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松 我跳糟到那家公司认识何杨的时候,是我刚刚与男友森分手不久。森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学四年,对我关怀备至。毕业时,他说喜欢青岛这个有海的城市,于是我一句话没说就陪他留下来。后来他在一个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女孩,七天后,他转身向我说分手。四年抵不过七天,我只得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那时何杨已在那家公司呆了三四年了,用他的话说,无波无澜。但同事们送他的绰号却是"情场浪子"。我第一次听别人这样称呼他时,忍不住笑。何杨就面无表情地说,小丫头,笑什么,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转身走掉。 我住了一晚办公室后,次日便提着行李满街找房子。房子是一种归宿,也是一份温暖。所以那时孤零零的我最需要的就是房子,哪怕是租来的。终于通过房介看中了一套一室一厅,30平方米,六楼,我极中意。从朝南的阳台望出去是一片绿油油的广场,那里白天是极热闹的,晚上却空旷而寂寞,是属于我的。 日子一天天滑过去。因为喜欢喝柠檬水,我每天都带一个柠檬到公司,去皮,用水果刀一片片切到玻璃杯里。有一次,何杨走过来,说喝这玩意,是不是为了养颜?你们女人真傻,男人若变心了,任西施再世也没用。此话不偏不倚正戳在我心口上,双手一颤,手中的玻璃杯跟着晃了晃,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无力回击。于是沉默。 那天下班时,何杨却递过来一张纸条:唐小松正面不如侧面好看,唐小松拿筷子的样子和我一样,食指有点翘,还有,唐小松不喜欢喝茶,她只爱喝柠檬水……天哪,我何时添了观察女孩子的臭毛病? 我禁不住抬眼看他,他却连连摆手,别当真啊,说着玩的。说着大笑着走了出去。 四月的一天,有个同事从分公司调到总部来,大家凑份子为他接风洗尘。酒过三巡,我去洗手间,洗完手,抬头看前面的镜子,见何杨正站在身后,他嘻嘻地笑,小松,我们是不是有点夫妻相?我把脸一沉,何杨,你胡说什么? 我和何杨折回来,没想到在走廊里会遇到森。森显然心情欠佳,醉醺醺的,他瞅着我,又瞥瞥何杨,然后一点点把脸凑上来,说蛮快的嘛,这么快就勾引上男人了?何杨一听就明白了,他对森说:你真不是个东西,移情别恋了,还不准别人幸福?话还没说完,森的拳头已到了,何杨自是还手,很快两人就撕打在一起。我喊:别打了!别打了!泪水就流下来。同事和保安过来,死活把他们拉开。 第二天上班,就有同事在背后指指点点,我明白是为什么,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并不再往心里放。看何杨的位子空着,才知他没来,于是提了水果去他的住处看他。何杨躺在床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艰难地冲我笑,说你也来向遗体告别?我一听就乐了,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他的,说像红烧肉。何杨说,别在意同事说什么。我一怔,看他。 我去厨房想给他做吃的,打开冰箱一看,全是各种速冻食品、啤酒和饮料,这就是单身男人的家?如此虐待自己的胃?我叹口气,下楼,买了米,淘了,倒进锅里,先是急火,后是慢火,终于端了一碗出来,放了两块冰糖,递过去。我说,谢谢你,何杨。 我住到第三个月时,第一次交电费。楼下的中年男人领着全楼道的人敲门,说电费,一千块。我吃了一惊,一天也就用一会儿,最多……何来一千?人群里有人说,看起来中规中矩的,想不到竟偷电,你没来时从未短过,你来了偏就短了?面对明里暗里的指责,我竭力辩解。但是没用,他们根本不相信,或者说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交钱是另外一回事。我终于明白,他们是铁定要欺侮我这个弱女子。可身上并无这么多钱呀,我摁一下手机,一眼看到何杨的名字,于是就拨过去。何杨一听,说这不是欺侮人吗,叫他们等着,我马上过去。 何杨对众人说,以为她是外地人呢,她可是我妹妹,有什么事跟我说,要不去110说?众人怕了他的气势,加之做贼心虚,就说回去再算算,兴许算错了呢? 那帮人走后,无助的感觉一下子包围了我。我的眼里突然就蓄满了泪。何杨拍拍我的肩说,行了行了,别哭鼻子了,这个鬼地方不住也罢,不如先搬到我那里住几天?我本来想拒绝,但最终却是无语默许。 何杨那里我是去过的,两室一厅,他指着北面那间说,你住那间,我住这间。 