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你走吧!走了之后就别再回来,这个家往后你待不的呀!" 还是坐在那个椅子里,老父亲声音哽咽。 "爹!这事从头到脚又不怪你,你不用那么难受,我没事的,家里现在这个样子除了你们我没有任何牵挂的,明天我先去一趟泰安看看,不行的话就再回来另作打算!" 也不知道此时的阿傻就像他自个儿所说的那样,是真的没事啊还是假的没事,总之他在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声音不高完全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走吧!这个家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呆了,不然就是死路一条哇!光村里那些人们的闲言碎语还不活活把你砸死吗?走吧!到外头给自个儿找个活路!啊?" "那些该死的,你欺负俺那孩子,呜呜呜!" "娘!您别哭了,我没事的啊!" "小!你再回张店回不去了吗?" "不去了爹!都已经这么些年了,还是不去的好哇!" 天底下有那一位老人愿意把自己的儿子往外赶?这不是不得已吗?谁知道家里会平白无故的趟上这些倒霉的烂事啊!要是光这些烂事也就算了,村里那些没完没了的闲话,不管啥时候只要你出去就会或多或少的在某个角落里听见,这才是最让人心酸难受的,因为与那件官司相比它的生命力要更长一些,打官司只要法官给予一个判定即刻,也就预示着官司结束,可那些闲话呢?只要它不知啥时候像风一样的骤然刮起来了,恐怕即便是到你死的那一天它也消失不了,也就是说你死了它仍还活着。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舌根地下压死人吧! 那个早晨村里的人们都还在熟睡的时候,阿傻从屋子里再次推出自己的那辆自行车,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那么独自一人走出家门踏上了直奔县城汽车站的路,他没有去姐姐家也没有去哥哥家,因为他知道自己走的太早实在不想再给她们添麻烦,就那样他在车站里上了发往济南的客车,而后再经济南转车直奔泰安。 还是那条公路到处都很熟悉,只是坐在车里的心事不同。 当初在家里的时候,也许是由于家里太穷买不起电视机的缘故,阿傻特别喜欢听收音机,为此他的父亲还特意在赶阳信大集的时候给他买了一部小收音机,让他每每在下班之后的夜里独自开开心心的听,也就是那部小收音机,才让他自己无意中知道了那个发生在泰山半山腰的真实故事:一个四川年仅十六岁的男孩子,因为做生意陪了好多钱,自己便心灰意冷的去了泰山的一个叫中天门的地方,在哪里他找到工头义无反顾的报名当了一名挑山夫,挑山夫原本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年人的队伍,乍一下的来了那么一个年轻人,队伍里的不管是谁彼此的在心里都那么悄悄嘀咕着的说,这孩子肯定干不长来回挑不上一趟肯定就累趴下了,当时的那些老人们确实都是这么想的,并且还有好多人曾经面对着那个孩子就亲口的那么说了,说他这活太累不是你们年轻人能干的了的,趁早还是到山下边另找一份工作去吧!当时的那些人们都那么说,明着说的背地里说的都有,可那孩子却不以为然,面对着那些突入袭来的闲言碎语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也没有多说,而是在第二天的早晨终究一声不吭的拾起扁担,挑起两个不大不小的行李包,紧紧的跟在那些老挑夫的身后,一步步低着头弯着腰真正脚踏实地的踏上了那条弯弯曲曲直奔南天门的山路,谁也想不到那一趟那个孩子竟然特别让人意外的挑下来了,不光这……他一挑竟然就是五年,五年的光景啊!他由当初那个白白净净十六岁的小孩子,变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一年一万多五年就是将近六万多,这可是自己的血汗钱呐!小伙子在临走的时候站在那中天门的根底下,望着那条自己曾经默默无闻走了五年的弯弯山路,他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转身走了,至于他后来的故事阿傻听那收音机里的播音员说,他用自己挣来的那些血汗钱在自己的老家开了一个理发馆,生意非常红火,并且那发馆的名字就叫山夫理发馆。