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活人回避


  第一章 郑氏古行
  我是做古玩生意的。
  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经营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
  之所以说这是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并不是因为它真的没有知名度,而是因为当曾经的辉煌渐渐褪去,它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在了可能永远都不会被翻起的记忆角落。
  它的旁边便是名誉天下的万朝古都,长安。而这个地方叫渭城。
  长安的盛名夺走了它所有的光环,很少有人知道,渭城的辉煌甚至要早于整个世界。
  常以华夏人自居的华夏人,除了真正的老学究之外已经没人知道,华夏二字的起源,便是源于这座渭城。
  我喜欢古玩,甚至喜欢各种古物跟有很多年头的老物件,因为我始终深信每个老物件的身上,都承载着它特殊的东西,或者说我只喜欢那种有特殊东西的物件。
  父亲常常说这可能真的是一脉相承,他说我们祖上就是已古玩起家的,而且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是到了爷爷那个军阀横行的年代,混乱的环境已经无法维持祖传古玩店的正常营业。后来无奈歇业,手头许多东西都被处理了出去,还有一部分被军阀抢了去。
  于是当时在业内很有名气的"郑氏古行"一朝倾塌,爷爷便跟奶奶隐于市井勉力生活。
  再后来便到了父亲这一辈,随着慢慢转好的国内环境,爷爷的心思又重新活络了起来,他常对父亲说"郑氏古行"不能彻底垮掉,不然他死了都没办法面对列祖列宗。
  但让令人无奈的是,当时虽然大环境逐步稳定了下来,但是想要重现当年郑氏辉煌,困难程度堪比登天。
  再后来,随着那场灾难的降临,疯了一样的人们疯狂的摧毁各种文物跟老物件,甚至为此不惜将同胞打得头破血流更甚至折磨致死。
  这样的情况,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爷爷看着这种情况心寒无比,他终究还是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再没了年轻的勇气,何况还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
  此事便只能作罢,压在老爷子的心底就再也没提过。
  然而父亲说从那之后,爷爷便老的非常快,几乎是一年一个样,别人才活了一年,岁月便仿佛是在他的身上狠狠削去了三刀。
  白发生的早,身体老得快,没过多长时间,当时才刚过半百之间的他看起来就已经是垂垂老矣,仿若七旬老翁在等着人生的最后的一天。
  所幸,父亲当时已经有了工作也跟母亲结了婚,家里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清苦。
  就那样再过了几年,爷爷的身体彻底垮了,不光是身体,他的精神也在一次彻夜不眠之后彻底崩溃,整个人如同是换了老年痴呆,很多时候甚至都认不清奶奶跟他唯一的儿子。
  为这事情家里当时愁坏了,四处求医而无果,最后一个老中医替爷爷诊脉瞧病之后,告诉奶奶跟父亲他们这是心病,压在心里太久了累积太厚,水满则溢,那一晚上终于憋不住全部爆发了出来,已经没办法治好了,只能凭着药石调理身体吊着他的一口气。
  至于这口气什么时候能咽下去,四个字,听天由命。
  其实爷爷的心病的病根在哪里,家里人都知道,老一辈人对祖上的东西看的都格外重要,认为那是一种家门的荣光,败坏了就是不肖子孙无脸面对列祖列宗。
  也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爷爷这些年一直都不曾将那口气咽下去,就那样双眼模糊眼窝深陷的痴呆看着世界。而我呢,则喜欢没事的时候坐在爷爷的身边感受这种垂暮之气,因为总觉得它能让我领悟到更多的东西。
  譬如宁心,譬如静气。
  这种气息里蕴含着一个老人一生的波澜起伏,潜藏着无穷的智慧。
  期间发生过一次大事。也是从那次大事件之后糊涂的爷爷却再也不肯喝哪怕一口的药。
  奶奶去了,是在一天给爷爷抓药之后自缢的,那悬在房梁上长长的白绫跟白绫上挂着的奶奶的尸体将我吓得失声痛哭。因为在那个晚上,我似乎看到了奶奶在房梁下徘徊。
  后来爷爷在一次清醒的时候跟我闲聊,说着说着就说道了奶奶的身上,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对这件事情才了解了一些。当时奶奶这个对我一向慈爱有加的长辈,已经逝去了十年。
  爷爷说那天奶奶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清醒了过来。
  因为奶奶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将房门旁边木架上放着的一个花瓶撞到地上,碎了。
  只是他喊了奶奶两声,她没应,只当是他又在说胡话就那样急匆匆的去药店抓药。
  那花瓶倒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说起年头也不算太长,大概是晚清时期生产出来的东西。但是它的出处对于这个行当里的人来说,却着实有些令人头疼。
  晚清时候皇宫里面的东西,总是透着那么一股让人浑身不舒服的邪气,而那个花瓶,据说就是某个终生都不得见皇帝,还被投井而死的才人房间中的饰物。
  这瓶子上有怨气,但也颇为精致,是一件技术上难得的珍品。爷爷很喜欢它,便将其摆在房门旁的木架上慢慢用阳宅的活气来驱散它上面缠着的怨气。
  本来一切没什么大不了,只要那样下去再过上几年,那个玩意就会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纯粹古董,而并非我们这些人口中的‘红物件’。
  但是那天奶奶偏生撞碎了它,于是便沾上了一直锁在在‘红物件’中的怨气,却没有及时解决,便在回来的时候遭到了报复。
  红物件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直都是一种禁忌般的东西。而一般开古玩店的同行都会竭尽全力的避免‘红物件’流向普通人群,但是人为财死,在这个提到古董就会让人双眼放光的时代,谁还相信这种东西的禁忌?
  所以越到了后世,灵异的事情发生的便越多。其实其中很大一部分,便是来自那些人视之如命的老物件。谁也不敢担保他手中的东西是不是那种禁忌的物件,因为没人相信,普通人也没人识得,就算是半信半疑,也会被那东西的价值冲昏了头脑。
  对于这种事情,也只能让人感叹自作孽,不可活。
  开了几年古玩店,见到了很多,对此也只能徒乎无可奈何,便也就随它去了。我好心提醒你,你不听,我再劝你,你还不听,我耐心给你免费讲一些得注意的东西,就端茶送客。
  至于你注意了没有,这于我来说,其实没有任何一点的影响。顶多是等知道你因为没注意出事了,再感叹唏嘘两句罢了。
  说起我现在经营这个‘郑氏’的古玩小店,让我觉得有些价值的便是它了却了爷爷的一桩心事。当他知道我有这个想法之后,整个人竟然精神了不少,并带我进到了一个我从来都不知道的家里的地下空间中。
  那里陈列着很多的物件,只是除了少数的几个,剩下的竟然全都是沾红的东西。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想到那固执的老头逼我发下的一桩誓:沾红的物件一旦入手,除非脱红或者遇上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不然不得出手。
  这个便是‘郑氏古行’一脉相承的行训,除脱郑氏,还有好几个传承下来的古玩店一直在坚持着这个理念,哪怕是他们已经沦落到揭不开锅的程度,也只会默默将这些东西封存或者转交信得过的同行,不然宁愿其永不见世,也绝不脱手给普通人。
  外人很难想象,当那么多的‘红物件’摆放在一起是一种怎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不是视觉上的冲击,而是一种感觉上的刺激。哪怕是在最热的三伏天气,身处其中你也会觉得从身体里面往出渗着寒意。
  有时候一个人身处其中,时常能听到或唱戏或狞笑或哭泣的声音。而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一种絮絮叨叨的说话,隐隐约约,有种别样的痴情。
  就像是能感觉到一种天荒地老刻骨铭心誓言,回荡在一个手镯跟一个鼻烟壶之间。这是明朝的东西,在那些红物件中并不怎么珍贵,但是却十分祥和令我大爱。
  在‘郑氏古行’重新开业的那几天,爷爷整个人精神无比,再也没有半点糊涂。但那也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他散了最后一口气,在第三天晚上睡觉前喊了我去他房间,又是一遍千叮咛万嘱咐,然后说他最近总是梦到奶奶,大概是奶奶太想他上来看他了,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没醒过。
  这是喜事,家里人都这么认为。没有失声痛哭,爷爷走的很安详。
  老人执念化开,便也不用在这世间折磨了。安安宁宁下去,偶尔看看这个人间,看看他的子孙们便也算得上完美。
  其实做古玩这东西,有时候也是做的一个良心。人们都道十个物件九个假,说这是一门考较眼力的骗道,但却不知道那些赚来的钱财,大多都消耗在了对于沾红物件的维护上。
  这玩意说白了,就是烧钱,还是烧钱。有时候你得像伺候大爷一样小心伺候着它们,才能慢慢散掉锁在这些物件身上的怨气。
  父亲对这东西并不是很喜欢,一直抱着一种能避则避的心态。包括开始我要开这个店他都不怎么同意,但我还是开了,因为爷爷。他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气,还因为他的父亲。
  其实对于爷爷,父亲心中一直抱有一种愧疚感。
  郑氏古行一脉相承,差点在他的手中断掉,爷爷为此也抑郁了几十年。所以后来的一切便也顺理成章,他不支持,但也不反对。
  倒是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劝我,我只能无奈的告诉她已经没法回头。
  古有一入宫门深似海,其实还有一句话,若进古行难抽身。
  主观的客观的旁观的因素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还是这东西真的会上瘾。一旦沾上,进来了,便会被迷得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章 赵七九
  很不幸,或者说何其有幸。
  我选择了这个行当,而这个行当也似乎选择了我。
  每次拿着那些物件感受着独属于它的特殊气息,我都会想到‘宠儿’这个词汇。
