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老小孩

　　常有嘴巴在我耳边嘀咕着：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小．以前没有斟酌过老小孩 的含义，只是觉得蛮可笑的，什么老小孩，充满了矛盾，便不以为然了……
　　在我已经成家立业的今天，老小孩的形象在脑海里似乎越来越清晰了，都说老小孩难伺候。而我的母亲，八十多岁的高龄了。我惯着她就如那些年惯着我的儿子一样，她确实是个老小孩了，而我却喜欢像个母亲一样去疼爱我的母亲——这是老小孩应该得到的爱，我觉得。
　　在记忆里，从小父亲就只管把钱往家里赚，别的事情一律不沾边，我和妹妹的衣食起居世界里便只有了母亲。
　　那时侯的小孩子是畏惧父母的，无论什么都要经过父母的手才能有下一步，比如说：妈妈，今天中午我想起吃学校旁边那家餐厅里的羊肉汤锅，能不能给我五块钱啊？要是那天她心情好，或是正好有事情外出，这五块钱就得定了，不过要是碰上她心情烦的当儿，不给钱就算了，没准儿我站着的她都有本事把我骂得倒立起来，是她说的，我没敢试，只有含着委屈悄悄的走开了。
　　比如说这个周末天气很年好，阳关明媚，和一帮同学出去旅游一趟实在是应该的事了，我们觉得学习累死累活的一个周了也该放松一下了，但我的母亲会板辙脸念经似的蹦出一连串长刺的埋怨：＂玩儿，玩儿，你这个短命花花儿的光晓得玩，老子养你读书也不容易，再没说见放假了去地里拔一杂草，在家里扫扫地，洗些衣服……你读书都读到牛屁股里去拉，这么不看事……＂
　　比如说，别的同学家都买了大彩电看，别的同学都有大把大把的零花钱，我在母亲面前感叹了感叹，她开始还面有难色，随即大开机关枪了：＂你娃娃还是认命吧，投错了胎……也不看看别人家是什么情况，咱家是什么情况，我们要供你们两姐妹的吃，穿，用。还有读书……你还叫穷，你鬼儿的天生就是来吸老子血的……生你下来做啥子哦，早该一屁股坐死你……＂
　　母亲好象就没怎么温柔的对我说教过，一直都是那么粗暴又没涵养的骂着我，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我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可以这么毫无感情的骂我，那时候我恨她，很恨她，就因为她把我咒得抬不起头。所以我发誓我要离开她！要远走高飞！于是二十岁那年我终于、摆脱了她，摆脱了她无休无止的乱骂。我上火车的时候看见了她难得一见的眼泪，不过我那时还是想，以后是不会管她死活的了，她太毒了，惩罚她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话是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不会不管她的死活的，我踏入社会又结婚生子后，就慢慢的开始理解母亲了，那个我认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其实，是生活的压迫令她那么歇斯底里的冲着我发泄，发泄着她的一切痛苦，一切不满，她从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点点失态，偏偏在我面前她发泄似的骂我，咒我，。不为别的，就为我是她生的，是她的女儿，就这一点就够了。似乎她冲着我发泄一顿会解压呢，我不清楚她那时是怎么想的，但她肯定认为，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骂也还是自己的，不会背叛自己吧。
　　偶尔想起了就给母亲拔个电话回去，没想到她表现得那么欢喜，我在电话这头都可以想象她在那头手舞足蹈的样子，觉得她挺可笑的，我很少说话，就听她一个人在那头呱呱讲个不停，巴不得把她身边的每一件事都给我做个汇报，我只是笑，还是不说话，然后，她终于忍不住了，估计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在骂吧，什么你短命花花的呀，砍脑壳死的呀，龟儿子呀……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说不出口的，在家就领教过的还有最近新发明的都搬出来把我骂了，安安逸逸的挂上电话。
