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忘记 在黑暗中下沉,下沉……似乎永无止境的坠落。光,细如蛛丝却直射眉心,似有从脑中一掠而过的力量。禾禾从下沉的失重中惊醒。四周仍是黑暗,但禾禾知道这黑暗是真实的。梦中的黑暗总是那般浓稠厚重,除了那束直射眉心的光亮外,什么也看不见。禾禾瞪大眼在黑暗中找寻梦中那束光。失望,意料之中,却还是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 "禾禾,快点儿,别迟到了"哥哥在院子了大叫起来。 "来了……"边应声边将整理好的东西拿出来放在自行车前的筐里,自己随即坐在后座上。 常走的这条路开满了毛茸茸的合欢花,偶尔吹过一阵风,花便摇摇曳曳落一地。 车子叮铃铃向前。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他们还是只知玩耍的少年。禾禾抓着哥哥的衬衣轻轻问道:"哥哥,我们为什么不在家呢?" "因为我们需要新生活"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对话,重复,年复一年,似乎没有终结 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禾禾一如既往的拿出书本,然后自顾盯着窗外发呆,老师讲什么却全然不知。合欢树的枝叶遮住了一半的光亮,有细微的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漏下,又被玻璃滤去温暖跌进高三教室里。禾禾开窗去摘树上毛茸茸的花,偶然一瞥,蓝和的侧脸在树影斑驳的角落里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干净柔和,禾禾很为自己发现这样的美而激动。很久以后,这样的场景禾禾再也看不到的时候,她将此搬上了画纸,名为"天使坠落人间",当然这是后话。 老师在上面讲的天花乱坠,学生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这是高三惯有的场景。禾禾与蓝和一向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很少被这样的沉闷所影响。他们都停留在各自的角落里,自己的世界过于强大,他人便被隔绝在外了。 "蓝和……"禾禾轻轻捅捅貌似专心听课的人。 "嗯……。"蓝和随意应了一声。 "我新拿了一本书……" 蓝和随手从禾禾的课本下将书抽了出来。早就注意到了,不过在等禾禾的开场白。他们之间的对话常常是这么开始的,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唯一不同的是,五年前禾禾递给他的是《席慕容诗集》,五年后他拿过来的是《百年孤独》。 不知是谁在书后的空白处写下这样的话:"原来已丧失爱的能力,如果此生注定孤寂,绝不逃避……"蓝和望向禾禾,却发现她早已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合欢树。 慕云领着宁芙进教室的时候,禾禾与蓝和都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除了学习世上再无他事,因此,宁芙的到来并未引起他们长时间的热情。蓝和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悚然一惊朝后退去,却正好撞了禾禾的鼻子。 "唔,蓝和……"禾禾睡眼朦胧的嘟囔着坐起身来。 宁芙看着这个脸带睡意,头发微微凌乱的少女,眼睛里有微微的惊讶,至于原因,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她后来告诉禾禾的。 蓝和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镇静下来,自顾低头去翻看手中的《百年孤独》:"奥雷里亚诺平生从未像此刻一样清醒,他忘却了家中的死者,忘却了死者的痛苦……"原来忘却这么容易。 禾禾在发了一阵呆后才将视线转向堆积如山的试卷上。宁芙看着这个课上睡觉做起题来却似乎毫无困难的少女和这个安静而深沉的少年,心中产生一种类似惊恐的兴奋,那是她还不知道这两个人将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影响。 