  是的,我是这些老物件的宠儿,对他们有种天生的特殊感应。如人的喜怒哀乐,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或悲或喜。
  面对纯粹的老物件,我还得拿着仔细斟酌一番才能确定真伪,甚至打眼的次数也为数不少。
  但是对着沾了红的物件,有些大物件或者红的厉害的东西,我甚至不用碰只是走近它一点,便能感觉许多的东西。
  而有趣的是,凡是倒腾古玩的,都特别喜欢给他手里的物件编一个故事。或凄惨或美艳,总之都是要有一个故事,有些时候一个好的经得起推敲的故事甚至能将一个物件的价格给翻一番。
  比如一个鼻烟壶,原本可能只是清朝的小玩意,但是我要是能借助种种史料给它编一个这是皇帝老儿用过的,那它的价钱便立刻能翻三倍。
  其实这些都是十分考校眼力的东西,卖家骗买家,买家也想方设法的诓卖家,就看谁的手法更加高明了。
  至于编故事这个古玩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盛行的习俗,据我了解,最先是起源于土夫子为了漂白自己手里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而编造的。
  原本目的很单纯,却没想到一个故事竟然让手里物件的价值连翻了几番,自此此风便开始盛行。真真假假的故事,令人眼花缭乱,甚至侵淫此道数十年的此道大家都不敢妄言真假。
  这是一个恐怖的行当。这是朋友在听完我说的一些事情之后,一语双关的言论。
  恐于人心算计,怖于牛鬼蛇神。
  对此我不可置否。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悠哉与难处,就像我可以在大中午,优哉的坐在自己的店里看看古籍,乏了便可小憩一阵,而他们有着正规工作的人则只能挺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懈怠。
  我讨厌太过严苛的规矩的束缚,喜欢这种相对安宁安逸而自由的环境。
  纵算如‘郑氏古行’一脉相承的行训,对我来说顶多了算是个匡扶良心的扶手。我不会跟爷爷所说那样的看到沾红的物件不管价钱大小都要先弄到手里,而只是会尽量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只能将其拿下。
  毕竟现在的‘郑氏’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而非当年那个名誉华夏大地,如庞然大物横于世间的‘郑氏古行’。我有个小小的愿望,在有生之年,恢复一点‘郑氏’的荣光。
  这可能是想我们这种有无数厚重底蕴家族传承者的潜在通病吧,有种天生的不被人理解的固执跟对过去荣光的自豪。而自豪了,便得让这份自豪延续下去,而延续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家门重新闪起辉煌的光芒。
  说来容易,做起来的难度却是比登天还难。
  当年的‘郑氏’是无数代先辈人杰一砖一瓦搭建出来的,一朝倾塌毁于一旦,虽然还略有些根基,但也顶多是比三流的古行来的强一点,甚至连华夏二流都跻身不上。
  缺的东西很多,比如钱。
  上次有个男人持着一尊还带着土腥味的酒樽,来‘郑氏’想要将其出手,却因为我开不起价钱而与此失之交臂,那是个沾红的物件。
  我当时甚至很认真的跟那个土夫子分析了这个酒樽可能带来的种种不详,但是他不听,说很快就会出手就不劳我费心了。
  我苦笑,只能无奈的挥手将其送走。
  而遗憾的是,在第三天的下午,不远处的蓄水库中淹死了一个人。我赶去看,正是那个想要卖我酒樽的人。我当时看着他的尸体,心说老兄你这是何必呢,叹气唏嘘,转身离开。
  后来我打听过那个酒樽的下落,结果四个字,不知所踪。
  酷暑的中午,我安然坐在店里的躺椅上看着古卷听着外面不倦的蝉鸣,还是那句话,我喜欢这种一个人宁静的感觉。不被外物打扰,实在是清净得无以复加。
  听着一声声‘知了’的鸣声,我终于觉得有了些倦意,将手里的书顺便放到了身上准备美美的睡个午觉。
  只是才刚刚把眼睛阖起来,赵七九便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店里。他一边不停的摇着扇子一边对我喊道:"起桥,起桥,别睡了,赶紧的我来看你了。"
  这赵七九和我年纪相仿,二十七八的样子,说起来倒也算是个奇人。
  他们家里同样是一个祖上一直传下来的的店铺,是专门从事红白喜事的张罗应酬的,迎喜出殡,周围的人都会请他去住持坐镇,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被誉为小天师。
  就在去年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有三家人在同一天过事都想请他去住持,其中两个喜事一个白事。为了他该去哪边,那三家人差点没给打起来。
  结果这小子巧舌如簧,在眼看着局面即将要失控的情况的下硬是给将众人给劝住了。他问半喜事的那两家人要了那两对新人的八字,再通过种种解释竟然让那两家同意了在一起办喜事的建议。
  而至于白事这边,赵七九当时很认真的帮忙重新规划了一遍出殡的仪式,他会在出殡的过程中途径办喜事的地方,然后停棺入席住持完喜事再重新上路。
  他对此的解释是,红白喜事本一家,活人非要分出个吉凶。其实喜事含凶,白事有吉,若给喜事占占白事的吉利能让婚后的人生更加美好。而白事停在喜事场外,被喜事的活气跟喜气冲一冲,更能让棺中人睡的安稳。
  小天师就是小天师,大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三家纷纷感恩戴德的感谢,然后在其劝说下竟然还成了好友。毕竟大家都需要借助彼此的一些东西,而且都是大事,这自然将三人划入了同一战线。
  这事将我看的目瞪口呆,事后我问他真的有这种说法?他很认真的告诉我说真有,只是能懂的人太少,这种事情对于时间的把握也必须十分精准,不能出了一刻钟的误差,不然要出大事。我听后替他擦了擦冷汗。
  那天我便跟着他一起,所幸路上跟婚礼上都没有碰到什么阻碍,事情顺顺利利的按照着设想走了下去。当时那场白事结束,等所有人全部离开是我背着他回去的,这小子当时吓的已经没法走道了。
  按照他的说法,棺材中躺着的那个爷在婚场外面,差点内被喜气给冲活了。
  我听后也是一身冷汗,这活了肯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而是要诈尸啊。真要出了这样的情况,赵七九这小子的名声就要彻底毁了,他们那个祖传下来的店恐怕也别想开了。
  赵七九人奇,奇得明显,比如他有阴阳眼。赵七九名字也奇,奇得不明显,七九二字并不是他的小名,而就是他户口本身份证上的名字。他的小名叫九九,意味着归一之数。
  据赵七九自己说,他这个名字是家里那个老爷子定下来的。因为他命里吉数便是一七九。所以便叫了七九,人生常占两个吉数。
  我看了看赵七九,将扔在身上的书拿到手里,重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说道:"你小子来我这里一般都没什么好事,你店里太热来我这里找凉快来了吧。"
  我店里是很凉快,因为这两边的陈列架上放满了各种老物件,其中有真有假,重要的是在几个不显眼的角落摆放着几件沾红的物件,正是这些东西的存在让店里温度直线下降,跟外面恍若两个世界。
  赵七九闻言撇了撇嘴,他对我说道:"凉快个屁,每次来你这里我都心惊胆颤的,生怕带回去了什么东西。真是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勇气坐在这鬼堆里。"
  "嘿!这你就不懂了,山人自有妙计。"端过茶小嘬一口,我得瑟了两句。
  赵七九上次在我这里摸了不该摸的东西,结果回去被一缕怨气缠了好几天,这是给折磨出心理阴影了。这些物件上带着的东西很难缠,真的很难缠。
  "别扯,跟你说正经事。明儿有个有个喜事得我去办,但是前两天我老爹出门办事去了,这人手不够,你帮我搭个手呗。"
  "喜事?这行啊,还能顺便蹭顿饭吃。"我的态度倒是无所谓,被这小子拉去帮忙,确切的说是去蹭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对他们的这个流程也还算熟悉,不会出现什么常识性的差错。
  "不过你平时不是一个人都行么,怎么今天还为了这事特意来找我?"我忽然想到今天跟其余时候不一样的地方。平时都是这小子出门前招呼我一声,我锁了店门就一起走了。
  赵七九道:"你这次得准备准备,是对面山里的一桩亲事,我看过他们的迎亲路线,害怕路上会出什么问题。"
  "路线有问题?"听到赵七九的话我一愣,我们身后的那座山隶属秦岭山脉,绵延不绝八百里的秦岭山脉横于这片土地上巍峨无比,替这个地方挡下了不少的天灾人祸。
  秦岭是此地之福,但并不意味着秦岭就是福。相反,在这片到现在都没法完全勘探的山脉中,蕴藏着许多诡异的事情。不光是狼虫虎豹,还有牛鬼蛇神。
  山里多邪事,更何况还是这么一座本身就诡异的大山。
  看到赵七九点头,我继续道:"路线有问题修改一下迎亲的路线不行么。"
  赵七九无奈摇头,说道:"要是能行还用你说,能行得通的路就只有那一条,要是走回头路,会害了这对夫妻的。"
  "好吧好吧,我明天跟你一起。就知道你小子来了准没有好事情。"
  "嘿!起桥,那就这样说定了啊,你准备准备,我明天走的时候喊你。等把这事处理了回来我请你喝酒。"
  赵七九有个毛病,他从来不在各种红白事的场合中吃饭喝酒。白事不吃饭我还能理解,但是喜事他也从来不碰饭菜,并且还告诫我这种红白事能不留下吃饭就别留下吃饭,那种便宜不占也罢。
  第三章 大山里
  这中间的原委很难解释得清楚,似乎还跟佛家的因果说有点牵连。具体的我不是很了解,而赵七九也从来都没有详细解释过,只是很简单的告诉我这句话并含糊的提了两句,便不再有下文。
  做他们这一行的忌口,有些东西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容不得打半点的折扣。不然若是把不该说的说了出去,怕是会有不小的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
  店门口的铁栏防盗门便被赵七九敲的劈啪作响,醒来后看看时间,还不到五点。这小子完全是一派催命的架势,好像不将我立刻摇醒誓不罢休。
  我打开了店门,赵七九站在外面,胳膊底下架着一把大黄伞。他看着我,说道:"起桥你动作麻利点,咱这还要进山呢。"
  我道:"急什么急,也不差这几分钟吧。"
  只是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倒也加快了动作。结婚娶亲这种事情跟人出殡一样,都不能误了时辰,不然总是会碰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不顺利,反而不美。
  转身两层防盗门锁好,虽然这里的治安一向良好,但还是得做足安全措施有备无患。
  我看着清清冷冷没有任何人踪的街道,对着赵七九道:"咱们就这么走过去?"
