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在抚琴,她偷偷走至他身后,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双眼,问道:"猜猜我是谁?" "倾月" "错了" "是吗?"他拿开她的小手,转头看着她偷笑的小脸,不禁也笑了。 "倾月,你变了" 苏幕装作没听到,挣脱出他的手,嬉笑着又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夜深了,苏幕悄悄爬下床,施了法术让连空寻熟睡后,缓缓走向海边。 跳进海中,顿时舒畅了许多。苏幕化身成一条金色鲤鱼,在水中尽情戏耍。 苏幕本就是一条修炼百年的金鲤,生活在洛家池塘,连空寻是洛家请来的夫子。 一日,苏幕顽皮,跑出来玩耍。无意中闯进一间屋子,看其中有一口大缸散发着浓浓的香醇,便纵身一跃跳了进去,直到肚子圆滚才爬出来。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摸到的都变成了两个。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了池塘,向前一扑,顿时眼冒金花,眼皮似有千斤重,索性放弃了,陷入睡梦中。 池塘边上,在烈日的照耀下,一条金色鲤鱼翻滚着、挣扎着,周围的花草在它的影响下都印射出金色的光芒。 鲤鱼的动作逐渐停止,嘴巴一张一合喘着粗气,已经奄奄一息。 一双温暖大手突然托住了它,身子一空,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半响,鲤鱼终于恢复了活力,在水中游了一圈,抬起头冲岸上的人眨了眨眼睛,接收到他的微笑,羞涩的沉入池底,不愿出来。 这一眼,便是一生。 在水中游玩时,她时常会看到他和洛家大小姐洛倾月的身影,呤诗作对、弹琴作画,男子温润如玉,女子娇柔可人,羡煞了旁人去。 洛老爷子嫌弃连空寻家境平寒,配不上洛倾月,便寻了个富贵人家,打算将洛倾月嫁出去。 洛倾月虽面上柔弱,性子却极其刚强。在婚嫁当日,她用一把火,将一切烧为了灰烬。自己却选择了投水。当连空寻将她捞起时,她以没了气息。一身鲜红色的嫁衣,面色苍白如雪,鲜明的讽刺。 苏幕还记得,那日的他并没有流泪,只是抱着洛倾月的尸体一步步走向湖心,直到水没过了他的头顶,他都未作挣扎。 苏幕在他陷入昏迷时及时将他救了起来,望着他苍白的面孔,苏幕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傻瓜,你还有我啊"。 苏幕将他带到这处没有喧嚣的地方,怕他再寻死,便幻化成了洛倾月的摸样,对往事他并未多问,这一切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梦。他怕,他怕一问,梦就碎了。 她就这样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和他一起住在小茅屋中,远离了尘嚣。如入桃花源,安逸平和。 但她每夜都要去海边修养生息,否则就会化成原形,毕竟道行太浅。 天要亮了,苏幕连忙化成人形回到小屋。他还在沉睡,苏幕便又轻轻爬回床上装睡。 片刻,他睁开了双眼,扑鼻而来的是咸咸的、带着海风气息的味道,他疑惑的转头看了苏幕一眼,在她嘴角啄了一口,如偷腥的猫般满足的起身穿衣,却未注意到身后人灿烂的笑脸。 二、 "倾月,许久未见你作画,可别生疏了。"连空寻倚在窗前温和地对苏幕说。 苏幕挠了挠头,含糊的说"嘿嘿,无妨。" 连空寻拉过她,将她按坐在书桌前,递给她一支笔,随机面带笑容的站在她身后,用行动督促着她。 无奈,苏幕硬着头皮画了起来。 半响,将画递给身后人过目。自她动笔起,连空寻就一直张着一张血喷大嘴,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 "这是土豆?" "额……这是鱼"她能想到的只有把自己画给他。 "……" 今夜,苏幕嘴馋又喝了些小酒,待她夜半醉醒时,身上已现了些鳞片,她连忙起身向海边跑,否则,一觉醒来,连空寻发现睡在身旁的是条死鱼,还不把他剁剁吃喽! 苏幕跌跌撞撞奔到海边时,天色已渐白,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胳膊上满是鳞片。走在沙滩上,脚上似针扎般,疼痛难忍。站立不稳,狠狠地摔在地上,双脚化作鱼尾。无法,只好费劲地向前爬,点点浪花打在身上,顿时舒畅了许多。 抬头,正迎上一双惊恐的眸子。 "救……就我"她带着一丝希翼地哀求着,双手撑在沙石上,硌出了点点血迹。 连空寻退后一步,躲开了她的手,见鬼一般转身就跑。 他竟这样惧她,心在抽痛,苏幕闭上双眼想要忘记方才那一幕。 一双温和的手将她托起,她睁开眼,是娘亲,不是他,一抹失落印于心中,娘亲察觉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这样每日耗费法力幻作他人模样与他在一起,值得吗?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这样?你可是妖,不是人,不会生老病死,他终究会发现的。" "我要是个人该多好啊!"苏幕托着脑袋思索。 三、 "倾月,你在哪?"连空寻一路寻找着洛倾月,却总也寻不到她娇小的身影,心中焦急,担心方才那个妖怪会对她不利。 回到小屋,却发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梳妆镜前,定定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并未注意到他的归来。 苏幕坐在镜前发呆,思索着要如何告诉他真相。一双手突然搭在她肩上,啊的一声惊地蹦了起来。一转身又看到那张带笑的俊容。若告诉他真相,这张笑脸就不属于她了吧!心中微叹。 "空寻,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苏幕垂下头,低声说。 连空寻盯着她,等待下文。 "空寻,其实我不是洛倾月,她已经死了,我只是她家中池塘的一条鲤鱼,我叫苏幕。"声音越来越小,她抬起头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他的脸此时苍白的无一丝血色,嘴巴微动,似想要说什么,最后发出的声音却是嘶哑的质问"你骗我,倾月怎么会死了呢?你不是好好的在这吗?" 苏幕没再解释,一转身变回了她原来的模样。依旧是娇小的躯体,脸上却多了一丝妖治的美,全然不同往日的清丽。 这张脸他见过,早上的场景他现在想起还心悸不已。 他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他不敢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就这样没了?一抹恨意油然而生,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让他活在幻想中不好吗?想到这,他握紧了双拳怒视着对面的女子。 苏幕对他的变化是看在眼里的,却无法理解他为何那样瞪着她,眼神那么冷,如寒冰入骨,心痛又委屈,她做错了什么呢? 苏幕委屈地走到他跟前,抓着他的手,像往常一般撒娇"对不起,空寻,我不该瞒着你的,只是怕你知道后不要我了。"苏幕嘟着嘴哀求道。 连空寻有些恍惚,片刻便回过神,狠心甩开她的手。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要去找倾月,她一定还在等着我……"他只是一味地向后退,楠楠地低呤。 苏幕眼中划过伤痛,不管不顾,冲上前,圈住他的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只是怕你忘不了倾月姐姐,想寻她而去。我只是想陪着你,等你放下了,我自会离去。"苏幕涕不成声。 连空寻脸上有一丝动容,低头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虽妖治惑人,却是极美的,而那神色也是他所熟悉的。摆摆头,使自己清醒了些,他推开苏幕。 "忘记?怎么可能忘记。" 苏幕倔强地抬起头"可我就是喜欢你啊!怎么办?" "你是妖,我是人,怎么会有结果?" "……"是啊!她不是人,她是妖啊,这她怎么能忘了呢! 连空寻看着她爬起身,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嘴里还低呤着什么。心中竟有一丝不舍,想要留住她。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些,他爱的是倾月,不是她,嗯,对,不是她……不是…… 四、 "师傅,我们真的要烧死那个姐姐吗?她好漂亮哦。"小道士睁着他那双大眼睛歪着头问身旁的老道士。 老道士用手在小道士头上狠狠地敲了个脑瓜崩,严肃地说:"她是妖怪,是祸害,我们的责任就是斩妖除魔,知道了吗?" 小道士揉了揉脑袋,两眼泪汪汪地点头称是。