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女儿红 第九十四回 老豪绅临终定遗嘱 四牌坊掀起夺产风 上回说到九少爷屈黎民为了宣传抗日,为前线将士募捐筹款,独自一人回到了阔别近十年的家乡,动员父亲和祖父拿出一部分钱出来支援抗战。这次活动是中共南方局和八路军办事处组织的,以新生活运动促进总会妇女指导委员会的名义展开活动,百余人的队伍分别奔赴到川东川南进行演出、募捐。在永川县、荣昌县募捐演出后,屈黎民请了假,一个人坐船回到了家乡十里冲。他是想利用屈家的势力,回家乡搞一场大规模的募捐,他原以为是一件十分轻松而满有把握的事情,抗战救国,谁不愿意呀! 回到家里,未曾想到家中的变故却这么大,令人吃惊。双胞八阿姐屈贵珠悲惨死了,小学同学福娃薛明亮也一起死了,令他心碎,令他悲痛欲绝。阿公现在又生命垂危,他不顾一切地朝前挤去,冲到了最前面,刚跑进白鹿园的大门,就高声喊起来:"阿公,我回来了!" 正在弥留之际的屈长鑫突然听到从远处传来的一阵清悦的声音,这声音他非常熟悉,这声音他听了十多年,给了自己很多的宽慰。对!是一对可爱的孙儿孙女从心灵里喊出来的。 "啊!是我的九孙儿回来了。"屈长鑫心头一震,双眼竟突然睁开睁大,发出了熠熠之光。他看见九孙儿屈黎民从外面扑了进来,欲伸手去接他,可却无法动弹。 对阿公的病危,屈黎民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眼前见了阿公病重的情景,忍不住悲伤地大声喊道:"阿公!阿公!您怎么啦?你怎么病了呢?" "喔……喔……!"屈长鑫终于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他最疼爱的九孙子屈贵家,他想去抚摩他,他想给他说许多许多的话,可嘴唇剧烈地张合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臂微微颤抖着,却伸不出去。只是两眼老泪纵横,悲痛万分。 屈黎民看见平时高大伟岸,健康结实的阿公,如今却变得佝偻苍白,枯瘦如材。今昔相比,判若两人。忙安慰说:"阿公,你的病会好的,我有一个朋友,她是一个医生,会治各种疑难大病,我明天就去请她来。" 母亲黄富玉跟了进来,小声地对九儿子说:"唉!远水救不了近火,你阿公的病不是一朝两日得的,已经苟延一息了,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九儿,你不要着急,你阿亚已经叫张孃孃请雷洞太医去了,马上会来的,你现在最好的孝道就是好好安慰他,让他走得安心。" 屈黎民越听越着急,问道:"你们为啥子不早一点把雷医生请来?他是我们这一带最好的医生啊。"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哎!你不晓得,哪里没有去嘛!唉,去请了好多次了,雷太医一直不在家,他被重庆的大医院请去了,那里遭到日本飞机的大轰炸,伤员多得很,需要大量的太医,特别是骨科方面的太医,你是晓得的,雷太医是川东南一带最有名的骨科医生,当然很忙的呀。" 屈黎民看见骨瘦如柴,痛苦不堪的阿公,着急地说:"我知道,那我去接雷大夫,请他快些来。"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喊叫起来:"哎!哎!雷太医来啦!雷太医来啦!" 人们扭头看时,只见雷洞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快步奔进屋来,一边走,一边对人们说:"哎呀,我刚从重庆回来,连板凳都没有坐一下,就被张妹子拉来了。老太爷,对不起,老庚来晚,不,不晚,你会好的。"