  赵七九摇头,将咯吱窝中的大黄伞紧了紧,而后指着前面不远处的路口道:"我昨天找了个拖拉机,坐到山脚下吧。"
  "这还差不多。"再仔细看去,前面的路口果然有一辆黑漆漆的拖拉机停在那里。
  虽然这东西坐着颠得厉害,但也总比用腿轻松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去山下那段路很不好走,恐怕也只有这种农用拖拉机才能跑那样的路况吧。若是换个吉普,稍微给点速度可能就有翻车的危险。
  拖拉机的声音很大,后面的车厢里有两个小木椅能让我跟赵七九坐着。只是坐在椅子上面,从底下不停传来连续的震动将人身上跟耳朵弄得痒痒的,我便干脆起身反靠在了高一点的护栏处。
  倒是赵七九,他好像不但没有收到这种震动的影响,还颇为享受的闭着眼睛哼着小曲,模样很是悠哉。那把大黄伞依然在他手里紧紧的抓着,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意思。
  "老九,今天是要下雨?"我看着那个大黄伞,它如果撑开,面积还是挺可观的,最起码能将我跟赵七九一起遮在下面。
  赵七九嘴里正哼着老腔,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将他的节奏打断,他有些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拖拉机的声音很大,我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再说道:"今天是不是要下雨?我看你还带个伞。"我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再说这年头的天气预报也不怎么准,很多时候还不如一些有经验的老人看天象来的准确。
  "没,我也不知道今天下不下雨,这伞不是用来避雨的。"赵七九说着指了指开拖拉机的老司机,又摆了摆手,意思是有旁人在,不好说。
  "好吧,这可颠死我了。"无奈叹气,我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手表。估计等到山脚下可能还得半个小时,索性便跟赵七九一样哼起了小曲。
  不过我不喜欢家乡的这种本土戏,它唱起来总让我觉得有些撕心裂肺。我还是喜欢京剧的程式唱腔,听着很委婉,很有那么一种仿佛置身其中的韵味。
  每次哼着京剧,我都会想到这件事情让爷爷颇为恼火。跟大多数家乡人一样,爷爷最喜欢的也是本土戏,他喜欢老腔,还喜欢婉腔,总而言之只要是家乡戏他都喜欢。
  却没想到我这个唯一的孙子,竟然在这种雅致的爱好上有了偏颇。
  是的,雅致的爱好。我们家乡这边,许多人都觉得方言特别土,特别俗,很多人都以会说普通话跟北京话跟粤语为荣。
  就跟华夏二字的起源一样,这座渭城,甚至这个老秦乃至整个华夏的土地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我们这里的方言,便是曾经整个华夏听着最为雅致的语言。
  有史料记载,从周王朝开始,东府话便被誉为最优雅的语言,一直到秦汉大唐,皇室成员说的都是东府话,这种特殊的挺有韵味的东府口音被各地人争相效仿。甚至对于各个地区的方言都构成了冲击,大家都带上了一种老秦味。
  这种影响十分深远,甚至影响到了后来普通话的发音,更甚者远在海外的一个岛国语言,也处处都透着这种老秦味,东府腔。
  只是说话是一回事,唱戏听曲却又是另一回事。反正我是怎么都听不惯老腔以及这片土地上的各种腔,独爱京剧,从小如此。
  等车到了山下,天已经彻底放亮。我如释重负的从车上跳下来赶紧打开水壶喝了口水,这一路上颠的可是够难受,震得耳朵里一直都是痒痒的。
  赵七九付了车钱,并约定等下雨大约四点左右在这里接我们。司机面露笑意的开着拖拉机咚咚的去了,他大概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专门花钱来坐拖拉机吧。
  这块土地上生活着一群质朴的人,它的位置跟文化底蕴决定了渭城人秉性中的善良。
  我们要去的是位于大山深处,一个名叫范家庄的地方。
  范家庄,顾名思义,村子里面住着的人九成九都姓范,整整一村人于现在来说,都是广义上的亲戚。来来回回低头抬头的,碰到的不是自己的三叔公,就是自己的七侄子,这种情况于渭城这种临近大山的地方十分常见。
  上山的路并不算宽阔,刚开始我还能跟赵七九并排而行,而越到上面,路便越窄,我们两个也就一前一后,由赵七九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后面。
  而那把大黄伞,跟最开始一样,被赵七九倒夹在他的胳肢窝处,伞尖朝后,这让我不得不跟他微微拉开点距离,不然恐怕若是他忽然一个停顿,在往上走的过程中我便会被那看起来很尖锐的伞尖戳到面门。
  赵七九说这把大黄伞是应付可能发生的事情时候要用的,至于是什么事情,他前面已经跟我说过,怕是那婚嫁的路上有些不安稳。
  如此一说,我便大概也明白了这大黄伞的一些用处。这玩意肯定是赵七九他们家祖传下来的东西,现在伞的做法跟那个时候的,在几个关键点的地方差异很大,所以并不难辨认。
  只是我之所以十分确定这伞年头很长,却并不是因为伞的构造问题,而是我一直都能从上面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气息,这样的感觉令我熟悉,是岁月在物件上留下的特殊雕痕。
  这种气息跟赵七九身上所散发出的一种存在于冥冥中的感觉十分相似,也不知道究竟是这把传承的大伞影响了他们家,还是他们家常年累月的熏陶影响了这把伞。
  不过相较来说,我更加倾向于后者。
  如果一个老物件连人都能改变了,那么也着实太过恐怖了一些。我总觉得物件终究是物件,它就算再邪门,最后也都会屈服于人力之下。
  不然这么些年,一直压在家里老宅子地下空间中的那一批沾红的物件,不还得把房顶给掀了。
  同样的,在我现在所开的‘郑氏古行’也是如此,那些沾红的物件,终究会一点一点的被我用各种办法变成纯粹的可以自由交易的古董。
  比如将其放在众多物件当中,用这种活着的气对其进行温柔的演变。
  这种方式来得最为稳妥,但有个缺陷就是太耗时间。就是一件沾红并不是很多的物件,要将其‘和平演变’都得耗费不菲的时间,或三五年,更甚者七八年。
  我依稀记得爷爷最后那天晚上睡前模糊的提过,说我们祖上有一块翠,那是个如同从浸泡着万人鲜血的池子中捞出来的东西,后来被祖上一代代用各种方式蕴养,才慢慢将其流浮于表面的红给褪掉。后来便一直由每一代‘郑氏古行’的掌柜佩戴,从那时起开始传承。
  直到到了太爷爷那辈的时候,因为一些意外的原因,那块翠便再也不知所踪。
  翠有个很雅致的名字,叫‘凤’。
  而从以前家里口口相传下来的一些讯息跟传承的书籍来看,应该还有一块对应的叫做‘凰’的翡。
  只是千百年来,‘凰’一直隐世不出,只有一枚苍翠欲滴的‘凤’辗转徘徊于世间。
  那块翠有种特殊的魔力,它能在很大的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运气,让人成为好运的宠儿。
  据说‘郑氏’的辉煌,基点便是那一枚失踪的‘凤翠’。
  凤飞走了,郑氏便断了翅膀,开始坠落。最后终于从万丈高空跌落,摔了个粉身碎骨体无完肤。
  从此‘郑氏’便被世人遗忘,由几个一直被它压着的‘古行’取而代之。
  山里面看不到太阳,越往进走越是如此。
  在一些狭小的缝隙中甚至光线还十分幽暗,一个人走着如果出现一些什么别的风吹草动,怕是在感觉上颇为渗人。
  看看时间,马上七点了。按照这个时令这个时间,如果是在山外面的话已经能看到东边冉冉而起的那一轮蓄满了阳气的红色太阳。
  山里山外,两个世界。
  我忽然想起了那一句:只缘身在此山中。
  "老九,这走进去还得多远的?"
  走了半天,我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只是跟在老九的屁股后面埋头闷走,尽量不说话以节省体力。只是这都将近一个小时了,别说村庄,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方向,这样的感觉令人不舒服,很不舒服,所以我想说话来将心理的这种憋闷感排遣一下。
  赵七九没有停,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对我说道:"这估摸着咱们能走一半的路了,我听来请我上去的那几个年轻娃子说,进山了走这条路,得走上两个小时才能到。"
  "合着你还没有去过啊!"
  赵七九这话让我心里一突,如果路走错了给迷在这山里,恐怕除非是昨晚上跟幸运女神美美地睡了一觉,不然就算有十条命也不见得能走得出去。
  仿佛是能够看透我心里在想什么,赵七九满不在乎说道:"起桥你就放一百个心,带不丢你。"
  "但愿如此。"
  我只能跟在赵七九后面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第四章 范家庄
  山里很冷,水壶里的水也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的因素,我越走越觉得浑身上下难受的要死。一路上不停的喝水,背在身上的水壶很快就空了,而后变成汗渗出体外。
  再穿过了两个山涧,抬手看看时间,将近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可竟然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迹。这下别说我,赵七九心里也有些嘀咕。
  我对他说道:"老九你这到底靠谱不,要是真不行咱们赶紧往回走,趁记着路,还来得及。"
  赵七九将胳肢窝下的大黄伞紧了紧,底气好像足了一些。他道:"再翻了前面这个小山头,要是还看不到什么人的话咱们就撤。当时明明说好的让他们寻人尽量往外面迎一迎。"
  "也行……"
  出了山涧,总算是能看见一点太阳的光芒洒在了右边的山峰上,这让我心中松了口气。因为知道方向了,只要有方向就不怕有什么迷路的危险。
  我跟赵七九都长出了一口气,正准备继续顺路往上的时候,前面的小山头上出现了三个年轻的人影。
  "喂~~~~我们是范家庄的,请问那边是不是小天师啊?"