阿傻把那个故事从头到尾都听完之后,当时在心里他也有过那样的冲动,冲动自己也想去当一名挑山夫,为家里也为自己去挣一些很多很多的钱,可那只是那个当时的冲动,并且还都是在四年以前,如今呢?这个冲动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真正为此付诸于了行动。完全就是出于好奇,他在山脚下买了进门票之后并没有坐车,而是顺着盘山路旁那一条崎岖的上山林荫小路一步步地爬了上去,他是从西门爬上去的,当他到达中天门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很是顺利的找到那个挑山夫的领头,阿傻他如实的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之后他恳切的请那个领头把自己留下,可让他失望的是那个挑山夫在听了他的那些叙述之后,坐在那个破旧的椅子上拿眼睛上下很是认真的打量了阿傻好几遍,最后才及其平静的对他说:小伙子!你干不了这行,还是下山去另外的找份别的工作干吧!你不是那个四川小伙子,你真的干不了,我相信离开这泰山之后,不管在哪里你都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因为你从家里既然敢来这中天脚下,你就有泰山的胆。你说是不?话语不多却是冷水泼头,可是静下心来细细的想想却又不得不为之感动:泰山的胆!是啊!你有了泰山之胆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事呢?想通这一点之后,懂事的阿傻向着那位领头深鞠一躬的说了声谢谢,而后便转身迈步走出了那个简陋的小办公室,又重新来到了那个干净又宽敞的大广场上,穿过那广场往左一拐便是那条通往南天门的山路了,站在那山路的根底下,阿傻转头向四周仔仔细细的看着想着,游玩的人们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都好奇的扭回头也同样的看着他打量着他,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这个帅小伙子站在那里面对青山一言不语的发呆,就像是这自古依旧的大青山跟他有着不解之缘似的那么让他入神专注。 那一天阿傻没有立刻回来,而是也随着游人一块步履蹒跚地爬上了南天门,南天门很高,站在那上边就跟在天上一样,朵朵祥云脚下飘伸手即刻触星辰,真的就有那种人在画中游的感觉,可这都是对于那些游人来说的,对于阿傻而言也只不过是平常再平常,虽然他是平生仅见。也就在那南天门的根底下,也就是人们都知道的那个十八盘的底下,那有个泰山奶奶庙,阿傻很年轻从不信任何鬼神,可这次他相信了并且就当他虔诚的跪在那泰山奶奶塑像的跟前时,他真正低着头偷偷地哭了,他为自己的娘祈福为自己的爹祈福,却单单少了自己,当时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竟然不为自己祈福,就那样的在三叩九拜之后起身离开,抬头迈步一口气的爬上了那直上青云的十八盘,到达南天门的时候已经快黄昏时分了,他没有敢在哪里多待,在毫无心情的四处瞎逛了一圈之后他便又慢慢的下山原路返回。 匆匆的来,匆匆的去。 当天晚上八九点多,阿傻乘坐济南的最后一班客车回到了家。 "小!别急!慢慢找,那不行就再去别处看看,肯定有合适的去处。" 害怕儿子会着急的老父亲,轻声的安慰着自己的小儿子阿傻。 阿傻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双手紧紧地抱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对于父亲刚才的那些话他好像是听见了也好像是没听见,只顾自己的在哪里想着。 "二哥!小君回来了?不如让他去东营啊!早年他还在那边闯荡过地方又熟悉,并且离这家还近。" 就在一家人都一声不吭的各自发愁时,从外边屋里着急的传来三叔的声音。 "哼?也是啊!小!要不你就去东营吧!早先你在那边买过梨地方熟悉,最主要的是离着家近,到时候我也好让你三哥去看你啊!啊?" 很显然三叔那刚进屋的话题着实管用的提醒了父亲。 "我觉着他还是去的好,地方熟悉了不管办点啥事也都好办,再一个跟着家又不远,万一有点啥事家里赶过去也来得及。" 