他从张丽群手中接过药箱,认真地给屈长鑫看起病来。边把脉边说:"哎呀,我说老庚呀,我才离开家几个月哟,你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你是有福分的人,瘦一点好,俗话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嘛!’老太爷,没来头,你的病不重,很快会好的,认真服药,安心修养就是了。" 此时的屈长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这是医生安慰病人的话,无济于事的话,他也感到了一股温暖,还是医生心好,平时对他的苛刻,他一点不计较,不像唐九公唐兆阳,临死前还反击他一下,让他病情加重,痛苦加深,让他忏悔人生。现在,他面对救死扶伤的医生,只能以泪眼相回答了。 雷洞把了左手,又把右手,许久才惊奇地说:"你是被别人下了慢性毒药了呀,老哥,你咋个这样不小心呀!" "都是那狐狸精干的,真歹毒!应该把她千刀万剐。"黄富玉说完话,看见张丽群全身被汗水浸透了,那乳房特别突出,叫人看了心颤,心想,没有生育过小孩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又催她赶快去洗澡换衣。说:"哎!你还站在这里干啥子,快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这几天真把你们累坏了。" "没啥子!大太太,雷太医,我先走了。"张丽群只好走了。路过马房时,看见小雪喂了马出来,兴奋而又紧张地说:"小雪,快来,干妈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情,刚才我们在屈家大坟坝碰见了,碰见了……" 小雪几步跳到了张丽群跟前,拉住了干妈的手,亲切地说:"干妈,你说嘛,碰见谁了?" 张丽群说:"我要说出来,保证吓你一跳。" 小雪轻蔑地笑了笑,说:"谁有这么凶,能吓住我?无非他是吃人的老虎,就是老虎我也不怕呀。" 张丽群捏紧了小雪的手,说:"咳,我女儿真是聪明,一下子就猜着了,他就是一只虎,巴山虎,我碰见巴山虎和红蜘蛛啦。" 小雪一下挣脱了张丽群的手,冲动地说:"干妈,你说你碰见巴山虎了!?他现在在啥子地方?" 张丽群说:"现在早上山去了。" 小雪埋怨道:"你为啥子不早一点告诉我嘛?我要去抓他,为我爸爸报仇。" 张丽群劝说道:"人家手下有一大群人,你一个人能抓住他吗?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吧,我才舍不得让你去送死咧。" "我不怕,我找了他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线索,你又不告诉我,干妈,你真是的误了我的……"小雪说着,心情激动的快流泪了。 张丽群安慰说:"乖女儿,别着急嘛,只要他不死,就有机会碰上他。不过,我看那巴山虎也不是别人说的那么坏呀,你猜他们来这里干啥子?专门来给福娃和八小姐挂坟,人家冒着生命危险能来看望两个年青死者,就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君子行为。更奇怪的是他对雷太医说,要他想方设法抢救屈老太爷,不要让他死了,当时就把雷太医弄得逛眉狂眼的,一般的情况下,仇人都是希望仇人早点死,他却不让仇人死,搞不懂,所以,我劝你以后若真的碰上了巴山虎,要问清楚了再动手不迟。冲动是魔鬼,误会也是魔鬼。它们都会加深人与人之间的怨气和仇恨的,仇恨过激就化解不了误会了。这可是我亲身生活的真谛啊!" 小雪肯定地说:"我和巴山虎没有误会,我爸爸死的现场留有他写的遗言,蔡大汉的信也是那么说的。