  三人中的一个对我们大喊,声音在山峰间回荡,来来回回造出了许多的回音效果。
  看了看山顶上正往下走的三人,赵七九也大声喊道:"是我,我是赵七九。"
  "起桥,接咱们的人来了,这下放心了吧,赶紧走。"
  上面三个壮小伙往下跑,我跟赵七九便往上走。近了,才看到来接我们的是三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们很热情的打着招呼,想帮我们拿东西,却被赵七九笑着拒绝。
  大黄伞他不会撒手,应该是不想出现什么意外。而至于一直固定在腰间的那个小铁盒子,更是赵七九的禁忌。据说那玩意,就连他父亲都不能碰。
  "不用不用,小东西也不重,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紧走,可不能误了时辰。"
  被赵七九这么一说,三个小年轻人果然不再客气,他们憨笑着挠了挠头,便迅速带着我们朝着大山的更深处赶去。
  有人带路,我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要知道越往大山深处走,便越是凶险,舍开种种难以逾越的天堑之外,还有各种毒物猛兽盘桓其中。
  前段时间有一家猎户进山打猎,最后父子二人都葬在了这片山脉里。据说是走错了地方,碰上了外出觅食的熊瞎子,被撕碎了身体,只扔下了头颅跟一堆带着碎肉的骨头。
  范家庄果然很远,在山里藏得很深。若是没人带路,恐怕就算是好几千人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这个存在于背面山坳中的小村庄。
  上有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下有灌木矮草穿插生长其间,这里的天然伪装十分完美。
  当然,我也知道这份伪装的下面,可能也蕴含着别样的凶险。光从周围集中种植的许多防蛇蝎之类的植物就能窥得一斑。
  今天范家庄整个村子都布置得喜气洋洋,从大清早开始,村里的一些小孩子跟大孩子便全都集中在村口逗乐,一尊硕大的红色牛皮大鼓停在村口,有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孩趴在鼓面上面带疑惑的看着我跟赵七九这两个生客。
  老村长头发已经花白,他同样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气洋洋的袍子,拄着根拐杖立在那里,很有一番气势。一边的年轻人都规规矩矩的跟在他身旁说说笑笑,透着山里人特有的淳厚气。
  三个范姓小青年恭敬齐声的叫了声二大爷,然后便热情给我们说到村口了。其实这哪里还用说?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前面几步路就是一个错落着房屋的村子。
  赵七九低声告诉我,说看来今天娶亲的就是这个老太爷的孙子。我们这边的习俗就是这样,后辈结婚,长辈们便也得穿着大红的衣服庆祝,寓意子孙身后生活红红火火。
  只是后来这习俗传着传着,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一直到现在,大概也就只有这种处于深山,不经常跟外界交流的地方才依然完整无缺的保存着这种特有文化吧。
  只是想到这里可能半年一年都不会跟外界交流,我忽然想到了赵七九这家伙的的酬金问题。盛名之后,必然伴随的是高额的出场费用,在渭城这片土地上,赵七九能被称为小天师,自然也有不低的出场费,据说仅仅只在他家老爷子那位赵老天师之下。
  但是毕竟老人年事已高,就连行动都颇为迟缓更别说帮人迎亲出殡了,所以赵家这一代自然就由赵七九跟他的父亲继承。但是赵老爷子曾经说过,他家小七九,在这些事情的处理上比他只强不弱,他放心,大家也应该更放心。
  自此便成全了赵七九小天师的和赫赫名声,外人也说赵家一门出了两天师,这是要门阀兴旺的预兆。
  所以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个孤僻的小村子,能出得起那种高昂的费用。
  我低声问赵七九,说道:"老九,你这迎亲费是怎么收的?"
  赵七九闻言撇嘴,他悄声道:"收个屁的,这老村长跟我家那个老爷子有旧,据说是过命的交情,老爷子若是身体还好估计要亲自来了,我哪里还敢提酬金的事情?"
  我愕然,心想这世界真是神奇,那个在外面见惯了大风浪的赵家老爷子竟然在深山里还有这么一个老朋友,人生果然处处充满着不可思议。
  "二大爷,我们把小天师跟他的朋友接到了。"
  再走近一些,范存龙又高兴的对穿着喜气的老人喊了句,神色间更加恭谨。
  从刚才一路过来的交谈中,我了解到来接我们这三个小年轻分别叫范存龙,范存虎,范存熊,是范家庄存字辈的三个亲兄弟,打猎好手。
  尤其是这范存龙,据范存虎跟范存熊两兄弟说,他弓箭使得十分准,整个范家庄近百年来,除了前些年坠崖而死的七叔,已经没人能从准度上赢过他们大哥。
  而且更重要的是,范存龙是现在村子里唯一一个能使那张蛟弓的人。一年前还用姣弓一箭杀了闯村子的那头四百多斤的野畜生。
  这话听得我暗暗咋舌,虽然范存龙有些不好意思的谦逊,但是却并没有否认这两个兄弟的话。
  我知道他们嘴里的野畜生是说的野猪,但这四百多斤的野猪是什么概念?獠牙锋利,皮糙肉厚的它若是发起疯来,恐怕就是熊瞎子都得暂避其锋芒吧。
  只是范存龙的块头,看着都没有他两个弟弟来的足,却没有想到这年轻的身体中竟然蕴藏着这么巨大的能量,令人侧目。
  "好好,我看到了,这个就是赵家的娃娃吧,长得跟赵长生那老东西可真像。"老村长虽然是老眼,却并没有和别的老人一样眼睛昏花,而且甚至还要更加明亮一些。如果是单纯的看眼睛的话,恐怕谁也无法想到这双清澈眼睛的主人已经是年逾八旬。
  赵长生便是赵七九家的那个传奇了一生的老爷子,知道他大名的人并不算很多,大家习惯称他为老天师,久而久之,赵长生名声显赫,反倒是他的真名渐渐淹没在了人的心中。
  若不是某次跟赵七九的闲聊中提及此事,恐怕我也无从得知老人的真名。
  范家庄的老村长敢这样直呼其姓名,并且称其为老东西,显然是真的跟赵家老爷子十分熟悉。
  "范爷爷好,我家老头子让我带他向您问好。他说如果您什么时候出山,一定去找他喝两杯,不醉不归。"
  走近,赵七九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一片恭谨,哪里还能从他脸上看到半分刚才说没有酬金这话时候的不满?这货对自己的情绪把握很到位,就跟久经风浪的老狐狸一般狡猾。
  谁知道范老爷子听到这话,竟然将柱着的拐杖在地上狠狠一磕,神情中带着些愤恨地说道:"好个赵长生,这是欺负我老头子出不了山了啊!以前在我手脚利索的时候,他哪次不是喝着喝着就溜号了?"
  "……"
  老村长一句气愤的话将赵七九弄得顿时目瞪口呆,我愣了愣,随后也反应过来。
  这事情赵七九跟我说过,说据他家老爷子自己说,他年轻的时候嗜酒如命,而且还是海量。从三十岁之后便再也没被人灌醉过,被朋友们称之为酒仙翁。
  当时之所以提到这句话,还是因为我们两个在讨论喝酒的问题,于是赵七九的通病犯了,竟然在这事情上都要揪出个传承来,好像他家老爷子牛了,他也就跟着闪闪发光了一般。
  老村长没有过多计较,他看着站在赵七九旁边的我问道:"这个娃娃看着有些面善,叫什么啊?"老人开始说话的时候,旁边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大家都很自觉的维护这这个老村长,也是老族长的威严。
  我执晚辈之礼恭敬的朝老人拱手弯腰,说道:"范爷爷好,小子叫郑起桥。"
  "郑起桥?"老村长一愣,竟然仔细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正在我疑惑准备出声询问的时候,他的脸上才露出恍然神色。"起桥,可是起于昏黑晨雾,而行于难回一木之桥的起桥?"
  听到这话,倒是轮到我犯愣了,原因很简单,我没想到这范家庄的老村长竟然能懂我名字的意思。我这名字跟赵七九的差不多,都是家里老爷子起的,这种起名的方式在我家乡这边十分盛行,一般都是老一辈给孙子辈起名字,简单说,老子没资格而儿子起名,只有大爷才有给他灰孙子起名字的权利。
  只是我这个名字的意思很偏,也不知道是我那位爷爷从那本失传的古籍中找到的,反正据我父亲说,要是老爷子不说,他可能一辈子都猜不到我这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村长好像是能看透我的心中在想什么,他笑着说道:"不用那种表情,早年我曾跟你爷爷郑挽之有过几面之缘,那是个奇人。"
  我了然点头,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牵扯,心中不禁感叹这世界真的是太小了。
  挽之是爷爷的字,本来太爷爷赐给爷爷的字不是这个,这是他后来自己改的。意思是任其命途惊涛骇浪,我自一力挽之于狂澜之中。
  这代表了当年爷爷想要在那种乱世里,保住‘郑氏古行’的执愿。只是最终还是挡不住命运中的那一场烟消云散,让人扼腕,也让他抑郁半生。
  有时候执念太深了,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做人真正讲求的,还是拿得起放得下,我心里想着。只是很多时候,说是这样说,但是拿得起容易,放下去却谈何容易。
  道理谁都明白,却不是谁都能做到,这大概便是人生的可悲可笑,亦可敬可叹之处。
  第五章 迎亲
  赵七九抬手看表,老村长忽然警醒。这时候已经马上要早晨八点,抬头看去,依稀可以从高处的山尖上看到太阳洒落的光辉。
  "赵小子,有没有误了时辰?"