慕云在课后将禾禾与蓝和叫到了办公室。这两个孩子从高一到高三一直在她班上。了解他们因而不愿扰了他们的世界,对他们的关注通常是隐藏的。两人似乎不约而同要将自己隐藏在角落里,不被人窥视。试卷上的分数似乎是被计算好的精确,不好也不坏。禾禾会在写作上发出那么一瞬间的光亮,然而这并不影响她对周围世界的遁逃。她对着两个孩子有着莫名的信任,他们的故作平庸并不会掩盖其盛大光芒。 "宁芙刚来,老师希望你们多帮帮她" "我们会的" "宁芙画画有困难,篮和,你有时间的话给她指导一下" "嗯……" 两人出来的时候,校园里已将空无一人了。禾禾一下子着了慌:"哎呀,回去肯定要挨骂了……" "我帮你去解释……"蓝和自然的说 "你去了我更惨……"禾禾边跑边回头叫喊,风呛进喉咙里,刺骨的冷让她一下子咳了起来,肺里仿佛被塞进了一把火,辣辣的疼。 黑暗中有人影急急的朝这边跑来,脖子上一暖,禾禾抬头欣喜的叫了起来:"哥哥……" "出来也不带个围巾……"哥哥将围巾在她脖子里绕了两圈,推出车子,禾禾坐了上去"刚刚咳得那么厉害……" "没事,呛风了。对了你怎么会来学校?" "明天去检查一下……"禾禾并没有成功转移哥哥的注意力 "我不要去……"禾禾不敢大声说 "必须去" …… 蓝和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禾禾飞扬的发梢在转弯处消失不见。禾禾,我们总是错过那么一点,蓝和对着黑暗轻声说。 再次见面的时候,宁芙递给蓝和一幅画。 "刚画的,你帮我看一下有问题没有"这是宁芙在往日画作中挑出的最好的一幅。 那是一幅人物素描。蓝和看了一会儿问道:"你画的是谁?" "建筑工人"宁芙眼中的灼灼之色转为狐疑。 蓝和随手拿起橡皮将画擦去一半,毫不理会宁芙的惊呼。不一会儿,蓝和将改好的画还给了生气的宁芙。 "不应该这样,线条应该细一些,你画的只是想象中的……" "……"宁芙看着画像一半粗狂一半细腻的脸,又看了一眼自顾低下头去的蓝和,随手将画塞进了桌洞。 蓝和手中仍是那本《百年孤独》:"奥雷利亚诺和乌尔苏拉睁开眼睛审视各自的灵魂,手扶胸口相对而视,心下明白两人已联成一体,宁死也不愿不分开……"先看结局,再看过程,蓝和喜欢做先知的感觉,就像喜欢看阳光打在禾禾的侧脸上,禾禾一半光明一半阴暗的样子。转过头来,禾禾依然呆看着窗外。 宁芙见蓝和没注意自己,便又将画像拿出来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夹在一本画册中。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禾禾被叫了出去。哥哥见禾禾出来立即将手中的帽子戴在了她头上。禾禾一直戴着围巾,此刻帽子一戴几乎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珠露在外边。哥哥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禾禾像一只绒绒熊坐在后座上 "今天是家人的忌日……。"哥哥忽然说道 "嗯……"禾禾抓紧哥哥的衬衣 从医院出来还早,禾禾没回学校,而是和哥哥一起去了墓园。守门的还是几年前的那人,唯一的不同是他的脸比以前更像干瘪的橘皮。 "幸好"禾禾暗香"我看不到爸爸妈妈衰老……"手中的花束被哥哥接去。父母微笑着望向她,哥哥将一束火红的玫瑰放在另一块墓碑前。坐在那儿,头抵着墓碑,年轻女子的脸和他离得那么近,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禾禾远远的望着,有一种错觉,哥哥已经死了。还好夕阳西下的时候哥哥站了起来。 禾禾悄悄对父母说:"其实我多愿看你们老去……" 哥哥的悲伤从来不带到墓园以外的地方,就像他说的,我们需要新生活。回到家已是暮色时分,哥哥像往常一样催促禾禾去睡觉,他则在客厅看禾禾的检查报告。不觉竟在沙发上睡着了。 烟雾,到处都是,谁在喊叫"老公,老公……"是小静吗?他咳了起来,肺里火辣辣的疼,全身充斥着酒后的无力感……好像被谁扶了起来,头重脚轻,看不清……烟……火……。着火了……小静呢?慌乱的抓,小静,小静……被谁猛地推出火海……隔着火与烟,眼睁睁看着小静不见了,那痛楚…… 猛地惊醒,身上多了条厚厚的被子 "昨天怎么了?"刚一见面,蓝和就问。 "感冒了" "好点没……"说着蓝和的手就贴上了禾禾的额头。 "没事了"禾禾揉着鼻子说道,厚厚的围巾仍然围在脖子上。 不过是深秋而禾禾已然无法忍受这样的寒冷。树叶刚一落尽,她便再也不肯出教室活动了。而宁芙因为懒得缘故,便让她的校长爸爸免了她的课间操。班里只有禾禾与宁芙。禾禾只顾盯着窗外已然干枯的合欢枝条,宁芙将那半幅画看了一遍又一遍,彼此都不说话。 时间是弹珠被扔结了冰的河面上。这个冬季第一场雪落的时候,蓝和的书桌里多了一份早餐。没有信,没有纸条,只有一个紫色的蝴蝶结。禾禾在围巾和帽子的重重包围下,只剩下一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 "唉,帅哥就是帅哥……" 蓝和从餐盒里抓起一个鸡蛋就要来堵禾禾的嘴,最后却因无处下手而懊恼不已,禾禾则因他的无奈而咯咯大笑。 宁芙听着两人玩笑,手自觉抓紧,已写好的一页习题瞬间成为破纸。 午后,雪,仍扯棉撕絮的下。禾禾伏在桌上低低地咳。合欢树不堪重负不时发出断了的声音,窒息的感觉迫使禾禾解下厚重的围巾,桌上的小圆镜映出她潮红的脸。 寒气和提着画板的蓝和一起挤了进来。禾禾竭力压制的咳声因这寒冷的刺激再次激烈起来,肺,仿佛无数小爪子揪着,疼痛向全身漫去。见状,蓝和将画板扔在脚下,俯下身来替禾禾顺气,待她稍稍好转便拉着她向外走去。 "让开"他低低对呆站在过道上的宁芙吼道。宁芙是跟在蓝和身后进来的,同样一身的湿,脸色因寒冷而显出微微的青紫。从一进来她就保持了沉默。静默的看着蓝和替禾禾顺气,看着蓝和护着禾禾奔出教室,心和手一样的冰凉。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宁芙强行逼回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更多的朝天地间泼洒。 禾禾被医生留了下来。蓝和一直都在。不愿被蓝和看见自己病弱的样子,她催促蓝和回教室。蓝和被催急了便索性站在门外。无奈之下,禾禾只好妥协。 "蓝和,不过是感冒别弄得我跟得了绝症似的,你帮我向慕老师请个假"每次让他帮忙禾禾总是用肯定的语气,似乎断定蓝和不会拒绝,而他真的从未拒绝。 禾禾透过窗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里。眼泪无声的落下,真傻,为什么要选最难的那条路呢。窗户上有了一层水汽,再看不清外边的人了。白大褂是为年迈的老人。 他说:"姑娘……"再没别的话。 这情景再熟悉不过,以前面对她一个人的时候医生也是这样的欲言又止。她知道这沉默的背后是什么。 雪,仿佛要堵上所有出路似的。午后,窗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一切都呈现出死灰色,连雪也失去了纯正的白。整个下午禾禾都在昏睡,蓝和一直守着她。放学铃响起的时候,禾禾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醒来。 "我该回家了" 心里仿佛塌了一角似的,蓝和点了点头:"好我送你" 雪很厚,几乎没膝。蓝和不由分说将禾禾背了起来。禾禾亦不挣扎,只是将围巾绕在他的脖子里轻轻开口:"……只是朋友之间的帮助对吗?" 蓝和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并不答话,却想起来那年因为他的一句"爱人的帮助"禾禾再不肯接受他的帮助的情景,心中苦涩难当。穿过植满合欢树的街道的时候,蓝和自语似得低声说:"禾禾,我不了解你……。你从来就是不肯开口的女子"声音落寞的和这首朔风歌唱,禾禾不答一言。蓝和也再不开口,就这样负着禾禾在雪地里跋涉。 医院里。哥哥坐在刺眼的灯光下,脸色惨白。医生说的话再听不进去,"禾禾的病情不容乐观,肺几乎全部坏掉……"夜里总是听到禾禾压抑的咳声,一直以为只是天气变冷的缘故,却原来禾禾瞒了他那么久,什么情况好转,原来全是谎言。禾禾一直瞒着他,他居然不知道…… 雪停了。哥哥回家时蓝和还在,禾禾却困得睁不开眼。见哥哥回来蓝和便起身告辞,哥哥对蓝和谢了又谢,看蓝和走远才折身回屋。禾禾已然睡去。不知什么时候,月光挤了进来,屋里染上了霜样的莹白,寒意顿生,令人避无可避。看着沉睡不醒的妹妹,哥哥内心不安加剧,极力压制下内心可怕的想法才不至于无法站立。恐惧,无法遏制的蔓延。 在这条路上跋涉了多久?雪水渗入,冰冷刺骨。