干妈,我告诉你一件事,我的卖身契老太爷退给我了。大老爷又把它撕掉了,从此,我想走就可以走哪,我是个自由之身啦!" 张丽群十分兴奋地说:"这太好哪,真没有想到,屈老太爷在这次大病中,心变得那么慈善。真是老话说的好,‘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小雪赞赏道:"干妈真聪明,孔夫子的话也知道,多做善事,增加寿辰。屈老太爷不想死呀!" 张丽群摸了一下小雪的脸庞,说:"鬼丫头,别讥讽我了,谁也没有我这个宝贝女秀才的水平高。我看很多人因为到了生命的尽头,才开始反省自己的一生,回归到生命的本质,所以说出一些善良的话来。良心发现得太晚了!" "人之初,性本善嘛,但有些到死都不晓得善是啥子东西。"小雪问:"干妈,老太爷真的不行了吗?" 张丽群担忧地说:"他整个人都变形了,哪里还有救嘛,他一死,这个庄园就不会再有兴盛的时候了。小雪,我真替你以后的生活出路担心呀!" 小雪坦然地说:"干妈,没啥子,我如今是自由之身,没有人能把我怎么样。临死的人都能够把过去一切的争斗,一切的算计,一切的荣耀,一切的耻辱都化作善言善事,而我们活着的人为啥子就不能够做到这一点呢?" 张丽群若有所思地问道:"贪心所至。哎,你那张卖身契是你亲眼看见大老爷撕的吗?" 小雪说:"没有,我只是听大老爷他亲口对我说的,他这么有信义的人不会骗我吧。" 张丽群提醒道:"很难说,在某些地方,大老爷比老太爷还要狡猾,这是你媬爷对我说的话,他们经常在一起,看问题比我们清楚。真是这样的话,你可要小心提防……" 张丽群正要继续往下说,见屈宝鸽挽着丈夫桂胤钦的右臂,游了莲花湖正朝这边走来,忙住了口,招呼了二人后,拉着小雪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桂胤钦看见了小雪,吃惊得把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能动惮,连路都走不动了。屈宝鸽一看生气了,吼道:"哎,老东西,眼睛不要落出来了,成了瞎子没有人喜欢你的。不要脸的还不快走。" 桂胤钦连忙讪笑道:"这,这是谁家的妹子,这么,这么漂亮。" "再漂亮也只是一个丫环,你们这些男人,呸。"屈宝鸽气得连话都没有说完,一顿脚拔腿跑走了。 "你,你这个龟儿子臭婆娘,你都可以乱干的,难道我乱看一眼都要不得!"桂胤钦愣了一下,随即追了上去,"哎,等一等我嘛,不要让老子迷了路,蹿到你妈尿缸旮旯去了。" 屈宝鸽故作生气地说:"你这个老东西,说话像牲口一般,我就是到重庆嫁一个科长,也比嫁你这个师长行势。" 桂胤钦哈哈笑道"可惜你已经给我生了两个老幺儿啦,你二世再去嫁科长吧……" 再说雷洞仔仔细细看完了屈长鑫的病情后,把屈宝骏叫到了一边,对他说:"大老爷,你阿亚的病很奇怪,表面上很像‘风瘙痒’。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皮下组织含水量减少,弹性减退,皮下脂腺分泌不足,使皮肤干燥、萎缩、外受风湿热侵入而导致全身的瘙痒。如果是这种病,用生地二十克,全蝎、僵蚕、苦参各十克,荆芥、防风、牛蒡子、蝉蜕各八克,薄荷、甘草各五克内服,再加冰片十克、香精、甘油少许,將葯捣碎调匀外敷,也能治疗。" 屈宝骏听了父亲的病有救,心头却升起了一丝不悦的阴影,嘴上却心急火燎般地说:"那就麻烦雷太医您赶快拿药治呀?还等啥子呢?!" 雷洞看了一阵屈宝骏,说:"我话还没有说完哩。可老太爷得的不是这种病,他得的是一种少见的花病,名字我还叫不出来,反正是难以治好的。这是人家下的套,老太爷上了大当了。现在说啥子都晚了,无力回天啊。还是早一点为老太爷准备后事吧!" 屈宝骏一听,联想到了自己的作为,连忙问道:"是女人传给男人的吗?" 