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因为父亲是一个普通又老实的农民而自卑过;曾经因为同学有一个博学多才的父亲而羡慕过。我常常在感叹别人有那么优秀的父亲之余生出对父亲的怨恨:父亲,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女儿为你而自豪一次呢? 大学毕业后不久,我从原来的一家杂志社跳槽到一家广告公司。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智慧和汗水改变命运。虽然挣钱并不是我生活的目标,但我想通过拥有它来体验自己的价值。最起码我没有靠自己的父亲而和他们一样拥有自己的一切。经过努力,我终于攒够了首期付款,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拿到住房钥匙的时候,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好像不相信,所以连一句祝贺的话也没说。而我在心里却很得意:父亲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而自惭形秽吧。 买房后不久,广告公司的一位副总携款外逃,公司面临倒闭。 原来的杂志主编又给我做工作,希望我回去工作。他说:"你是个不错的广告人才,但我认为你更能写出好的作品。不管在任何情况下,请不要搁下手中的笔。" 主编的话触及到了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其实我又何尝想过要放弃文学,文学是我这一生中最灿烂绚丽的梦。可是我很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没有经济做支柱,我又在文学道路上能走多久?现如今,我已拥有了安身的住所,有了一定的物质资本,是我开始寻梦的好时机了。于是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杂志社。 现实是残酷的,我们纯文学性杂志的效益不好。几个月下来我花光了积蓄不说,银行的催款通知又到了。我怎么能舍得将自己燕子衔泥一般辛辛苦苦营造出的舒适的家让给别人呢?可银行不管这些,催款通知写得明明白白:如果还不清房款,银行就会拍卖了它。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奔波。在借钱过程中我深刻体味了人情的冷暖,世态炎凉。有些人在你事业顺利,物质丰富的时候对着你说话像蜜一样,当你向他伸手借钱的时候,他却摆出一百个不能借钱的理由;更有一些人在电话中答应得好好的,可等你去敲门却又变了,连门也不给开,躲着你。我记得一位作家说过,借给你钱是道义,但不借给你是权利。再好的朋友也没有法律规定必须借钱给你。是的,不借钱是人家的权利,可我的心却痛得要死。 想起昔日这些朋友们有求于我的时候,我自己是多么地慷慨大方;想起他们来家小聚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好客热情;想起为他们办事时,我是那么的热心好施,可如今等自己遇到了难处就落个这样的结局。惟有痛哭才能抚平我心中的伤痛,才能使我暂时忘却眼前的焦虑。 我没有想到父亲会是在这个时候来看我。父亲问起房子的情况。我终于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边哭边怨:"我怎么没有一个有钱的爹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父亲被晒黑的脸露出了惭愧。他低着头没有说话。其实我哪里知道,当我在父亲面前抱头痛哭的时候,他也在心里流泪。从南阳到老家,他强忍了一百多里。等看到那个熟悉的小院时,他终于流泪了。母亲问他,他哭着说:"怨我没本事,让娃们跟着我受罪。我心里有愧……"母亲劝他:"孩子们都很有出息,就是女儿也凭本事买了房子。你还有啥难处?" 母亲一提,父亲的泪更多了。他哽咽着说:"女儿的房款还差一二万呢。人家银行正催钱。她今天都哭了。闺女作难,我这个当爹的心里不好受呀……" 父亲骑着他那辆30多年的破旧自行车,在炎火烈日下为我筹借房款。我真的想像不出一生含辛茹苦又不善言辞的父亲是如何开口求人的。但我知道,父亲为了我这个唯一的曾经让他骄傲的女儿豁出去了。我清楚地意识到在那重男轻女的把姑娘当作摇钱树的落后的乡村,乡邻怎么会舍得把自己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钱借给父亲。父亲硬是跑遍了所有能够借钱的亲戚邻居,而且还向放高利贷的邻村人贷了三千元。才终于凑够了我欠银行的全部房款。 当然这一切都是事后母亲告诉我的。我只知道父亲在我离还款最后期限的前两天从家里来了。像往常一样,给我带来了一袋面粉。面粉里有一张报纸,里面裹着一沓沓厚厚的人民币。那是父亲用尊严为女儿换来的。接过钱,我又忍不住泪如雨下:这哪里是钱,分明是父亲那颗拳拳的爱女之心啊。 回想起昔日对父亲的不敬和埋怨,我充满了自责。父亲,一个老实巴脚的农民,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爱自己的儿女。只不过父亲的表达方式与别人的父亲不一样。他从来不会向一向感情丰富的女儿表达过一句他的爱心;他也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女儿谋一份好的差事。但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宁愿放弃自己尊严,为了女儿而忍辱负重。如果女儿需要一块肥沃的土壤,他甘愿化作女儿脚下的泥土。父爱令我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