明明可以不必忍受这样的苦楚,为何还在雪地里挣扎?这样的局面是我太过执着还是你太过冷酷?禾禾,禾禾,我念着你的名字,陷入回忆不可自拔。 雪落在素描纸上却立时滑了下去,笔在纸上"沙沙"得响……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禾禾,可是我也看得出来禾禾不会喜欢任何人……" 画架被撞翻在地,一同倒下的还有一直在为他撑伞闪躲不及的宁芙,原本被撑起的一方晴空轰然倒塌。 "不管怎样……与你无关……"捡起画板,蓝和冷漠开口。 宁芙坐在地上低低的笑:"你看不出来她失去了爱任何人的能力,我却知道……" "失去爱任何人的能力……"蓝和低低的念,又苦苦的笑。仍然在雪地里跋涉,艰辛而执着,茫茫大地仿佛只剩下这么一个人。 虽然是白天教室外却是昏苍苍不见一丝光亮,蓝和向窗外看时也只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的脸以及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合欢干枝。几天前的雪丝毫显不出融化的迹象,被风一吹想干枯的柳絮一样四处翻飞。"原来任何东西搁置太久都会干枯"蓝和这样想心中却是一惊。自那日送禾禾回家后,禾禾便没在回过学校。空荡荡的座位促使他几次要到禾禾家去,却因生着禾禾的气而作罢。 雪后的第一个晴天。蓝和趁着午休时间拿着画板到了楼下。树梢上的雪尚未完全消融,不时从高处坠下,在地上开出花来,荒草被雪水一浸显出疲惫的样子。隐约觉得窗口有人影晃动,欣喜抬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支好画架,却怎么也无法下笔。伫立良久,无奈收起画板转身而去。不期然却看见宁芙站在不远处,显然已经站了很久了。蓝和并未打算与她说话,却在经过她身边时被一句话定住了身形。 "没有她,你连一幅画都画不出吗?"语带讥讽。 蓝和转过身来目光凛冽。 "这幅画……你要画的不就是这幅画吗……"宁芙低头看着手中的素描纸,唇角勾起。那纸折痕很深,显然已经画了很长时间了。 "你翻我东西?"蓝和冷然问道。 "需要吗……你画了那么多……。到处都是……"宁芙倚在身后的树上,闭着眼睛,语调凄然。 "我要画什么与你无关……"蓝和咬牙切齿的夺回了宁芙手中的画。 "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宁芙对着蓝和远去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叫喊。 远去的人连停顿都不曾有。不知道?怎会不知,这十年相识啊……。 宁芙在落雪那日强忍的委屈终于爆发了,扶着枯树痛哭失声。雪簌簌的下,吧嗒,吧嗒…… 临床的小姑娘今早出院了,隔壁的老爷爷今早去世了,两人都是带笑去迎接新生活的。禾禾第一次看见死亡的平和,心中猜测哪一种结果会是自己的呢?如果活着自己能否弃去心中的固执和小姑娘一样幸福的笑?如果死了,那些刻进灵魂里的人和事是不是会化成和骨灰一样的东西,干燥浓烈,却失去生机?又或者自己仅仅在这两者之间,无论哪种都无法得到安宁。 阳光异常灿烂,禾禾就在这灿烂异常的阳光下昏睡过去。阳光透过玻璃窗,透过文竹细密稚嫩的枝叶落在禾禾带着安静神情的脸上。 值班的护士长经过病房时看到禾禾似乎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走近床边想要为她掖好被子,却在触到她肌肤的一瞬间惊得缩了手。禾禾的体温高的吓人,怎么也无法叫醒她。预感到情况不妙的护士长急切的叫了起来:"快叫医生,快" 走廊里一片混乱。 宁芙在前台问到了禾禾的病房号,却并未在呢见到禾禾,将手中的水果放在略显凌乱的桌子上,宁芙打量起这件小小的病房来了。 仅有两张床,一张已经空了,不知曾经睡在这上面的人是痊愈了,还是被磨灭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而禾禾显然是向往光明的孩子,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医院她的位置一直都是窗口,也可以说她是对回忆过于执着的人,书上说,窗口是易于让人沉溺于往事的事物。宁芙一直认为禾禾的眼睛像极了窗户。 