雷洞肯定地说:"应该是这样的,我看老太爷就是被女人暗算了,而且是一位很懂医术的高手有预谋有步骤的搞的,不然,老太爷怎么会没有觉察呢。" "啊。"屈宝骏吓得惊叫了一声,手中的镀金的烟斗掉在了地上,他练了起来,又连忙掩饰说:"那,那该怎么办?" "一切都晚了,你赶快准备后事吧,唉,可惜呀,老太爷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过上幸福无疆的好日子了,却突然要,要……"雷洞说着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掏出手巾,揩了一下,又说:"我还是开两付外用药给他搽一搽吧。这种疮痒起来难受呀!" 屈长鑫虽然不能说话,但看见雷洞把儿子叫出去,久久没有转来,心头便明白了许多。待雷洞告辞走后,就情绪反常了。 这时满玉端着药碗,要给屈长鑫搽洗,屈长鑫看了看药碗,摇了摇头,滚出了几颗晶亮的泪水。无论如何说,就是不让搽洗。 过了两个时辰,比划了好一阵,他要来了一只笔,一张纸,费了好大的力,写完了最后的遗嘱: 屈氏家族族长见证、各位儿孙后辈铭记: 我要忏悔!我要告诫子孙后代,以我为戒:色不可贪,财不可敛,气不可积,酒不可噬,穷不可欺,富不可侮,谄不可信,仁不可无,义不可灭,家不可散,败不可妥,冤不可伸,仇不可报。我死后最担心最可怕的是你们要争夺财产,祸起萧墙,兄弟相残,五分四裂。我郑重而有效地宣布如下:四牌坊所有财产归宝骏一房;嫦娥山庄所有房产地权仍归宝驹一房,他的继承者是岳雪红本人,其他任何人不许争夺强占;搜心宫所有财产独归贵家所有;赉凤楼所有资产归来凤的后人所有。其它的房产、土地、商铺、工厂、矿山、船只仍按过去的安排所定,各居其所,不得调换,霸占,变卖,更不能被外人强夺。誓保屈家的财产万世永存。所有子孙后辈切记遵办!…… 遗嘱一写完,全场哗然,不仅屈家人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震惊不已,就连岳雪红也感到万般吃惊,犹如霹雳压顶。"奇怪,太奇怪!屈家嫦娥山庄的房屋财产怎么会让我,一个外姓人家的女儿去继承呢?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呀,继承人怎么会是我呢?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和奇闻呀。" 屈宝骏几兄弟也以为是父亲犯了糊涂搞错了,向父亲询问道:"阿亚,嫦娥山庄之事,你老人家是不是搞错了,岳雪红她不是……?" 这时,屈长鑫突然来了精神,竟大声而清晰地喊出十二个字来:"没有搞错,坚决照办,违者该死!" 说完,两眼四处观望,还想说什么话,最后喊了一句:无常二爷、牛头马面抓我来了…… 喊罢,身子一登,双目一闭,溘然去世了。 顿时,喊声,哭声嚷成一片,人们乱作一团。 堂兄屈长淼喊道:"大家先别哭,赶快把人抬到堂屋去,在床上落气对后人不好。" 人们又赶忙将尸体抬到了礼孝堂,放在了一块准备好的木板上,并立即组织起了治丧团,团长由本专署专员担任,桃县长等担任副团长,副团长还有长子屈宝骏,九里湾屈家祠堂族长屈代茂及屈长鑫的胞弟屈长森,成员有县各局的局长,主任。日常工作由屈宝骏、屈忠诚、范毛杆、黄富玉、张丽群、岳雪红分工负责。由此划出了五大工作范围,定人定职分头操办具体事务。一、报丧报信组,组织了八十余人的报丧组,分别向各个乡场的亲朋好友报信,二、遗体整容组,二十个人,这一组负责给屈长鑫的遗体换衣,布置灵堂,挂丧幡,清理遗物,将他平时喜爱的东西放入棺材,随身安葬。三、挖坟筑墓组。七十余人,这一组负责挖坑,打钱纸,放鞭炮,抬棺材,垒坟。四、斋饭大夜组。一百八十余人,这一组负责做饭,买肉买菜,布置桌椅。五、客人接待组。