屁！嘴上说下午有活不能等。婆婆说那就不留你了，回去告诉大亮，二亮结婚他这做哥哥的得备份重礼！阿秀装作没听见。
　　二亮结婚阿秀推说小明上学没去喝喜酒。大亮问阿秀要二百封礼，阿秀不给。大亮从私房钱里掏了五百给二亮，带回两包喜糖被阿秀扔进了垃圾桶。
　　春去秋来，婆婆伺候完二亮媳妇坐月子，打电话给大亮说，二亮的丈母娘要来照顾闺女，我好不容易脱身，过几天到你那去看看孙子。大亮一口答应。
　　不料晚上一说，阿秀马上跳起来，不行，答应的锁边机还没给呢！还有那次去要房子钱，老太婆一口回绝，现在腆着脸要来看孙子，门儿也没有！
　　你小声点！我妈从来没来过咱家，你怎么这样不孝顺？我就这样不孝顺怎么着！
　　你也不想想，我对我妈都不好，对你妈会好吗！周大亮你听好了，我讨厌你妈不想看到她！她来我就走！
　　阿秀和她妈关系紧张大亮是知道的。她上了三年小学她妈就不让上，叫她下地干活做家务，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读到中学。就因为这她说恨她妈一辈子！其实不是因为穷，他相信丈母娘不会这样做的，可阿秀不听劝。婚后阿秀不但自己不回娘家，也不准他去看望老人。大亮奇怪阿秀与妹妹反倒走得很近，妹妹们有事开口她从来不回绝。阿秀说，就是要把妹妹拉到我一边，孤立孤立我妈，谁让她对我不好！
　　大亮哄她求她半天，阿秀松了口，你妈实在要看小明也可以，不过咱买房她得拿五万来！
　　你疯啦，凭什么啊？啊？
　　凭你是她的儿子，她给二亮五万就得给你五万……
　　突然听到客厅里有唱歌的声音，大亮开门一看说小明，你妈规定不做完作业不准看电视，怎么又不听话了？你不好好读书，将来连工作都找不到……没有工作怎么挣钱？挣不到钱拿什么买房娶媳妇？
　　我才不买房子呢，叫老妈买！
　　想得美！阿秀过来斥道，谁给你买房子！
　　兴你向奶奶要钱，不兴我向你要啊！
　　谁向奶奶要钱了？
　　刚才我全听到了！
　　放屁！胡说八道！
　　阿秀抬手给了小明两个耳刮子，小明哇地哭起来。
　　大亮安抚好儿子回到卧室，耳边响起个炸雷：儿子被你管成啥样了，都敢欺负他老妈了，滚，跟你儿子睡去！一个枕头飞过来砸头上，紧接着一只腿又踢过来，大亮吓得连连后退，门嘭的一声在眼前关上了。
　　小明脸朝墙躺着，脸上还有泪痕，半个屁股在床沿外。周大亮给小明盖好被，关灯出去了。街上冷清清的没有行人，只有月亮洒着幽幽的清光。秋风吹来有些凉意，愁绪和烦恼如永远解不开的乱麻，纠缠得他透不过气来。早知道婚后日子过得这样累这样乏味，他宁可打一辈子光棍。唉……他到哪里去打发这个充满凉意的秋夜？
　　☆ 7.
　　大亮去车站附近的澡堂租躺椅将就一夜，第二天到汪教授家苦着脸说要离。教授说两口子的事旁人没法说，你自己拿主意。大亮想了又想，决定再忍一忍。
　　矛盾的激化是在建国六十周年大喜日子。
　　这一天，也是阿秀三姨儿子的结婚喜日。
　　三姨儿子在武汉工作，三姨从武汉打电话叫阿秀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大亮说国庆黄金周活儿也多，你带小明去吧。阿秀非让他陪着去，不答应就天天与他怄气，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去了。国庆前夕一家三口风尘仆仆到了武汉，一下火车阿秀就哎哟叫起来，看你鞋又旧又脏，怎么去参加婚礼！大亮不以为然，我又不是新郎。阿秀说，婚礼上那么多亲戚，我的脸要被你丢光了！不由分说拉着大亮去商店买新皮鞋。
　　周大亮阿秀吃完喜酒，带着小明乘兴去游黄鹤楼。走了大半天的路，大亮感到新鞋硌脚，脚下火烧火燎的，越走越慢，再也没心思玩了。阿秀一个劲儿地催，快点呀，不是还去汉正街呢！勉强走到一个街心花园，大亮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地上，把鞋一脱，脚上七八个血泡全破了，鲜血淋漓。
　　小明看了尖叫一声＂买疙瘩！＂
　　阿秀哧哧冷笑，天下有你这样憨的人吗，硌脚为什么不说，整一个猪脑子，痛死你！
　　你还有理！都是你逼我穿的，都是你害的！你不知道新鞋硌脚吗？脚痛我敢说么？我不敢，怕给你丢面子，得硬撑着！你死要面子我活受罪，现在你满意了！
　　你吼什么吼！叫你穿新鞋只为我的面子吗，你不体面风光？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看你就是活该倒霉！
　　你有好心吗，你对谁好心过？对你妈不孝，对我妈不敬，对你儿子打，对你老公骂，你的好心全给狗吃了！告诉你我受够了！大亮不顾小明在一旁傻傻地看着他俩斗嘴，积聚多时的怨恨一下子迸发出来。
　　受够了好啊，你以为你是谁！既没房又没钱穷光蛋一个，我早后悔嫁给你呢！小明咱走，让他一个人发疯！小明有些迟疑地看看大亮。阿秀眼一瞪，你走不走？听话就给你买冰淇淋！
　　阿秀拉着小明很快消失在人海中，坐在地上的周大亮，像一条被抛弃的狗般无助与可怜。他慢慢挪到一条木椅坐下，脑海里全是阿秀气势汹汹骂他的叠影。来武汉前他给妈打电话说你先别过来，国庆节我们要去武汉吃喜酒。他妈说不着急等你们回来我再去。别说阿秀现在反对他妈来，妈真要来了，针尖对麦芒闹起来他夹在中间怎么办？……四周的欢声笑语不断传进他的耳膜，对对情侣亲昵的模样晃迷他眼……欢笑，亲昵，都与他无关，他想站起来离开这里，哎哟一声又跌坐下来。
　　天黑了，街心花园冷清不少，大亮孤零零蜷缩在木椅上欲哭无泪：儿子那么不争气，老婆如此骄横，他却毫无办法，他活得太窝囊了！连孝顺母亲的自由都没有……他不想回家了，那个家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一片落叶飘到他头上。他惊惶地抱住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晚风带给他一个个哆嗦，他感到凉意彻底浸润了他的心，他好冷啊，他好悔啊，后悔在黄鹤楼观景时怎么没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