通常下班后,何杨多半会呆在家里,有朋友打电话叫他去玩,他就推说身体不舒服。我在厨房里做饭时,他就在客厅里看晚报。一天晚上,我端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出来,再回去盛米饭时,何杨就趿着拖鞋跟了过去,他从身后轻轻环住我,两人就那么盯着锅里的那颗颗白白胖胖的米饭,发呆。 转眼冬天,一日下班回来,楼道里没有灯,何杨就拉起我的手,打开手机,幽幽的蓝屏就一路蜿蜒着亮了上去。何杨自言自语:这就是爱,爱她就会心疼她,怕她有一点点闪失。我心里暖暖的,那一刻,我无法否认,自己是爱他的。 春节前夕,我和何杨商量着打扫卫生。我的房间里有一个何杨的橱子,不过我从未打开过。一排四个抽屉,最后一个打开时,我闭了眼睛,是的,全部是女人的内衣,还有睡衣。我一阵眩晕,无风不起浪,原来别人说的有理有据。 三天后,趁何杨出差我悄悄交了辞呈,然后留了一封简短的信便提着行李从何杨那里搬了出来。换了手机号码,再没有人找到自己了。新愁旧恨尽付流水。 我倾其所有在并不太繁华的路段上开了一家小店,主营家饰用品。生意还算好,来逛的大都是女人,女人成了家,家便是全部。也有年轻的女孩子牵了男友的手,一件件看过去,满是对未来温馨小家的向往。不忙时,望着那些细致而纯朴的家饰品,心就会莫名其妙地疼。 我去很多地方淘宝贝,广州,上海,北京甚至是西藏。每出去一次,于我都是一种心灵的成长,过去的一切都渐行渐远了。 秋天的一天,在北京宜家,我竟然看到和自己曾经有过的一个一模一样的玻璃杯,上面有一大一小两枝兰花。有一次何杨不小心给我碰到地上,摔成无数片。后来他跑遍大半个城市,只为还我一个完全一样的,却始终没能如愿。心里突然狠狠地痛了一下,何杨,竟真的有这样一个杯子!谁说破镜不可重圆?何杨,我们一定可以从头再来的!我激动万分,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抱在怀里,前尘往事如一股温柔的潮水涌过,直到付了帐,我才舒了一口气。 我马不停蹄地赶回青岛时已是晚上。我直接打车去了何杨的住处,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何杨搀着一个女子走过来,何杨低低地对那女子说着什么,并未注意到我。而我却一眼看出那个女子已是身怀六甲。心突突狂跳,怀中的杯子滑了下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碎了。 坚持到年底,我真的倦了,在这里漂泊了这么久,到头来留恋的东西却越来越少。我把店转让出去,回到济南。这里虽然没有爱,但这里是我的家。转过年去,在夏天时我从父母家里搬了出去。我租了套一室一厅,也是六楼。午夜梦回,有时我会想起一路蜿蜒着亮上去的那个幽幽的手机蓝屏,还有锅里那一粒粒白白胖胖的米饭。 母亲开始催促我相亲。说你不嫁人也要为你妹妹着想啊。妹妹小我两岁,早有固定男友。我听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想起那日何杨站在身后,说看看我们有没有夫妻相?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2005年的"十一"长假,一个人去逛街。繁华的泉城路,一个小男孩跑过来,脚下一滑,恰好摔倒在我脚边。我弯腰扶起,不禁怔住,这眉眼怎么像极了……抬眼看过去,果然是他!何杨已看见了我,他好像要幽默一下的样子,但终究平静地说:来这儿玩玩,不想会遇到你。我看了一眼活泼可爱的小家伙,再看看他,万般心事无从说起。可我不想错过,不管什么结果,我只想有个答案。我把所有的疑问一个个抛出,他一个个回:橱子里女人的睡衣是妹妹的,以前和男友吵了架就跑到我这个当哥哥的那里住几天,而身怀六甲时也是因为负气说要打掉孩子,我这个当哥哥的自是百般劝慰。还有,我问遍了所有的同事,找遍了整个城市也得不到你一丝消息。你不知道,我来这里,就是祈求上天能让我在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和你相遇。 不等何杨叙述完,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我紧紧地拥住了他。当眼泪流下来时,我听见小男孩问何杨:舅舅,阿姨怎么哭了?何杨牵了他的手,又看看我,一本正经地说:还不叫舅妈?! 我弹何杨的脑门,说叫舅妈也成,但你要答应我个条件。那就是我错怪了你误会了你不要紧,但你以后要一定要记着,一定要为自己辩护才行! 哈哈哈,好好好,我答应。何杨像往常一样地笑,但我看见他的眼里有泪花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