八十余人,负责安排专县来的官员、和尚道士、风水掌坛,乡朋好友,所有来的客人钱物的登记都由他们负责。六,武装保卫组,调来了部分警察,乡丁,和家丁共两百余人,防止抢劫,偷拿,滋事闹事,特别要防止巴山虎的队伍乘机杀下山来捣乱。 岳雪红负责冥礼登记,客人未来之前,负责采购烟酒肉类食品。因丧事要做七天七夜,大夜一千余桌,平时一百余桌,所需食品特别多。采购组分成几拨,因为目前正处于青黄不接,到了好几个乡场才把所需物资采办齐。大约统计:鸡一千四百只,鸭一千六百只,鹅一千五百只,鱼五千斤,牛二十头,羊五十头,猪一百头,鸡蛋十箩,菜籽油八百斤,散酒二十坛,瓶装酒一千瓶,粉条一千斤,芡粉三百斤,芋头二千斤,各类小菜三千斤。 这几天,四牌坊的正大门一直通宵开着,八盏亮如白昼的汽灯高高地挂在大门上,随时迎接从远方赶来的吊丧亲友,鞭炮声几天来一直未断过,哭声也从未断过,这里,好像突然兴起了一个偌大的新集市。 可是在四牌坊庄园外,整个十里冲,不,整个观音乡,兴隆场,或者整个嘉门区,也是鞭炮阵阵,锣鼓阵阵。这几天,街上的鞭炮、酒肉、香烛、钱纸几乎卖光,断档缺货。人们在借二月十九观音会的日子举行各种方式的庆祝活动,但心中却有一个共同的焦点——屈长鑫死了!大快人心! 岳雪红一直在外奔跑了四天,庄园内发生的许多事她自然不大清楚。这天晚上,她回到住处,女儿史玉霞对她说:"妈妈,我告诉你一件最好的消息,屈叔叔他对我说,他说他认识我爸爸。" 小雪不明白地问:"哪个屈叔叔?" 玉霞说:"就是那天你去接回来的那个屈叔叔,别人都喊他屈大学生。他说他跟我爸挺好的,一起打过仗,一起住过院,还替爸爸写过几次信。他来过好几回了,每一次都等你好久,不见你回来,他才走了。妈妈,屈叔叔对人可好了,可会摆龙门阵了,啥子平型关战役、台儿庄战役、八路军、新四军、游击队,讲了好多好多,可好听了。" 岳雪红心头一惊一喜又一忧,问道:"屈叔叔怎么晓得你是史德灿的女儿呢?他没说你爸爸其他啥子事吧?" 玉霞回答说:"没有,他只是说我爸爸打仗很勇敢,很爱国,不当汉奸卖国贼。他还说我爸爸很喜欢我,特别喜欢你。真的,这是屈叔叔亲口对我说的,那天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屋子,屈叔叔来耍,问我叫啥子名字,我才告诉他的。因此他就晓得了我是我爸爸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 岳雪红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好!玉霞,时间不早了,快睡吧!我有事还要出去一下。这几天我会特别忙,我不能陪你耍,你自己要管好自己,一个人千万不要出去耍,外面很乱,有坏蛋要专门抓娃儿出去卖,我小时候都差点被人抓去卖掉了。" 史玉霞说:"哎呀,太可怕了,我一定不出门乱跑。妈妈,我晓得你很忙也很累,作下人的都是这样。可你总是要出去忙碌,我一个人在屋子有些害怕。" 岳雪红看着史玉霞可怜巴巴的样子,想了想,说:"那你到张婆婆那儿去睡嘛。" 史玉霞机警地说:"其实张婆婆也很累,还常常喊腰痛,我还给她捶了背的。" 岳雪红听了史玉霞这样说,叮嘱道:"玉霞做得对,以后张婆婆腰疼,你要给她捶背,唱歌,好好安慰她,让她欢欢喜喜的,记住了吧!" "记住了!"史玉霞乖巧地点了点头。 岳雪红看看还有一点休息时间,说:"好吧,小乖乖!我陪你睡一会儿。" 岳雪红脱去外衣,抱着史玉霞睡了,可史玉霞却没有磕睡了,抱着妈妈问这问那,十分有兴趣。说:"妈妈,我爸爸当了英雄,你一定很高兴的,也不会再离开他了吧。" 岳雪红笑了,说:"高兴,不会离开他了!玉霞,睡吧!妈妈也很累,也想睡觉了。" 史玉霞天真地说:"妈妈,你腰也痛吗?我给你捶,用牛骨头来刮。" 岳雪红说:"不,妈妈是练家子,睡一觉就好了。" 