一老一小缓缓走向丛林。 连空寻从一棵大树后走出,想起两人的话,有些不安,不会是她吧?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终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一座碑孤零零的伫立在上坡上,上书"洛倾月之墓"碑旁有一块石台,台上束着一红衣女子,一头乌丝被风拂起。小脸苍白,却带着不屈的微笑。嘴角微微扬起,存着一丝讥讽。祸害吗?她可从未害过人啊!就因为她是妖?妖就注定被世人不容? 苏幕看着两人忙碌着又走进丛林,垂下头,只感到凄凉。死了也好,死了就不必再执着,不会再心痛了吧!一滴泪划落,落入一只手中,苏幕诧异地抬起头,迎上一双深邃的眼睛,不复往日的清澈,凝结的是矛盾与不舍。 连空寻暗暗握紧了拳头,低下头敛了神色,沉默地走至苏幕身后,解开了束缚住她的绳子,并撕掉了她身上的符咒。 见她起身,他只是背过身子,淡淡地说"你走吧!" "空寻……我……" "不用再说了,你曾救过我一命,现如今两清了。" 听着他冰冷的话语,苏幕蹲下身子,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心,好疼。他救她只是为了报恩,是他自作多情了。眼中闪过暗芒,缓缓直起身子。绝望了?转身,决绝地离去,心中已有一番思量。 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至她融入夜色,消逝不见。低头注视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珠子,它在月色的的照耀下散发出淡淡的幽光,不带一丝瑕疵…… 五、 苏幕来到琉璃河边,纵身一跃而下。水下别有洞天,一座宫殿赫然独立,苏幕探头进去,未见娘亲,便大大方方地步入。从床下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盒子,盒子由青铜铸成,上印着古老的纹路。苏幕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打开,入目的是一颗散发着冷光的碧绿珠子,给人刺骨的寒意。 苏幕伸手欲拿,还未触及,就被珠子骤然发出的耀光击飞了出去,砸到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手仿佛冻住了般毫无知觉。 "幕儿,你在做什么?"苏幕一转头,看到一张铁青的脸。娘亲满脸怒气站在门口,环顾这一室的狼藉和桌上的物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瞪着苏幕,等她解释。 苏幕看着娘亲的脸色,起身跪在娘亲跟前,倔强地抬起小脸,迎着娘亲的目光说:"娘亲,女儿听说暮硫珠可剔妖骨,将妖转化为人,幕儿想变成人,求娘亲成全。" 幕硫珠,本由天神文帝持有,为天山极寒之物,若妖、仙食之,可得千年道行,亦可用来剔妖、仙骨。 还是五十年前,苏幕外出游玩,却救回一奄奄一息的男子,男子为报这救命之恩,便将这神物赠予了她们母子。现如今,女儿竟为了一人类打起了它的主意。 苏母沉了脸,呵斥道:"不可,此珠若现于世,必将引起一场纷争,你也会不得安宁。"说完,不理会苏幕,转身离开。 苏幕在殿内跪了七天七夜,日日哀求,纵使苏母百般劝解,她都不为所动。 第七日,苏母无奈,终是妥协了。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苏母深叹了口气,伸手将苏幕扶起,苏幕双腿浮肿,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苏母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哽咽地说:"娘亲答应了,幕儿,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苏幕低头沉默,值得吗?她不知道啊! 琉璃河上,水面平静,琉璃河下,暗潮汹涌。 苏幕盘腿而坐,苏幕用法力托起暮硫珠,移至苏幕头顶,再加强法力使其快速旋转,阵阵寒意袭来,苏幕的躯体仿佛被冻结般,全身挂满白霜。 苏母再施法,幕硫珠开始围绕着苏幕,时不时发出碧绿色的寒光击打着苏幕的身子。 "啊……"苏幕满头冷汗,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道道光如鞭子般抽在骨头上,苏幕的神智逐渐飘忽,只觉一股力托着她。