　　我想这就是母亲爱我的方式吧，是火辣了些。最终还是接受了，为了我和妹妹上学，她忍受了七年的骨织曾生，稍微一扭腰便疼，有时候腿脚还红肿，七年啊，她瞒了我们。而她的疼痛又何止是稍微一扭那么简单呢，农村的肩挑背磨全都是她一个人在扛着，我们不在家的时候，那些没日没夜的疼痛，却没有一个人守在身边替她端碗水，她是怎么熬过来了呀？就凭这一点，我的母亲，我有什么资格说恨她呢更别说到底默默的吃了多少苦，我们是压根就感受不到的。
　　觉察到母亲有些小孩子的表现了是在父亲去世过后，那一段时间母亲一个人住在家里也没人照顾她，其实那时是她一生中最难过的日子，失去了老伴儿又缺乏安慰，不知道她心里有多孤独，多寂寞，明知道那天我不会给她殿电话，她还是要坐在电话边守着，一直到十一，二点才肯罢休，一打电话去她就又哭又闹，真的是失去了理智，像个孩子一样撒娇了。
　　我跟丈夫商量了一下，决定接母亲到我的新家来住。于是母亲才没有闹了。不过，老小孩的性质是尽显无遗了，她老是和我儿子抢遥控器，儿子要看ＮＢＡ，她偏要看《三个火枪手》，儿子想看动作片，她偏偏要看肥皂剧，还煞有架势的哭着……而且她一般都要把遥控器抢赢，抢不赢的话就来向我打小报告，说外孙又怎么怎么的欺负她拉，我不在家的话，她就会去拔拉电源，屁股坐在插头上，没完没了。
　　儿子和小伙伴踢球回来时满身是汗，我就递给他一盒冰淇淋。儿子吃地津津有味，她也怪着急的，我告诉母亲：＂你不能吃这个了，太凉拉，怕伤胃的。＂她又开始哭闹了，说我只疼儿子不管妈，没办法，儿子就分出一半让给外婆吃，吃着吃着她俩就抢起来了，我听见母亲又在骂：你这个短命花花的，坎脑壳死的，龟儿子的……我怕她被欺负了呢赶忙出来瞧，只见儿子在前面边逃边找机会往嘴里送冰激凌，母亲在后面拿着勺边骂边追：臭小子，老子多吃几口你就不干了……哎，两个都是小孩子！
　　再后来儿子开始带女朋友回家了，记得有一次儿子带了个美国女孩回来。那天晚上，母亲是糗大了，她像个小孩子在看什么希奇古怪的玩意儿一样，偏着头看者人家不转眼，过一会儿她还用食指去捏捏那洋妞儿的脸，摇摇头直叹：＂啧啧，这脸蛋各哦白的，给嫩的……＂一会儿又去扯人家的头发：＂这个波浪多好啊，想当年我用铁棒烙红了后来烫头发，结果铁棒太烫了，我来不及把头发松下来，就被烧焦了……呵呵＂引来一屋子人的大笑，我悄悄的把母亲拉到一边提醒她，人家是客人，可不是个玩意儿，你别老在人家身上又是捏又是摸的。唉，她那时兴奋得哪有时间想我的话呀，她不是个玩意儿那是个啥子？下次我外孙带回来的可就不是她了，再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有跟洋人接触过呢……她理直气壮的就走开了。
　　老小孩让我心疼是在这一次，这天我用板栗红烧鸭肉，全家人都吃得香喷喷的，只有老小孩不动筷子光是看者我们笑，那个笑是后来才发现的好尴尬的笑拉，，她还一个劲的吞口水，我没有在意太多，不过在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浑浊的眼泪从她眼眶里往外爬，这代表老小孩心理有委屈。于是，她试着问我：＂你这个月发多少钱啊，有没有什么急用的呀？＂我以为她又看上某见衣服或椅子床什么的就笑了笑：＂你想买点什么就讲嘛，哭是啥子意思嘛，还罢饭，硬是越来越小了哦……＂＂我，就是那个——唉，想去，安个假牙，我吃不动硬的东西，不晓得你干不干？＂这个表情和语气让我想起了当年我向她要钱去外面吃羊肉汤锅的情形。我在心里说；母亲确实老了呀，由主动变得了被动。以前我的什么事都征求她的同意，现在是她的事来征求我的同意了。儿子凑上来建议：＂像我外婆这么美丽的女人我们应该给她配一副最好的假牙才配她的……＂老小孩脸都羞红了，一张没有几颗牙齿的嘴被了得合不拢了。
　　从那以后我才发现我们家老小孩再也不捂着嘴笑了，她似乎自信多了，呵呵。
　　每一个老小孩都是值得我们这样的爱的，所以你也多关心关心 你身边的老小孩吧。因为她确实不容易，历尽了千心万苦终于老了，却不能让她们孤独啊。我们也不容易我明白，但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别人的老小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