史玉霞乖巧地说:"好吧!你好好睡吧!"史玉霞立即闭上了双眼,不说话了,不一会自己便睡着了。 岳雪红看看史玉霞睡着了,轻轻地爬起了床,穿上外衣,她要去找屈黎民,询问清楚史德灿的真实情况。她锁上门,拧亮了电筒,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九少爷的下榻处——露台井,也不顾男女有别,晚上男女不能私会的家规了。敲了三下门,未见人来开门,又敲了三下,仍不见动静。心想,九少爷可能还没有回来。刚要转身离去,伺候九少爷的海大爷来了,他说:"九少爷一个人去了吴家咀,他说他去看一看小时候的几个朋友。我要跟他去,他不让,不晓得有危险没得。小雪,你有功夫,你去看一看,把他早一点接回来,我也好放心啥。" 岳雪红答应一声,便赓即走了。路过礼孝堂时,道场念得正热闹,今天是外侄外侄女外孙外孙女辈守灵,其他人都休息去了。岳雪红对这些人也不熟悉,顿足看了一下,不见屈黎民在里面,便越过天井,出了大门,朝吴家咀奔去了。 屈黎民回来这几天,也很忙也很累,况且十分的悲痛。疼爱他的祖父死了,和他最亲密的双胞胎阿姐死了,小学同班同学福娃也同时死了。祖父的死,他倒觉得自己能挺住,因为上党课时,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都给他讲了中国革命目前的阶级划分及阶级斗争问题,祖父平时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共产党革命的对象,只是现在讲国共合作,是团结和统战的对象。当地党组织是怎么统战他的,他又是如何对付共产党的统战政策的,他不清楚,也很难问到了,以他的去世而终结。但对八小姐和福娃的死,他是异常悲愤的,他(她)们还这么年轻,离而立之年还差一大截就离开了人世,这太残酷了,太不公平了。他恨庸医的无能,也恨家规的无道,他们的死,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等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同时又觉得他(她)俩死得很壮烈,很真情,赛过梁祝,超越二娥。他一个人在八姐和福娃的坟旁整整呆立了大半天,母亲和许多亲友来劝了好几次才把他拉回了庄园。 后来,他又从史玉霞口中得知了岳雪红的情况,心情更加不可平静,原来,战友史德灿最心爱的未婚妻却在自己家中作女佣,这未免太巧合,又太荒唐、太残酷了吧。特别是史德灿的惨死,更令他痛心,还不敢告诉岳雪红及他的女儿史玉霞。他烦闷之极,只好朝吴家咀走去,去看看当年那个"火凤凰"回来没有? 屈黎民来到吴家寺,进了娘娘庙,见到了枯槁似柴的五叔屈宝驹,五叔的形象令他大吃一惊。在他的眼里,五叔是个高大健美、神采飘逸、桀骜不羁而又风趣滑稽的人,给父亲屈宝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怎么几年时间五叔就变得如此苍老、形骸百丑不堪了呢?他主动打招呼道:"五叔,您身体好吗。" 屈宝驹看了许久,脸露喜色,说:"哦,我认出你来了,你是九儿,啥子时候回来的呀?" 屈黎民看着五叔笑不如哭的样子,说:"才回来三四天。阿公死了,相隔咫尺您也不回去看看,二阿婆都在埋怨你哩。" 屈宝驹情绪低沉地说:"他老人家仙逝,我已知晓,我在这里也为他烧了不少的纸钱,但我如今已是屈家的局外之人,不必介入红尘。他老人家的死,我是不感到十分悲痛的,因为他平时所做的事情,罪孽深重,他能活到七十岁也算是长命高寿了,他没有被人们骂死则寿终正寝,很好,我以后可能还不如他哩。" 屈黎民不明白地问,"五叔,我不明白,你对祖父的成见为啥子总是这么深呀?