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民水深火热

　　台湾人民的生活水深火热。这被主流媒体列为人民喜闻乐见的事情之一，以彰显本朝人民的幸福感。但是，小岛上的人民实际上活得挺好的，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好。 ——
　　室友是台北孩子，大一。学期初搬来学校住。带着他的台式机，游戏碟和全套的棒球装备。因为从来没有住过校，他说。说起法国总统他一脸茫然。怎么可能知道！我连我们的副总统是谁都不知道！
　　问起法国总统是因为一个同来交换的朋友。这个厦大的男生费尽辛苦争取到来台交换的机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这样一群人一起上课。他说自己参加活动遇到一个科大的博士生，活动结束后该博士主动过来与他招呼。你说你大三么，为什么和你站一起显得我那么幼稚？
　　随便找一个TW孩子，问问他知不知道除了欧巴马之外任何一国领导人。厦大的朋友这么建议。我问了。后来我觉得很无聊。为什么他们需要知道呢。
　　当年在北京时，有一天寝室卧谈说起TW。说着说着忽然都成了热血的政治青年。讨论起＂大部分TW人民愿意维持现状＂是什么意思。良久后大家一致认为，愿意维持现状是不愿意两岸统一的意思。既然要维持现状，无非害怕独立之后种种之军事行动，抑或担心统一之后种种之社会变革，究其本质，还是一派反心啊。
　　现在想起来，就是这种想法也多可笑。不过我不谈政治。这篇文章只是谈谈来台之后的一些感想。不谈政治。
　　在来台之前繁琐的申请材料的某一份中，颇为豪迈地写道自己来台的目的，是为了＂观察同一种文化传统在不同的历史轨迹中的可能性＂，来台两个多月，足迹几乎遍及全岛，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我可以说发现了问题的答案，或者说发现问题没有答案。这种可能性无非是一种不可能性罢了。
　　TW蕞尔一岛，气候宜人，食物精致，二三十所不错的大学，全额医保，两百个国家的免签，没有拥挤的地铁，没有高昂的房价，没有失业的恐惧，没有考试的压力，人生如此，夫复焉求。
　　刚到TW时为TW孩子生活之闲适而震惊。之前听TW朋友说大学生之懒，付诸一笑说句彼此彼此，没想到竟一懒至斯。接触一个TW家庭。大儿子上高三。放学回家之后一直打电玩，直玩了四五个小时。这家女主人回家后我想看看做妈妈的如何教训法，不料妈妈竟和儿子讨论游戏的新旧版本，最后提议和儿子一起玩。在学校里学生整日三五成群，唱唱跳跳。室友是大一的孩子，期中考试前每天看两三个小时书，委屈到不行，说电机系果然辛苦，真要人命。
　　TW的校园里没有弥漫人大校园中的焦虑。大四的学生照样上课，照样三五成群整日在学校里闲逛，完全不忧心毕业后的出路。图书馆藏书齐全却整日空空荡荡，自习室极少，里面也多是等待上课的星星几粒人，即使在台大亦是如此。虽然准备出国者不在少数，但很少看见如人大那群面容憔悴神思不属的出国党人。
　　也许闲适的生活成就单纯的个性。TW学生多口才便给，开朗老练，但一出口说话，只觉得对方全无机心，心思单纯，考虑问题也非常简单，无非抓着他们伟大的终极价值不断鼓与呼。TW给很多游人留下了热情友善的印象。确实与大陆相比，TW人考虑的问题是很少的。少年人很少考虑工作压力，成家者也不必为巨额房贷所累。关心政治者无非骂几句大陆之不民主，上街抗议美国牛肉，喊几句＂历史罪人马英九＂的口号后各自回家吃饭。TW孩子从没有见证过真正的贫苦，没有感受过制度的压力，没有体会过生活的辛苦，所见过的人事也有限，不知道人外有人，不知道世情冷暖。总是一付单纯美好的样子，不冒风险地保守着自己心中的美好愿望和终极价值。＂那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很少受到侵犯，于是TW总是傻呵呵地笑着。
