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鸥下意识一个回答,不经意说漏了嘴。他不假思索,顺着刚才的语气,很干脆地接着答:"沙鹏的兄弟沙鸥。" 警官看电脑屏幕,书记员输入完毕,接着讯问:"性别。" 沙鸥沉默不语,自己的男性特征这么明显,还用问吗? "我问你性别。"警官不耐烦起来,狠狠地瞪了沙鸥一眼。 "带把的。" "今天风大,不要闪了你的舌头。"警官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笔,拍案而起,大吼,"给我把态度端正点。" 沙鸥笑眯眯的,与警官的眼神对视,出声答道:"男。" "聪明是好事,可千万别在前面加一个‘小’字。玩小聪明成不了大器,最后要吃大亏的。"警官本想说,煮熟的鸭子――嘴硬。但没有说出口。他仔细观察沙鸥憔悴的面容,又动情地说,"我很痛惜,万分的难过,你那么聪明的头脑,为什么要去干这些违法的事?" "我没有违法。"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吗?你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接受审讯吗?"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警官再次拍桌子,站起来,吼道,"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您让我说些什么呢?" "详细地叙述一遍作案动机,过程。越详细越好,如实招来。" "我没有作过案,有什么好招的。" "探口风吗?"像这种吊儿郎当的犯罪嫌疑人,警官见得多了。严肃地警告,"捉迷藏,还是躲猫猫啊。" "身正不怕影斜,明人不作暗事。"沙鸥想到一句谚语,壮壮胆。 "听说你这个人做事很极端。"警官调整问话方向。 "我极端!我!"沙鸥说道,"唉,警官,您说的极端是不是指做事很卖力,不错,我在送我父亲坐船远行时,一大包的家当,有一百多斤重。别人一般是自行车架过去,狠命一点的,也是两个人抬到江边大轮码头。我是一肩扛到码头。十几里太阳路,没哼一声。警官,这就是我所能告诉您的极端。" 沙鸥说话时,警官一直注视着他那开朗的脸。警官转变态度说:"小老弟,你知不知道你有什么仇人吗?" "我有仇人?"沙鸥答道,"我还不够那种资格。" "即使没有仇人,或许有人讨厌你,你这个年轻人,就是喜欢刨根问底儿,喜欢出头露面。"警官走到沙鸥前面,递一支香烟给沙鸥,沙鸥摇摇头示意不会抽。警官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说道,"现在,坦白地告诉我,不是一个犯人面对警察,而是一个受委屈的孩子面对关心他的人。这封告发你的信仔细听好。" 于是,警官示意书记员念桌面上放着的告发信:"沙鸥在学校里就是一个不纯洁的不良少年。这次纠集人手,暴力打砸,最终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一是聚众寻衅逞凶,打伤冷饮厂国家保护动物;二是破坏生产,封堵工厂大门,迫使整个工厂断料停产;三是非法闯入民宅,企图纵火烧死民营企业家……" 书记员大声念完告发信。警官问沙鸥:"这封告发信里的内容是不是真的?" "真是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先行诬告。"沙鸥不卑不亢,"捏造出什么不纯洁,听不懂。我可以把实情告诉您。" 警官深吸一口香烟,挥挥手说:"说吧。" "事实是这样的,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吃冰棒吃出铁螺丝帽,崩掉牙齿,讲出去笑死人还要偿命,我又要多一个杀人罪。"沙鸥据理力争,竭力维护自己的清白,"我陪弟弟到冷饮厂,找吴仁德老板要赔偿款。不但不给钱,而且还放藏獒出来咬我们,我们是正当防卫。我自己就被吴仁德和他的手下拿器械打成重伤。我在无奈之下,用火在吴仁德住宅前广场上烧了一个‘死’字,让他明白受害者弱小,但苍天有眼。" 沙鸥这种口气,警官从内心里还是喜欢的。不像有的嫌疑人,一抓到这里来,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胸中什么都毫无保留地兜出来。拿起笔就签字,要怎么签字就怎么签,可一旦出去,立即翻供。 警官观察沙鸥,灰头土脸,嘴唇没有血色,不长的黑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内凹进的两只眼睛充满血丝,像金鱼眼一样红肿。不理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将吴仁德冰棒伤人的事,向有关方面上告呢?" "告也没用,吴仁德说,他有的是钱,有钱就会有一切,打官司奉陪到底。" "所以要放火烧死吴仁德夫妇,和他的孩子?" "绝对不是要烧死他们,只想吓唬警告吴仁德,因为每一次想到放藏獒咬人,欺侮无辜少年,心里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看来你说的也像是事实,你错就错在,不能用火写字,这是非常危险的,水火无情。你的问题是你的问题,他的事情是他的事情。桥归桥,路归路,最好不要混在一起。现在证据确凿,一只5斤装的塑料桶、现场照片、证人证言,零口供也能判。" 警官说的几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透了沙鸥的心。刚刚树立起来的自由希望,一下子破灭了。沙鸥抬起头,盯着警官大盖帽下的薄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越看越困惑,越想越迷惘,仿佛看到腹黑的吴仁德在微笑。 审判程序走得很快,法院以故意毁坏财物罪、放火罪,数罪并罚,判处沙鸥有期徒刑四年。投入到滨江监狱服刑。 初入监的夜,月光清冷,像雾一样紧锁,监狱里的高墙上,隐隐约约,看得见电网的支架。 监室里,昏暗潮湿。铁窗散发出冰冷的幽光,耳边是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沙鸥不免要紧一紧自己的衣领,以抵御这里的森森阴气。 仰首铁窗上的巨大明月,多了一种温馨,少了一种恐惧。沙鸥在心中遥想,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在干什么?妈妈也许在月光下淘洗,等一会还要跟碗碟战斗;爸爸也许结束一天的辛苦劳动,在月光里的街道中,步履艰难地独自回遥远的出租屋。弟弟也许埋在射进月光的书桌上勤学苦思,争分夺秒备战高考。 沙鸥辗转反侧。白天,在忙碌中暂时忘却忧愁。可黑夜寂静中,无法入眠。无数遍数着铁窗的栅栏,在漫长的痛苦等待中煎熬。 "哐啷"一声,分监区的大铁门开了。管教陈队长,静静地站在监室铁窗外,长时间地注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沙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