  赵七九幽幽说道:"没呢,不过要是再这么磨蹭下去可就说不好了。"
  老村长顿时勃然做怒:"那你还楞什么,赶紧看怎么整啊!"
  被老村长这么一呵斥,赵七九脸色顿时变得郁闷无比。他心说明显是你老爷子在拖时间,怎么这转眼就赖到我身上来了。
  只是心中是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毕竟不管怎么样,这姓范的老爷子跟赵家那位有旧,所以便是赵七九的长辈,不能不敬。
  "好嘞,那就不拖了,那个鼓上是谁家的娃娃?赶紧抱走,先把锣鼓敲起来,一刻钟后咱们就得启程。"
  赵七九经多了这样的事情,很快就融入了自己的角色。他这么一说,旁边马上就有个女人讪笑着将那个趴在鼓面上玩的小孩抱到怀里。小孩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眼里先是不解,然后委屈,再然后‘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周围人哄笑,小孩的哭声就像是赛道上的发令枪,一声之后顿时锣鼓齐鸣,把这原本十分幽静的山谷渲染出了一派热闹的景象。
  兴许是被鼓声刺激,很远的地方竟然传来一声狼嚎,紧跟着是两声,三声,四声,五声……狼群齐啸,仰天发出‘嗷呜’的叫声,好像是在给范家庄这个村子的喜事添彩。
  那边狼嚎变大,这边鼓声锣声更加用力,似乎是要跟那一群恶狼分出个胜负。
  范家庄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小孩或者老人,对这狼嚎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惧意。山里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猎户,他们骨子里有种彪悍有种野性。
  恶狼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即将要被猎杀剥皮的猎物而已。他们在这山里,就是片大山绝对的主人。鼓声锣声欢笑声,犬吠狼嚎孩子哭声顿时混杂在一起。
  "存龙,带你这两个大哥去找你存山哥。存虎存熊,去找你们四叔,让他们准备准备,开始迎亲。"
  老村长脸上挂着笑意,他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脸上闪过一丝满足。人年龄大了,追求便就小了,看着儿孙幸福,就是哪天要闭眼,也会安安稳稳再没遗憾。
  人到了这个年岁,真的就是活天数了。多活一天,便算是多占了一天的便宜。
  范存龙带着我们到村西边的一个装扮的喜气洋洋的屋里,新郎官范存山已经穿上了大红袍子,身前绑着跟他的头差不多大小的红花。
  看着我们过来,范存山笑着客气了两句,说了些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场面话。
  而赵七九对范存山就没有对老村长那种好态度了,他随意的敷衍了两句,让范存山稍等便朝我打眼色。
  我点头,然后跟他分头将这个屋子走了一遍。
  "右边屋子漏气,左边屋子漏雨。"赵七九说道,语气颇为无奈。
  他说的漏气漏雨并不是透风,或者房顶真的漏雨,而是说的一种亲事前的征兆。右边漏福气,左边进晦气,这倒是真的应了赵七九的担忧,怕是这迎亲的路上真会出点什么岔子吧。
  我对他说道:"这老村长家门倒是挺端正,竟然一煞都没犯过,正门没有鬼神滋扰。"
  我能感受到煞气的存在,这是一种冥冥中的力量,跟鬼神一样,十分渗人。
  只是令我惊讶的是,这个老村长看来平时德行真的异常端正,竟然没有沾染任何一丝的邪气。将人活成这样,实在是颇为难得。
  "这算是喜事?"赵七九面色古怪的问我,我点头道:"算是喜事。"
  他叹气,说道:"好吧,那就算喜事,没有煞气冲撞也的确算是难得了。"
  说着,赵七九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摸出了那张迎亲的路线图,我瞄了两眼,是从村右边出,左边进。
  "得改改。"我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是得改改。"赵七九点头认可。这是一种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常识性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却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真正理解的东西。
  范存虎看着站在他面前说话的赵七九跟我,不明白我们说的究竟是什么。而赵七九看样子没准备解释,那我自然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
  这事情怎么看,其实我都只是个帮忙的,帮赵七九将这件事情做好,便是我此行的目的。
  这时候女人们应该已经开始忙碌的做最后的准备,洗菜切菜,生炉烧火,杀猪宰羊。
  赵七九想了想,对范存龙说道:"存龙,你去催催迎亲的队伍让动作快点,但是记住让他们落轿时候,把轿门对着村东头。"
  范存龙闻言点头,转身正要出门,赵七九却又叫住了他,并且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掌心大小的扁石头递给范存龙,说道:"等等,记得把这块石头放在花轿里。"
  这是镇轿石,平时应该都是娶亲的人自家准备,用来防止空轿子过去时候被什么东西给趁虚而入。而且这种石头也很讲究,并不是什么石头都有资格用来做镇轿石的。
  赵七九跟我说过,这得在婚嫁前两天的子时,用无根之水在石头上,写下女方的名字跟生辰八字,然后得在太阳下曝晒一天,才能当镇轿石来用。
  "嗯好!"范存龙话不多,他小心的接过石头匆匆便出了屋门。
  范存山这时候全部打扮完毕,他从房间中出来,头上多了一顶红冠。红冠上插一根色彩艳丽的鸡羽毛象征大吉大利。
  "赵兄弟,你看咋样?有没有什么问题?"范存山眼中露出些担忧,婚娶是自己的人生大事,他生怕出现一点意外。
  赵七九闻言故意将脸色一沉,三分真七分假地说道:"范兄,你可以去外头打听打听,我赵七九做事什么时候出现过差错?"
  范存山立刻讪讪,说道:"没有没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害怕出现什么问题就是了。"
  赵七九脸色稍稍平缓,他放轻了语气道:"范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咱不可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一定尽心尽力给你把这件事情办好。"
  看着这一幕,我能确定赵七九是感觉到压力了。这样故意给别人压力,便是他释放自己压力的一种特殊方式。虽然有些不地道,但毕竟这事情也是为了范存山好。我心中有些偏颇的给赵七九开脱,同时想着其实我也是个挺讲道理的人。
  而这件事情的道理便是,我给你压力是为了释放我自己的压力,而我释放自己的压力是为了把事情做好,重要的是,我把事情做好了受益者是你,所以你不但要承受我给你的压力,还得满心欢喜感恩戴德的承受,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表面上必须得是这样,因为我能看到。
  活着,便要有活着的道理,而这道理,便是我们活人的道理。人活一世,总得有点什么坚持,哪怕是在别人看来很匪夷所思甚至嗤之以鼻的坚持。
  正说着话,外头就起了一阵嘈杂。我想着可能是迎亲的花轿停到门口了。
  果然,范存龙一路小跑着掀开了屋门,对范存山喊道:"存山哥,轿子准备好了。"
  范存山看了赵七九一眼,赵七九点头说道:"好了就赶紧走吧,我看这时辰也差不多,可能在路上还得赶速度。"
  门口一群范家庄的汉子用扁担挑着不少点了红的花馍,形状或如猛虎或如麒麟,这带着浓厚家乡特色的娶亲场面,有种在别处很难体会到的热闹感。
  队伍的最前面,是一头同样带了大红花的毛驴,这个便是今天范存山娶亲时候的座驾,也不知道是从谁家磨盘上放下来的。只是今天这不是卸磨杀驴,而是卸磨骑驴罢了。
  看着那头驴好像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我能从它的眼睛中读出一种惊恐。心中想着也许这憨货被从磨盘上解下来的时候,一定以为自己要被开膛破肚扒皮抽筋吧。
  在很多动物的眼里,人类身上都有世间万物所不具备的凶残,这并不是主观臆测,而是我的确从很多动物眼睛中都发现过这种情绪。可能是因为经常跟沾红的物件打交道,对于家禽猛兽,我竟然也隐隐有种能跟他们交流的能力。
  跟赵七九谈过这件事情,他对此的解释是因为我长期生活在那种‘鬼堆’,跟那些并非纯粹意义上的鬼魂产生交流,所以开启了某种潜能。如果用道家的一种言论来解释的话,就是我地花正在慢慢绽放。
  道家说人有天地人三花,分别代表精、气、神。精满不疲不溢,则天花开;气盈不燥不泄,则地花开;神清不狂不梦,则人花开。而三花齐开着,则多为圣贤之辈。
  地花,对接万物之气,所以我便能跟地上的东西产生些交流。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与否,赵七九跟我做过一个试验,看看能不能够天上飞的东西建立起某种沟通。最后结果证明了他的正确性,的确是没有一点感觉。
  我看着折断了腿的狗,能从它的身上感受到悲伤跟苦痛。但我看着伤了羽翼的大雁,却从它的眼睛中读不出任何情绪。赵七九说他早年跟一个道士有过一番缘法,那个道士修行世间开了天花,能驱使大型的飞禽为他做事。
  这话听得我神往,想想如果能找到金庸老先生笔下的那只大雕的后代,将其收服骑乘,岂不是比坐飞机还爽?
  "起桥!"赵七九喊了我一声,我扭头看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用木盘端着三杯清酒走了过来。这接下来该祭路了,因为大山里很邪门,所以用的是最繁琐的礼节。
  赵七九仍然倒夹着大黄伞,他一只手不方便,只能由我代劳。
  对他点点头,我双手从木盘中取出了第一杯酒,左手托杯底右手扶杯,举过头顶敬神。
  "新郎上路,敬诸天神佛洞察世间之大不易,望庇佑!"