　　TW确实是娱乐天堂，因为很少有东西能真正触动人心中最真切的生命体验。一切体验都是欢乐恬淡，转瞬即逝，宛若浮云，以至于电视上呈现的一切都成为娱乐。TW真正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国度。交换生之间流传，李路路老师到辅大一周后，有老师问他对TW的印象。李老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每天晚上8点，我都会打开电视看同一个新闻节目，这一周过来，这个节目一直在播同一条新闻：某个夜市某一家的牛肉面特别好吃。
　　于是终于还是要说到政治了。我爸这一辈人会比较关心＂TW人民＂对中国的认同问题。好吧，我承认我之前也很关心。我对我爸说，这个地方的人，有自己的价值，有自己的政治，有自己关心的世界，说起大陆，他们在政治上有优越感，在经济上有优越感，在文化有优越感，除了偶尔担心大陆的导弹打在自己家外，他们并没有太多机会考虑那个被习惯叫做＂中国＂的地位尴尬的＂同胞＂邻居。说起同胞，我从离开大陆之后就没有再听到过这个词了。倒是见识了真正绿得发青的言论。二二八纪念日那天，成大的一群学生给校园里的蒋介石塑像泼上红漆（他们自称是进行喷绘艺术）。这次活动的主旨是反抗极权--我这里不想多说在TW现状下，这种主题显得多么不痛不痒和无病呻吟。在事后一次泛绿的沙龙中我见到了组织活动的领导者。提问时一位大叔问道，二战之后TW归属联军管辖，而蒋介石政权战败后却窃取了TW，因此民国政府就是一个殖民政府，你们要反抗强权，为什么容许一个殖民政府统治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个不合法政权推翻？大叔说得理直气壮之际我暗暗感叹，天哪，我们还集中火力谴责台独谴责一边一国，还高举两岸同根的大旗，你且看看人家在想什么。
　　TW人的团结和自豪感令人印象深刻。当说起他们的民主制度，说起他们号称世界最好的医疗保障，说起他们因为禁止饮食而异常洁净的捷运，说起他们心目中美丽的小城花莲垦丁，说起士林夜市，说起校园里某一家卖的冰淇淋，你可以在所有人脸上找到相似的表情。说到台北的种种便利，说到林书豪的种种神奇，说到反核的种种好处，说到美国牛肉的种种罪恶，我几乎很少听到有人发表不一样的声音。TW朋友过分的自豪感多少令大陆的学生不满。因为这种对本地的赞美多少蕴含了对彼地的贬抑。不少大陆的朋友，也包括我本人，都感叹过TW人的岛国意识，TW学生的国际意识远远不能与大陆学生相提并论，TW学生的批判思维和思辨能力也多有不如。很多人都提到自己想当面把问题甩过去，TW有那么好么，你了解其他地方么，你有过比较么，你考虑过另一面么。
　　其实又何必。说起来＂TW同胞＂们确实非常愿意维持现状，因为他们几乎想不到比目前更好的可能性。就算有，他们也不愿意冒风险来改变，哪怕这种风险很小。热切的感情使他们紧密相连，也使得一切外来之物都成为可疑的他者。
　　TW不是中国文化的可能性。小岛富庶而封闭，人民善良而单纯，这一切都是大陆发展的不可能性。发展代价的取舍，正视历史的困难，个人生命的卑微，国际地位的沉重，这一切都不是TW所需要面对的。TW也许美好，但是一个来自大陆的冷眼旁观者永远只能作为TW的他者，游走于TW朋友的热情与自豪感之中，却依旧只能冷眼旁观。
　　安德森的名著《想象的共同体》讨论了文化对民族主义建构过程的作用。拒绝审视世界的部分TW人确实生活在了他们想象的共同体中。但是对TW抱着热切期许的大陆来说，也许TW也只能是＂想象的＂共同体了吧。
　　文/水吧与十草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