苏幕闭上双眼,无力去抵抗。 苏母见女儿随着暮硫珠消失,眼中流露出不舍,心中叹息。 苏母的身体开始向外散发着冷气,由脚起向上逐渐被冰包裹。"女儿,娘亲气数已尽,不能再保护你了,希望那个人真的值得你那么做……"苏母脸上一抹释怀,面露微笑,化作了冰雕。 阳光透过水面照射在她身上,美得那么纯粹,那么耀眼。 六、 连空寻手持一壶酒醉倒在墓碑旁,摸着墓碑上的字,他骤然跪下痛哭:"倾月,你若泉下有知,可否告诉我,为何我脑中一直浮现的面孔一直是那个人?我愧对你。"心中好像空了一处,连空寻眼神迷离,反手倾倒,将酒尽洒在墓碑前,头脑阵阵发昏,眼前一黑,应声倒地。紧握的手松开,一颗透明的珠子滚落在地。 眼前迷雾朦胧,寂静、幽深。一条昏暗的小道,连空寻感觉有什么牵引着自己向前走,拨开眼前的树枝,入目的是一片桃园,园中有一座石桌,一男子坐立其旁,手持一壶酒,微笑地看向连空寻。 连空寻一惊,男子与他的面孔十分相似,一身白衣玄服,发束玉冠,飘飘欲仙。 连空寻瞪大了双眼,惊呼道:"你是谁?" "我是另一个你。"男子淡然答道,依旧带着浅浅的笑。 "我唤醒你,是来让你看清自己的心的,顺便告诉你关于苏幕的情况。" "苏幕?她怎么了?"连空寻急切地上前询问。 男子脸上一抹沉重,站起,背过身子沉声说:"她为了变作人,甘受剔骨之苦,吞下了神珠。你若想救她,这玉箫将会引导你。"连空寻伸手接过,入手处寒意侵骨,萧身通透如水,可见是无价之宝。 连空寻望向男子走向桃林深处的背影,颤抖着声音问道"她,为何想化作人?" 男子的脚步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地说:"她认为,这样你才能接受她。" 风拂过,扬起了连空寻的衣袖,连空寻呆呆地注视着前方,眼中没有焦点。许久,静寂下泪珠落地的声音格外惊人。看着桃花飘落,不带留恋。 她,太傻!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念不生,万缘俱灭"男子的声音遥遥传来,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 睁开双眼,原是一场幽梦。 手中传来淡淡寒意,低头望去,一抹翠绿闯入视野,尽是玉箫,亦或是说方才听到的都是真的。想起苏幕,连空寻胸中又是一阵抽痛,摆摆头,压下痛楚,直起身子,对着墓碑深鞠了三个躬,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倾月,别了…… 七、 暗处,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这处,暗沉的眸中流露出嗜血的冷光。 两日后,连空寻筋疲力尽地来到琉璃河边。 此时的他,头发散乱,身上满是灰尘与伤痕,鞋子早已破烂,身后是一条带血的足迹,哪还复往日的翩翩俊朗。照着玉箫的指引,他翻越了两座山,一次次从山间滚落,再一次次爬起,已然麻木,只知向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不停地走。 河边有一块木板,连空寻抱着它走向河心,努力撑着游向对岸,眼中布满了血丝。倦意阵阵袭来。 "不能睡,苏幕还在等着我。"连空寻暗暗告诫自己,有伸手在腿上伤口处狠狠掐了一把,鲜血渗出,他毫不在意,自顾自向前游。 一接触到地面,连空寻站立不稳,扑倒在地。眼皮下垂,他欣慰地勾起嘴角"幕儿,记得等我,我只睡一小会儿,就一小会……"终是耐不住,沉沉地睡去。 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编织长更苦,欹枕数秋天,蟾蜍下早弦。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再睁眼时,已是黄昏,连空寻爬起身子,望向远处山峰,还有多远呢?叹了口气,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一如既往的坚定。 半山腰,连空寻双手抓着棱石,一只脚踩着凸出的石头,另一只脚悬空,奋力向上爬,手被锋利的石头割破,颗颗血珠争先恐后地蹦跶出来,从空中划落,形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深秋的风鞭打在背上,伤口再次裂开,露出森森白骨。他紧咬着牙关,坚持向上挪动,不料眼前一黑,直直地向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