  高声喊话,言毕将酒洒落脚前一尺之地,而后转身将空了的酒杯反扣在木盘中,又托起第二杯酒平举胸前。
  "新郎上路,敬世间幽魂游煞体量生之喜事,恳请莫扰!"
  清酒洒落一尺地,跟刚才的痕迹几乎重合,看到没有差错我心中略松,这对距离的把握要求十分严格,赵七九跟我说过,若是几条酒痕差的太多,路上不用想都不用想,铁定会出事。
  反扣酒杯,再端起第三杯,略低于胸口。
  "新郎上路,敬脚下大地面前群山之灵,望开方便之门!"
  我‘啪’的一声将第三个空了的酒杯反扣在木盘中,还没来得及擦头上紧张的汗,耳边赵七九高亢的声音便已经响起:"礼起,乐起,新郎上路!"
  第六章 惊险
  迎亲的路线是按照赵七九重新规划的路线走的,其实倒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无非是反着进行。
  原本范家庄人设定的路线,是从村西头进去,村东头回来,现在则变成了从村西头出去,东头进来。
  赵七九说右边屋子漏气,左边屋子漏雨,我们现在从东边出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将溢进来的晦气给撞出去一些。等再从村西头回来的会后,花轿便能收拢福气补了那个缺口。
  还是我说的那句话,没有煞气其实便是天大的福气,相比于晦气这些东西,游散在世界上的煞气会更加难缠。
  这可能便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范家庄的那位老村长一生行立德之事,是真正的德高望重之辈。只要他还活着,在那里杵着一天德行不破,他的儿子孙子便会被庇佑一天煞气不临身。
  粘着煞气的人很多,几乎除了少数的人之外,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缠着些煞。
  只是这东西倒也没有绝对的好与不好,甚至在有时候还会对人起到正效果,而非单纯的一味进行负影响。
  范存山骑在毛驴上满脸喜气,想咱苦熬二十多年,到今天终于成家,不用再处处都受着家里那两个一个比一个严厉的老头子管教,正是人生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刻,所以他可能他胯下的毛驴也受到了他情绪的影响,眼中的紧张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缓。
  一个远字辈的少年在前面替自己这个族叔牵着毛驴,我跟赵七九则并排走在范存山的后面。
  山里的路很难走,不过范家庄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这种崎岖的山路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后面抬着花轿的四个壮汉都走得十分平稳,不见丝毫颠簸之处。
  大黄伞被赵七九紧紧倒夹在胳膊下。他有点紧张,这我能看出来。
  若是搁在平时普通的迎亲送殡之事上,赵七九一般都会是一路谈笑风生,毫不在意的模样。
  但今天他变得有些罕有的沉默,不是寡言,而是干脆就闭嘴不言。眼睛一刻钟也不停止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好像是生怕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
  范存山带着几个小辈在后面跟大家一路闹腾着。迎亲队伍虽然手里拿着唢呐等物,但是一曲大喜调之后就不再继续吹了,这是得等到快到女方家的时候才会再次起乐,以免惊了路两旁或者正走在路上的东西。
  不过范存山身后背了一把硬木弓跟一壶箭矢,不光是他,基本上除了我跟赵七九之外,所有人的身上都背着弓箭,甚至就连最前面那个牵着毛驴的少年都不例外。只是范存山背上的木弓明显比其他的人大了两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因素的问题,我觉得他背后的那壶箭矢的直径,都比其他人的略长。
  这种情况看得我暗暗皱眉,娶亲是喜事,性温。带着这种杀伐的武器去娶亲,不管怎么说都会有些不合适。我悄声给赵七九说道:"这是去娶亲还是去打仗?"
  赵七九微微摇头,语气颇为无奈的给我说道:"没办法,不然如果路上收到兽群的冲击怎么办?带着弓箭只是给亲事沾着点杀伐气,但不带弓箭路上要是碰到了兽群的冲击,那事情就真的大条了。"
  我只能点头,想着兽群冲击人群的那种事情一般都是发生在食物匮乏的冬季,夏季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也可能是经历过两次,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猜着,不管对错,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况且其实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很重要。
  这种风俗在山里肯定是延续了多年的东西,他们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娶亲路上的杀伐气。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山里的人,一般命格都稍微硬一点,这样程度的冲击对他们来说构不成太大的影响。
  "而且你可能还不知道。"说了两句话,赵七九神色微微放松了一些,他调整着自己的肩膀跟呼吸,有些怪异的朝我说道:"山里很邪,地方邪,事情邪,人更是邪门。一般山里娶亲都有个很怪的认知,要是在娶亲的路上碰到了兽群冲击,并且杀死很多的山兽,那就意味着婚后能收到山神的庇佑。他们认为迎亲路上的所发射管的险象环生是山神对他们的考验,所以从不畏惧,哪怕用性命搏之。"
  "……"
  赵七九的话再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扭头,我看着行走在群山中的我们,觉得很压抑。这是一种由外在气氛延伸到心灵深处所产生的压抑感,或者可以说是一种气机牵引而造成的特殊感觉。
  我不知道这份压抑感从何而来,还想着也许是赵七九的话,跟山中汉子们特殊韧性的冲突照应让自己觉得有些不适。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我跟赵七九同时止步,迅速转身看去,花轿正在倾斜,好像是里面有什么千斤重物忽然全部在轿子里滑向了同一边。
  四个抬着花轿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们还是用尽全力在闻着身形,旁边又有身强力壮的男人赶紧将手里挑着聘礼的扁担放在了地上,用身体定在花轿的一侧大声呼喊。
  "大伙赶紧帮忙顶住,不能让轿子落地!"
  一声呼喊,被面前场景弄得有些震惊的汉子们也顾不得什么,都放下了手头的东西去帮忙顶着花轿不能让它倾翻落地。
  四个抬着轿子的汉子全都涨红了脸,他们拼命用自己的肩膀扛着,轿子发着难听的咯吱声还是一点点的像是要垂落到地上。
  看到这一幕,唢呐手将唢呐往腰间一插,赶紧也将自己的肩膀顶在花轿的较把手之下。
  "大伙挺住!往上抬!"
  又有人大喊,这时候已经顾不得究竟是什么原因了,不管怎么样,第一要务就是先让轿子不能落地。
  范存山扭头,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吓得脸色有点苍白。他身下的那头毛驴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我分明看到它的四条腿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轿子的咯吱声越来越厉害,就像是里面真的有什么千斤乃至于万斤的重物。扶着轿子的人脸涨得甚至有些发紫,已经慢慢变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说来缓慢,却全都发生在一瞬间。范家庄这些男人习惯了在山间打猎,各个身体都狠灵活并且反应迅速。这种场景,若是搁在一个常年生活在山下的人身上,恐怕还不待反应过来轿子就已经被压落在地面上了吧。
  这时候没有搭上手的人全都急了,有人惊呼道:"我的天,该不是这门亲事犯了山神吧!"山里人对他们所栖身的大神山神十分敬畏,若是惹怒了山神,恐怕他们就要在这里生活不下去了。
  这个汉子话才刚刚出口,头上便立刻挨了狠狠一个盖帽,另一个更加魁梧的汉子怒不可遏:"范致河,扯你个蛋的,你个犊子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老子把你丢到老虎涧去!"紧跟着他转头看向我们,确切的说是看向赵七九。"小天师,你赶紧给看看这是怎麽回事。"
  赵七九脸色有些阴沉,果然还是出事了。他对那群汉子喊道:"大伙挺一下,问题马上就能解决。"又转头看了看吓得脸色煞白的范存山,给前面牵着毛驴的少年说道:"小朋友,你照看着存山兄,千万不能让他从驴上坠下来。"
  少年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狠劲点头,一手拽着驴头处的缰绳,一手已经扶住了范存山的身体,手上显然十分有劲。
  这范存山的表现甚至不如一个小孩子来的沉稳,这让我想起了一个词,虎父犬子,或者确切的说,是虎爷犬孙。这一路上听人谈论过范存山的父亲,那是个人物,村里人提起他都翘大拇指,说老村长有个毫不逊色的儿子。
  我盯看着后面依然在发出咯吱声的轿子看了两眼,那里的气机有些不对劲,给我的感觉有些诡异。而赵七九则更加直接,他对我说道:"碰上喜鬼了!"
  喜鬼,这是人在娶亲的时候碰到的邪事,犯了喜煞就会有喜鬼闹场。但是我仔细回想所有的一切细节,并没有半点发现犯喜煞之处!