三叔靠近炕边慢慢坐了下来,再次重复着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嗯!小!去吧!连刚要不你现在回去给小三打个电话,说给他让他明天去车站送送小君,他在县城里离着车站近,小!明天你就走吧!啊?" 话语没有犹豫,可字里行间却都是无比难受的舍不得。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 他的三叔见二哥听取了自个儿的建议,之后他便赶紧的站起身又朝着外边走去。 "唉!走吧……走出这个家门到外边不管是哪里都是一条活路,当初我十七岁顶家立业的时候,家里你三叔都还小,你大伯又在东北念书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趟家,你爷爷在庆云上班省吃俭用一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回来一趟就把他自个儿积攒的那些钱都如数的交给你奶奶好好保管着,你奶奶是个从旧社会过来的小脚女人,虽然一辈子性格刚烈可她毕竟那个是个女人,家里有他下边这些儿子能让她一个女人拐着个身子在人前人后抛头露面吗?那岂不是打自己儿子的脸吗?所以,为了家里老老少少的吃穿住,我走南闯北不管黑天还是白夜,风风火火的从外边跑回来了,而后再一如既往的跑回去,我也曾经让人家救过,我也曾经差点的丢了性命,为了给你五叔成家娶上媳妇,我推着小车子个人独自下东洼,推着满满一车子芦苇连夜往回赶啊!路上连停都不敢多停一会,不然就睡着了睡着了也就冻死了,半路上渴了去管人家要点水喝,人家舍不得给甚至于你连着叫好几家门人家都不愿给开,因为她们那边缺水呀!那个晚上要不是人家姓王的那个老人家给我开开门,给我烧的开水喝给我热的干粮吃,你爹我恐怕早就死在那东洼了,小,你想着,往后不管到哪里,只要找到工作就好好的干下去,只要他给咱发钱咱就好好干,要学会和人们打交道,这个世道好人多坏人也多,你对人家好人家就会对你好,你想害人家人家也不傻起你,害人的心啥时候也不能有,可防人的心啥时候也不能没有哇!这两处子事不就给咱十足的敲了个警钟吗?人坏了不行可太老实了就成了傻瓜了,是个人就会随随便便的欺负你,所以呀小,你想着,到外头之后千万别跟在家里似的这么老实了,在家里有你这些哥帮着你,可在外头谁帮你啊?不管挣钱不挣钱,走吧!出去给个人找个活路,在家里你就只有等着让那些闲言碎语给活活砸死啊!走吧,走了这一辈子别回来,好好的活出个样来给自个儿看,不用再去管那些别人咋看咋说,这个世道好人做不得好人没好报,做个好人就等于作孽啊!违法的事咱别干,只要自个儿过的开心,家里我和你娘俺也就放心了,啊?走吧!走吧!" "该死的坡崖,那该死的娘俩,你合起伙来欺负俺孩子,俺孩子那么孝顺,那些该死的,呜呜呜!" 炉子里的火早就熄了,灯光昏暗的小屋里伤心怨恨远比那空气还要冷,三叔早已经回家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阿傻和自己的爹娘。 娘靠近窗台的炕里边坐着,这个一辈子不会骂人的老人,这一刻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儿子无缘无故蒙受这么大的委屈和被人欺负,她一边伤心的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泣不成声的骂着,骂着坡崖那娘俩该死。 一生刚强的老父亲也被娘的伤心再度感染了,他坐在那个破旧的椅子里深深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偷偷侧过脸,拿手背轻轻擦拭着那顺着眼角悄然滑出的泪水。 也就是那个晚上,懂事的阿傻第一次看见娘为自己伤心的哭,也就是那个晚上他第一次听病重的老父亲给自己讲他自己过去的那些真实故事,也就是那一个晚上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亲情,亲情大于天,它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啊!已经是半夜多了,还不想睡他(她)们还想和自己的孩子多说几句话,桌子上的那台小闹钟一直滴滴嗒嗒一圈一圈的转着,时间在人们伤心的泪水前悄悄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