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人生旅途，经历太多，有些事一晃而过，从不在记忆中留痕，有些事却总铭刻在心，永难磨灭！
　　 1994年秋天，我从广州从化‘移师’深圳宝安。工作没有着落，每天跟‘治安队’们‘捉迷藏’，可不管我‘智慧’有多高，却还是翻不过他们的手掌，好多次被‘关押’，也少不了‘严刑酷打’。偷偷在同乡处寄宿，从没睡好一个安稳觉，梦里都想着法子去如何躲避‘治安队员’那‘犀利’的眼光。
　　 工厂的门槛实在太高，只好随同乡去修公路，管吃，住铁皮棚，算很不错啦，只是太阳比家里的还要毒，受不了！后来，一五金厂招工，同乡‘大萝卜’气喘吁吁地来报信，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逃离了那毒辣的太阳，直奔五金厂。仗着能说几句广东话，又刚好捡到一张‘冒失鬼’广东人的身份证，竟然过关斩将地进厂了，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干的活儿并不轻松，虽不用啥技术，全凭力气，煞是累人，每天劳作十几小时，还真有点力不从心，想做逃兵。直至认识花，才在她的鼓励下，坚持着干下去。
　　 花与我年龄相仿，脸上经常挂着灿烂的笑容，阳光热情。留一头齐耳短发，特有精神，走路老像小孩一样地蹦跳。说话语速特快，流行歌曲唱得很动听。那时，我也特喜欢唱歌，经常在车间里旁若无人地疯唱，有点难听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车间，当然也触怒了花的歌唱细胞。在一次下班打卡时，花大胆地问我是广东哪里人，我不假思索地告诉她我是湖南邵阳人。她不信，说大家都说你是广东人。我说那是冒牌的。她说原来还真的是老乡，并告诉我她是湖南郴州人。就这样，她总会在上下班碰到时甜甜地叫声老乡，我也会憨憨地应一句，算是回礼。她却老笑我老实憨厚，不像湖南汉子。我本不善言辞，也只一笑而过。
　　 再紧张的劳动之余，我也要玩玩篮球。是爱好的使然，也是锻炼身体的需要。有次在与球友‘厮杀’时，没想到花也在‘观战’。休息时，我满身汗水地来到场边树荫下，正准备席地而坐，突然眼前花绿一片，一看，竟然是花蹦到了跟前，并故作殷勤地递上一瓶矿泉水，说你的篮球玩得还行啊，辛苦啦，口渴赶快把这水喝了吧。我傻傻地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就咕噜咕噜地把人家的水一饮而尽，直把她逗得咯咯地笑。
　　 劳动的间隙，她曾问我出来打工有什么打算，我说就是不想回家种田。我问她，她说先存点钱，再做做生意，然后回家办一所自己的幼儿园，因为她在家时曾代过课做过幼教老师，很喜欢和好多小朋友在一起。我一向头脑简单，自己没什么抱负，对人家的理想也就很难理解和体会，所以连句鼓励的话都没有，实在是憨！
　　 深冬了，春节临近，成千上万的农民工大军都蠢蠢欲动地准备回家过年。花也一样心切。我却无所谓，身上也不够车费。花就说，她没同乡在这边，你不回家就请个假送我上车吧。助人为乐是我的优点，我提着她的行李就向宝安车站奔去。还好，车票倒是买到了，可汽车却迟迟不肯出现。从早上等到傍晚，那‘家伙’才姗姗来迟。上车的人蜂拥而上，我连忙叫花净身登车，行李我从窗户里塞进去了。车终于在华灯初上时分，在花那临窗招手说再见中缓缓而去。
　　 假日总比平时去得快，一转眼，农民工兄弟们又浪潮汹涌地返回了。花也一样，还带来许多湖南特产，有腊肉，有猪血丸子，有糯米粑粑......当然少不了我那张不太会说话却很能吃的嘴福。
　　 工厂照常开工了，赶货，无休止地加班，忙得不可开交。我又有点力不从心了，可花却整天活泼乱跳，谈笑风生，好像阳光总照在她一个人身上。看到我悲观，就劝我要乐观，努力做好自己，相信明天会更好。我报以憨憨一笑，然后埋头苦干。
　　 可是，那年三月里的某天，工厂里一场人为的火灾夺去了两条人命，其中就有花。
　　 当时，工厂七·八十人共用的三间卫生间满位了，突然里面浓烟滚滚，火苗喷射，人声嚎叫。进而浓烟弥漫了整层楼，所有的工人都弃货而逃，疏散到厂外马路上。待消防员扑灭火势后，发现卫生间里的三人，一个女孩被烧伤，一个老头被烧死，花也被烧焦在窗户上，双手还紧紧地扣住那粗粗的防盗网钢筋，面目全非。可能是从窗户透进的光线让她误判了逃生的方向......我好想上去扳开她那双紧扣‘窗棂’的手，轻轻地抱她下来，可消防员死活不肯。我只好默默地流泪看着他们狠心地把花从上面拽下来，然后用车运向远方......我周围的人们一个劲地叽叽喳喳，我脑海里却全是家乡山上那落满一地的花......
　　 事后查明原因，是姓程的师傅（湖北浠水人）把废旧的天那水（含易燃的甲苯·二甲苯的有机溶剂）随手倒入卫生间，也不冲水，那个爱抽烟的老头把烟头点燃了废溶剂，酿成大祸，残酷地夺去两条生命，惋惜啊！！！其实，谁也无法统计出有多少位为梦想而来的打工者，无意中断送了不知是宝贵还是不宝贵的生命！
　　 那次事故后，我转了厂， 然后继续飘泊，终点又回到起点。没有理想的我，过着平凡的生活。平凡地娶妻，平凡地生子，平凡地打工，平凡地养家糊口，平凡地打发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平凡地看着自己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却总不平凡地在梦里把花深深地想起，梦见她的孩子比我的要大，都上中学了；梦见她在老家建起了一所童话般优美的幼儿园，好多好多的小朋友围住她叫：＂阿姨，再给我们唱首歌吧。＂；还梦见，春天里，山野上，一树一树的花，落满了地，有一群一群的蝴蝶，从上面悠悠地飞过，不曾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