  跟赵七九提步而上,在快临近轿子的时候他‘砰!’的一声撑开了一直倒夹在咯吱窝下的大黄伞,将我跟他一起罩在伞下。伞很圆,面积很大,伞面也很平,只是有点微微垂下的弧度。
  这伞很神奇,在它的阴影笼罩我身体的一刻,我顿时感觉自己眼中的世界全然变了模样。就好像是赵七九常常给我形容的那种阴阳眼所看到的世界,所有色彩都变得有些阴沉。绿如鬼雾,红如干涸泛黑的鲜血。
  光彩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仿若没有了太阳的天空。
  赵七九抬头看向花轿的顶端,我也抬头看去。
  长发齐腰,穿着大红袍的新娘佝偻着腰肢跪在轿顶上,皱巴巴透着腐朽气息的手不停在自己脸上抓着,好像是要将自己的脸彻底划破。
  她粗重的喘息,像是在哭泣,又带着些说不出的狠戾跟狰狞。肉眼可见的一些干巴巴的肉皮被她从脸上一层层撕下来洒在空气里,飞出一点点距离又变得消失不见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不像是喜鬼!"我看着轿顶上的穿着婚袍的女人,喜鬼没有这么狰狞的面目,那一张笑脸下才蕴藏着喜事中最大的凶险。
  赵七九眯眼,发现不是正主他顿时安心了不少,在这种迎亲的路上跟婚场上,最恐怖的东西是喜鬼。他沉着声音说道:"邪门了,不是喜鬼推花轿干什么!而且我刚才明明看到她想掀开轿帘坐进去,却被里面的镇轿石挡了。"
  "谁知道呢,嘿!不过我说你要是再废话,这花轿恐怕就要顶不住了。"跪在轿顶的女人忽然又开始变得暴躁,她似乎是在愤怒于每次撕下的面皮都会诡异回到她的脸上。所以她干巴巴枯黄中泛着些黑色的手,开始更加用力的在自己脸上狠狠撕扯。花轿的咯吱声陡然加大,顶着轿子的汉子们已经有些快要喘不过气来。
  第七章 迷幻镂空
  赵七九不急,其实我也不急,因为不管这东西在怎么使劲,这花轿都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从古至今,不管是什么地方,可还从来都没有听过娶亲时候花轿被这些东西弄散的事情。
  但我们不急,迎亲的队伍却十分着急,花轿上不断传出的咯吱声实在是听的人胆寒。男人们不能让花轿落地沾了不必要的地气,所以得死死撑着。那个跪在轿顶上女人想要让轿子接地气,可偏偏一直都做不到,所以便越来越暴躁。
  赵七九一手撑伞,他对我说道:"起桥你小心点,我撤伞了。"
  这把伞的确很神奇,我看着头顶上黄油纸的伞面轻轻点头道:"无碍。"这种东西影响不了我的心智,不然整天身处就连赵七九都有些忌惮的‘鬼堆’里面,我早就会被那些沾红的物件给侵蚀个彻底。
  古行人自然有古行人对付这些东西的办法,郑氏自然也有郑氏保护自己的法子。就像我早就跟赵七九说过的,山人自有妙计。
  赵七九再没多说什么,他眼睛盯着那个似乎一直都看不到我们的女人,抓着伞柄的手陡然发力。大黄伞剧烈旋转,在旋转中变成了半阖的样子将伞尖凸出,平面看去,就像是一把很宽,很尖锐的大剑。
  脱离了大伞阴影的覆盖,我眼中的世界一瞬间就变得正常。太阳还在,天空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湛蓝。树是树,轿子还是那鲜艳喜庆的色彩。
  我看着大黄伞刺向了轿顶,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慌乱甚至于是惊恐的心思。这当然不是我的,只是单纯的被我感应到了而已。
  在大黄伞的伞尖刺到轿顶的一刻,轿子的咯吱声立刻消失。一直顶着轿子的众人惊呼一声赶紧收力,还是差点把轿子给朝着另一个方向掀翻过去。
  "额滴神啊!吓死人了,山神庇佑,山神庇佑。"
  有人松了口气,感觉到一阵的后怕。也所幸这些汉子们常年生活在大山中,见惯了各种惊心动魄的场面,所以在感叹之后没被吓出什么问题,倒是一直骑在毛驴上的范存山脸色越来越苍白,看那样子若不是给他牵驴的少年拽着他的腿,将他固定在毛驴上,恐怕他会浑身瘫软的从驴背上摔下来。
  赵七九皱着眉头并没有放松,他嘴里轻‘咦’了一声,半合着的大黄伞再次‘啪’的撑开罩在了我们头顶。眼中世界又变成了刚才那样,太阳消失,一切颜色都变得阴暗深沉。
  女人消失了,我上下左右齐齐打量了一遍,女人的确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问赵七九道:"怎么回事?"这不正常,很不正常,不正常到我跟赵七九完全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的程度。
  还有刚才我感觉到的那种十分害怕的气息,这一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七九摇头,说道:"不知道,我扑空了。"他脸色不是很好,大黄伞扫了个空,这有些出乎赵七九的预料。
  大黄伞很奇异我知道,但是它究竟奇异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不错从赵七九的脸色倒是可以窥出一二,这应该真的是一把奇异到了极点的伞。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赵七九,问道:"你不是有阴阳眼能看到这些牛鬼蛇神么,怎么现在找不到了?"
  赵七九闻言,脸色变得比我还要古怪一点,他回答说道:"阴阳眼也不是万能的。"
  我闻言愕然,看了看赵七九,想着你小子以前把自己的阴阳眼都说出花来了,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不顶用了?
  "我试试。"闭上眼睛,我试图重新找到刚才忽然出现在我心中的那一阵惊恐的情绪。若是所料不错,那种情绪应该是属于刚刚跪在花轿上哪个穿着婚袍的女人的。
  但最后我还是失望了,什么都察觉不到。我又想着是不是因为在这把大黄伞下面许多东西被屏蔽了的缘故。让赵七九合了伞,我再次闭眼感知,结果一般无二,。
  "找不到就算了,可能只是过路的,这毕竟不是正主。"看到我摇头,赵七九倒也豁达,或者说以艺高人胆大。我也只能无奈点头,心中还在琢磨着刚才那种感觉。
  这有些不合理,我怎么可能感知到那些牛鬼蛇神的情绪?这种情况可从来都没出现过,这还是第一次。
  场面很安静,在我跟赵七九交谈的时候迎亲队伍除了呼吸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他们好像生怕随便一个举动会坏了‘小天师’的大事。
  赵七九再次环视四周,提升对喊道:"没事了没事了,大家赶紧上路,这时辰耽搁不得。"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可能想着大名鼎鼎的‘小天师’现在就在他们中间,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完全不必害怕,便很快的恢复了最开始的状态,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似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只是再次上路,速度快了不少。
  范存山受着的惊吓有点大,他没怎么说话只是坐在驴背上朝我们两个勉强的笑了笑,我对他捶了捶心口,告诉他不用太担心。不管怎么说,范存山毕竟是今天的新郎官,这样的大事一般人一辈子也只有一次,只有一天,还是来的开开心心的好,最起码以后想到今天的事情不至于落下满心的不愉快。
  加快速度往新娘那里赶去,赵七九仍然把大黄伞倒夹在了胳肢窝下面。而后悄悄递给我了一个有些破损,还有些小弧度的瓷片。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说道:"在轿子下面捡到的,你看看是什么?"
  "轿子下面?"听他这么一说,我认真打量了两眼手里的瓷片,这是一件瓷瓶的腰部的碎片,有些年头,但现在我没办法静心去看,所以没办法去确定它的年头。不过这最起码也应该是明朝时候的东西无疑。
  瓷片上有种特殊的立体镂空花纹,让人看着有种是这瓷片被镂空的感觉。这种工艺跟唐三彩一样,制作手法已经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一直到现在,用最先进的科技都无法解析出这种被称之为‘迷幻镂空’的制作方式。
  这是一种视觉上的欺骗,不管是再怎么认真去看都很难发现什么破绽。就算你原本已经知道它是凝实的,但是只要盯住它,心中的信念就会发生动摇。总会觉得自己以前可能真的是看错了,它不应该是凝实的。
  不过这个东西总让我有种特殊的感觉,我似乎能隐隐跟它建立起某种共鸣,但是却缺少了产生共鸣的一种介质。
  "这是个沾红的物件,我怀疑刚才那个女人就是通过这个瓷片找上门的,等停下来了再仔细看看。"将这个大概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小瓷片放进衣兜,这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沾红物件,只是一个残破的小片。
  原本的那个老物件可能是打破了,所以才放出了里面锁着的东西,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女人。
  赵七九闻言,眼神微微有些变化,嘴里嘟囔着骂了两句才说道:"我就说大黄伞怎么好像没作用,弄了半天是种晦气的东西!"
  沾红的老物件上都锁着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那些故事被埋藏了太长的时间,便从一个故事化成了真实的事情显于世间。它跟传统意义上的牛鬼蛇神区别很大,应该更靠拢于煞气的一类,所以赵七九每次面对这种东西,总有狠狠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而且在沾红的物件上,他吃亏的次数不少,被缠的有些烦了怕了,见到这种东西就想避着走。
  赵七九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叮嘱我,说道:"起桥你把这东西装好,可别让再出来祸害人了。"
  我闻言笑了笑,说道:"这只是个残片,已经锁不住东西了。顶多是带着这个容易招来别的东西罢了。"
  "离我远点!"赵七九声音恨恨,可难得见他吃瘪。
  大家心中都兜着事情,所以场面虽然看着好像跟之前一样和谐,但是身处其中,却能觉得似乎总有点什么东西压在了众人的心头。气氛还是有些压抑,就算是脸上挂笑的范家庄汉子们,给我的感觉也是在故作开心。因为这毕竟是去迎亲的,也算是范家庄的一件大事,每个人都想尽量的完美一些。
  再过了个小山沟,赵七九打量了两眼这地形,而后从怀中拿出了迎亲的地图对比参照。随后他开始提升招呼道:"大伙闹腾起来,起乐,马上就要到了。"
  他一句话,唢呐手纷纷吸了口气开始吹奏大喜调,这一吹就得吹到新娘子家门口,很考验一个人的肺活量。只是这样强度的吹奏,对这些专业的唢呐手来说却不算什么。
  新娘的家在羊头沟的杨村里,是一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山里人家。他们家的女儿没有范存山这么‘显赫’的身世,所以当听到媒人做媒给介绍了范家庄那个大庄老族长家孙子的时候,一家人可是乐坏了,这样嫁过去就不用担心会受到别人家的欺负,对自己家孩子来说是个蛮不错的归宿。
  不光是他们乐,村东头西头,南巷北巷的人听说杨老六家的闺女要嫁范家庄老族长的孙子后,也都纷纷送上了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种种祝福。我们的迎亲队伍还没到村里,老远就看到了前面村口围满了人,老人小孩,男人妇女,总之只要是家里没事的,都过来看迎亲的热闹。
  这边的喜气洋洋冲散了一直弥漫在众人心中的阴霾,我察觉到大家的精气神明显变了很多,跟刚才相比一下子都精神了不少。
  这边娶亲有很多的规矩,或者说是玩法,所以队伍还没进村,就被拦在村头不得再往前走任何一点,说是不能让范家庄的男人娶走他们村里这么水灵的姑娘。只是这些事情便跟我们没了什么关系,这自然有专门的人去跟他们周旋。
  第八章 喜鬼
  赵七九看着这一幕心中好像心有所感,他叹了口气,有些深沉的说道:"这结婚,着实麻烦!要我说,这男人女人,只要两人对上眼了,直接就把红本一领,往一起一睡,看!多简单的,这人非得给整出这么繁琐的理解,还平添了不知道多少凶险在里面。"
  我闻言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的骂道:"扯你个蛋的,合着人家姑娘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值得费功夫?"