你们父子俩有什么解不开的" 屈宝驹诉苦道:"九儿啊,你从小就到外面读书去了,离开了这个万恶的家庭,没有在祖父身边过成人生活,祖父对你未施展其苛刻和寡情。你当然对祖父有偏爱之情。我们则不同,我从中师毕业的第一天,我就成了他发财、整人、害人、巴结上司的工具。但就是一个没有思想,不能有思想的木偶和工具。不是你阿公从中作梗,王玉五娘就不会早早死去,桂静娴就不会千里来这里受辱,月珍娘娘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一个冰冷的铜体,这里也不会是一座寂寞空旷的荒郊庙宇,我也不会身如残骸,心如冰霜……" 屈黎民却无心听五叔渲泄下去,心中在想,十年前就有人说你为了夺爱,与广智和尚合谋杀害了英雄般的薛振川,摧残了一个无辜无靠的远方女子,难道这不是罪孽吗?为什么说只有祖父一人才有罪过呢?是真是假,可老百姓都这么说,只是老百姓无法找到证据,推不翻不了他们罢了。于是打断了五叔的话说:"五叔,你在这里十余年了,看见吴三孃的女儿闻香回来过没有?" "没有,她一次也未回来过,我也在寻找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当时她才六七岁,跑出去会生存下去吗?许多大人都活活饿死在异乡,何况一个小小姑娘哟。"屈宝驹一口否定,他是害怕屈黎民回来学他大哥屈贵祖的样子找小雪的麻烦,伤害了妻子唯一还生存的血脉。可是,他话一落地,马上又说道:"不过,我发现了有一个姑娘,很像你吴三孃,我曾经把她当作过闻香,可是她却姓岳,不是闻香。" 他这样说话的目的,一是试探老九屈贵家的现在的为人处事如何?二是故意把矛盾公开,看屈贵家是什么态度,与他的父兄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他好从中斡旋,保护好过去的闻香薛天红、现在的岳雪红小雪。 屈黎民说:"五叔,我问过她了,她告诉我,她叫岳雪红,是永川县朱家场的人。我已经问清楚了,她的确不是吴三孃的女儿闻香。可阿公临终前却写下了遗言,把嫦娥山庄交给你,并指名要岳雪红她来继承。你说怪不怪,不会是你的意见吧?" 屈宝驹心中暗喜,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这是真的吗?为啥子你阿公临死前要作出这样大的一个决定呢?目的是为了啥子呢?" 屈黎民回答说:"这就是大家都想不通的地方,可阿公还没有作出解释就去世了。我父亲,母亲,还有几位亲友长辈非要我来问问你,说你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五叔,你是不是晓得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也不晓得你阿公究竟是怎么想的呀,你阿亚和几个阿叔为啥子不亲自来问我呢?"屈宝驹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又在暗自思量道:难道他(她)俩之间真的已有什么特殊的情义?难道父亲病糊涂了?难道岳雪红是薛明圆的身份父亲已经看出来了?父亲平时爱财如命,这一次一下子就送给了她一幢价值几百万元的庄园,这决不是一时的糊涂,而是他在临死前一种最高明不过的抉择。只是我们作儿孙的没有猜透,或者没有他老人家的眼光看得远。 于是,他对侄儿屈贵家说:"你阿公作出的这个决定,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思考的,绝对没有一点差错。我支持他这个高明无缺的临终遗嘱。我一生不喜欢啥子房屋、土地、财产,谁来继承都一样,甚至分给没有房子住、没有土地种的人家我都没有任何怨言。我这一生的最大失败在我的爱情生活,我要用最后的烛光把你五娘找回来。" 