  赵七九摇头辩解,说道:"没,不是这个意思。我呀,就是单纯觉得麻烦,要不是这破事太累,我早就去了个娶灵灵的大姑娘回家过日子了。"
  这个我倒是知道,前些年赵七九几乎是每一周都有人给他说亲事。今天是王家的姑娘,明天是李家的女儿,大后天又是可能就是张家那不出户的闺秀,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一个比一个长得水灵。
  可是奈何,赵七九这厮竟然连人家见都懒得见便直接回绝,媒婆恨的牙根痒痒,看那架势都恨不得把自己倒贴给赵七九。
  为此赵七九还被他家老头跟老爷子狠狠教训过几次,可是这货就是油盐不进,他家人最后也什么办法都没有,便只能听之任之。
  可能除了我之外,都没人能想到赵七九不愿意成亲的因由吧。就像是他说的,太麻烦!这种事情他能帮人应酬张罗,可是轮到了自己身上,立刻就犯怂了。我常常在想,若是让他家里知道这原因,不还得立刻给他捆着把亲事给成了?
  一个大男人,这眼看着都二十八岁了还没一门亲事,周围同岁朋友家里的娃娃别说自己打酱油,甚至都能带着自己咿呀学语的小弟弟打酱油了。我知道这事情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是每天都要叮嘱我一遍不能将这事情说出去,不然朋友都没得做。
  这是我们那次拼酒,结果这货醉了舌头变大说出来的。酒醒的第二天就后悔的要死,发誓除非一个人的时候,不然打死也不会再喝醉酒。
  "不过我说,起桥,你这年岁也不小了,眼看着就要奔三的人,怎么不找门亲事?"
  "没碰上喜欢的人,我讨厌相亲的模式,你知道给我的感觉像什么吗?"
  "像什么?"赵七九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微微叹气,而后问他:"你见过给猪配种么?"
  赵七九闻言不假思索的回答:"废话,肯定见过,不就是把两猪牵一起……我去!我说郑起桥,你比我混蛋多了。"
  "这哪里算是混蛋?事实如此,你反驳一个给我看看?"
  "我……算你狠!"赵七九完败。
  其实关于我的亲事,我是有压一压的想法。郑氏的积弱,我没那么多精力去顾家,开始用力打拼之后若有个女人跟孩子,这是不小的拖累。就像爷爷当年,若是没有奶奶跟父亲的存在,他可能真的会不顾一切的奋力一搏。
  前面还在闹腾,范家庄几个汉子周旋了半天,硬是给迎亲的队伍挤出了一条道来,大家笑着闹着,也就随着迎亲的队伍停在了杨老六家门口。
  土房,家门上贴着喜字,黑漆漆的两扇木门紧闭在一起,范存山的族叔开始上前敲门。
  我知道这里又是一处关卡,可能还得等些时间,便开始认同起了赵七九的观念,太麻烦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当我结婚的时候能不能忍受下这么麻烦的过程,其实同赵七九一样,我也是个怕麻烦的人。
  赵七九看着闹腾的人群,又警惕的盯了周围几眼,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地对我说道:"起桥,出去吸支烟。"
  他倒夹着大黄伞,我们两个从迎亲队伍的花轿后面往外头挤。从范存龙身边经过,我跟他叮嘱了两句,说我们就在人群外面,要是有什么事情大声喊一声就好。
  赵七九递给我一支大前门,我们两个便开始蹲在这不知道是谁家门口的小石墩上开始吞云吐雾。我对香烟没什么感觉,不是很喜欢,但也并不排斥,烦躁的时候会点一支平缓精神。
  赵七九倒是挺喜欢,但这种时候他只能浅尝即止,因为香烟里面的尼古丁会对大脑产生一定程度上的麻痹作用,会令人出现反应迟缓的状况。他看着手里大前门的香烟包,说道:"我家老爷子那里有一条特供,我蹭了好几次硬是没蹭到一支!那老头倒是宝贝的紧,也不知道他这都大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怎么还对这些身外之物这么看重。"
  我闻言无奈,这是赵七九一贯的风格。"我说赵七九,别人哪怕心里再希望自家老头归西,嘴里都不会说出来,你这倒好,肆无忌惮啊。这话要是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不得削死你啊!"
  赵七九道:"削个屁的,对老人的尊重不是放在嘴上。你看虽然我嘴里这样说,但要等老头真的走了,我肯定比谁都伤心你信不信!甚至我那个老子,都不一定有我伤心。"
  我耸耸肩膀,说道:"信,怎么会不信。"赵七九从小跟他家老爷子长大的,那时候赵家老爷子已经开始慢慢的不出活了,家里的事情逐渐让赵七九的父亲接手,他自己则开始在家颐养天年逗弄孙子。
  人们常言隔代亲,这是实话。赵七九跟他家老爷子能没大没小,但跟在他父亲面前却很恭谨。
  看着前面人头攒动的闹腾,我跟赵七九闲扯着,身边有个土狗在我裤腿上来回乱蹭。我不时伸手逗弄一下,觉得跟动物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舒服多了。最起码你不用时时提防着它当面笑脸背后却捅你一刀。
  "汪!"土狗忽然身体一僵。它猛的转身,前肢下屈做出攻击的姿态,低沉的‘呵哧’声从喉咙不断发出。只是土狗就叫了那么一声,便压着嗓子好像是不敢再叫,它支撑着身体的两条后腿不开始不停的发抖,如同发现了令它惊恐无比的东西。
  "老九,有状况!"我将手里的香烟捻灭在石墩上,迅速站了起来看向土狗盯着的方向。村子的巷道中空无一人,大家要么在自己家里没出来,要么都围在杨老六家门口看热闹。
  赵七九猛地站起,跟我说道:"正主来了,赶紧进去!"说着,就赶紧往人群里面挤。
  看热闹的人很多,大家都争着抢着想要往前一点,所以想要进去很难。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从外面挤到里面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衬衫都完全贴住了很不舒服。
  赵七九情况差不多,但我们现在却顾不了这些。娶亲上最令人担心的喜鬼出现,不把它抓出来事情会很麻烦!喜鬼闹场,会害死人。
  "存龙,范存山呢?"挤进去,范存山已经不见了踪影,赵七九看着周围的人群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从外面挤进来,喜鬼同样不见了踪影。
  赵七九有阴阳眼,但正如他所说,阴阳眼不是万能的。其实阴阳眼还有个称呼,阴眼。阴字不光是指能看到那些牛鬼蛇神,还指只有在阴气压过阳气的地方才能打开阴眼。
  范存龙指了指开着的两扇黑色小木门,说道:"存山哥进去请新娘子了。"
  赵七九眉头皱着又对着周围齐齐打量,而后转头对我说道:"起桥,你在外面看着,我进去。他说完不待我点头,便倒夹着大黄伞直接进了杨老六家的院子。
  "起桥哥,出事了?"等赵七九的身影消失在木门后面,范存龙有些担心的问我。
  我朝他笑笑,说道:"小事情,不碍事!"说完我随意站到了花轿的旁边,有些担心里面的镇轿石镇不住喜鬼。
  赵七九将我留在外面,并非是怕我跟他进去遇到什么危险,而是让我在外头盯着。那喜鬼消失的莫名其妙,它要是真的藏匿起来,要是不借助特殊的物件,根本就找不出它的方位。
  所以赵七九去里面找,因为在杨老六的家里,他的阴眼才能打开。我便守在花轿的一旁,盯着外头的一切动静。
  至于说我能不能对付得了那种东西?其实有些东西说白了,我们这些人,整天就是跟这牛鬼蛇神打交道,谁没有些防身的本事?赵七九能找我跟他一起,本身就是存着万一出现意外让我帮忙的心思,不然要是领着一个普通人,只会成为累赘。
  这些牛鬼蛇神,也分很多的种类,它们各自都有自己害人的手法。就算如一些活在世界上很多年的老古董,都不敢说自己能认出这世界上所有的阴物。
  而其中,这喜鬼的存在最特别。
  没人知道喜鬼是怎么形成的,它虽然被称为‘鬼’,但身上却没有半点的鬼气或者阴气。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过说,喜鬼是应婚娶之事而自生的。这等婚嫁之事,本身就最能积聚阴煞气,而这些阴煞通过某种未知的原因跟活人产生冲突,便会形成喜鬼这种东西。
  其实要杀它的办法很简单,只要这门亲事吹掉,则应这门亲事而生的喜鬼自然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但是这样显然行不通。
  我永远相信,人便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最高等的生物体,这种生物体存在着无限的进化潜力,能够降服任何一种东西。喜鬼虽然诡异,但终究是鬼,是鬼,那抓了便好。这道理很简单,这我们这群人的眼里,也是理所当然。
网站目录投稿:寒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