屈黎民看着五叔超逸绝尘的样子,的确是把这数百万财产当作了身外之物,可有可无她都视而不见,于是说:"可岳雪红姑娘却当即向所有的人表了一个态,她绝不要这个什么嫦娥庄园,只想干满了合同时间,就回她老家永川县朱家场去。她不要,我们几家人还不能随便去争夺。因为祖父的遗嘱是有法律效力的。五叔,你不要,小雪也不要,但阿公的遗嘱要履行,你说怎么办?她真的是闻香姑娘吗?如果不是,这个小雪和祖父之间难道真有啥子丑恶的不为人知的什么交易吗?" 屈宝驹赶忙制止说:"九儿,不许你提出这样的疑问来,这不仅仅是轻慢了你阿公,还是对小雪人格的极端侮辱。即使你阿公曾经有个那种想法,但绝不可能变成事实。因为小雪她决不是那种靠色相获利的女子,她的人品好得无人能相比的。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 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小雪之高尚,无人能比也。 " 屈黎民有些惊讶了,没有想到岳雪红在五叔心里形象这么高大,心灵这么美好纯洁。他问道:"五叔,你对她有多少了解,对她评价这么高?" 此时的屈宝驹已经改变了主意,干脆把小雪交待给侄儿屈黎民,反倒还一百个放心。于是认真地屈黎民说,"九儿啊,我相信你在外面读了这么多年的洋书,受过西方文化的影响,对人讲平等博爱,又有老祖宗的仁义道德作根基,品格绝不会跟你大哥一样的,要善待下人啊。" 屈黎民认真纠正说:"啥子下人,这是封建残余。五叔,我可以坦诚地对你说,在我的眼里,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无论是官吏还是百姓,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贵族是会走向没落消亡的,奴隶也会变成新时代的主人的。五叔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看那岳雪红就是当年的闻香,她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这一点我记得很牢。五叔,您放心吧,如果她真的是闻香,我会好好的待她。我从小就喜欢和她一起玩,不是她哥哥福娃经常干预我,我和她肯定是最好的朋友。虽然年龄悬差很大,但六岁的闻香就很成熟,像个小大人。" 此时的屈宝驹清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这样我就放心了,要叫姑娘喜欢,一定要正直、诚恳、善良,还要敢作敢为,义无反顾。不能像我这样,一辈子畏畏缩缩,靠耍心眼过日子。九儿,你要真心爱她,保护她,能够志同道合走到一起,是你这一辈的福气。" 屈黎民却感到有些疑惑不解,说:"噢!五叔,我问过她几次,可她总不承认自己姓薛,叫闻香,她生死不承认,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屈宝驹沉默了一阵,小声而平静地说:"哎!也许她对你还不十分了解,这几年她在屈家受尽了苦难,对人有点提防心也是不奇怪的。只要你真心待她,她一定会对你好的。关键在于你,朱子曰:思诚为修身之本,而明善又为思诚之本。聪明人,你是大学生,比五叔懂。阿弥陀佛!" 屈黎民看看五叔那形态,那里是人们想象和传说中的废人、半条命、棺材秧子,而是一个身带病态,心持计谋的高哲大师。看看时间不早了,对五叔说:"好!五叔,请多保重,我回去了,谢谢五叔的教诲,我会做好的!" 他告辞了五叔,回四牌坊去了,路上却碰上了前来迎接他的岳雪红,经过一番交谈,他更加了解岳雪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