天昏暗下来的时候,宁芙依然没等到禾禾,也没等到关于禾禾的任何信息,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宁芙只好离开。 急救室的门在接近午夜的时候才发出刺耳的尖叫,而哥哥也在看到医生脸上的笑容是全身瘫软。 隔着玻璃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禾禾安静的睡去,体内蜂拥而至的疲惫让哥哥几欲栽倒在地。靠着药物和机械维持着的生命,脆薄如一缕绵薄的呼吸,仿佛一眨眼便烟消云散。然而便是这样的生命也要倾尽所有去挽留,因为那是此生唯有的支柱。哥哥隔着玻璃笑着对妹妹说:"晚安"一如往常。 蓝和终于决定去找禾禾了。弯过植满合欢树的小路,蓝和就拿出了洗好的围巾。然而蓝和只看到落了锁的大门。那一刻蓝和才惊慌起来,后悔起自己之前的负气来了。 透过大门的缝隙往里看,除了模模糊糊的台阶以及晶亮如碎钻的冰渣外社么也看不见。茫然的站了很久,蓝和才离开,心中惊恐同时气着禾禾的不告而别。 从急救室出来的禾禾被禁止了一切户外活动,更糟糕的是,因为医生的一句多多休息。哥哥便剥夺了她看书的权力,"回学校"的话更是不允许再提。于是禾禾每天的事只剩下发呆,睡觉,吃药了。日子被药浸的苦涩不堪。 宁芙再次来的时候,禾禾正为从哥哥那里得到读书的允许而高兴。那日天气晴好,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宁芙逆光而站,全身都沐浴在阳光里,神祗般盯着眯起眼打量她的禾禾。禾禾没想到宁芙会来看她,但此刻来自学校的任何消息都令她感到振奋,因此她对宁芙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我是为蓝和来的"宁芙开门见山"第一次是,这次也是,只不过第一次没见到你……" "蓝和……"禾禾轻笑,等待宁芙的下文。 "他去找你,没找到,很着急……"宁芙盯着窗外"你是他朋友……"想起什么似的宁芙急匆匆加了一句。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住院呢……" "我爸爸是校长,我当让能打听到你的事了"宁府眼中的骄傲泄露无疑。 "难怪……"禾禾低叹,慕云找他们谈话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蓝和的早餐也是你送的吧" "是……"宁芙随即红了脸,那么自己被蓝和拒绝她想必也知道了。 宁芙不知道怎么开口,禾禾也不再说话。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你喜欢蓝和吗?"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很怕知道答案似的,宁芙站到了窗户旁。 "啊……"禾禾被这一问弄得有些恍惚又猛然清醒"……就像你说的,我们只是,朋友。" "果然是这样吗?"宁芙带着一丝悲凉又带着一丝狡黠:"他也是这样说的……" "其实你也不会爱他……"宁芙仿佛得了什么保证似的,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来:"对了……这是蓝和为我画的,在第一个雪天……你记得吗?那天……" 怎么会忘记,原来蓝和的一身湿是因为这个。看着那画泪水止也止不住,茫茫雪原深处有女子跋涉而来,画面简洁,充斥着蓝和惯有的孤寂,而画纸角落却分明写着"禾禾"。幸而宁芙已经走了。 "是的,我无法爱他……"禾禾喃喃低语。无法爱他,无法爱任何人。那场大火如烙印刻入灵魂,无法忘记于大火中毁掉的人,无法开始新的生活。心中铭记着过去,这铭记太过执着,执着到心里全是对未来的恐惧。害怕自己在这样牢记的痛苦中无望的死去,害怕因为自己心中无法排除的不安而让他人受到伤害,因此一味避让。可是若有人因着避让而受了伤害,又该怎么办啊?没有人告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样的话蓝和说了一遍又一遍,以前不敢给出任何承诺,现在更不敢。一直以来都以为对我的爱会成为蓝和痛苦的缘由,所以避让。可是究竟是蓝和太过执着还是我太过软弱,这避让竟让我们痛苦不堪。 我明白那场大火对我和哥哥意味着什么,所以从未奢望过幸福。我们的亲人,我的健康,还有我和哥哥对生活的希望都在那场大火里燃为灰烬。哥哥至死都带着对妻子的悔与爱,而那样的情感不会成为他追求幸福的动力,他在无法接受生活的馈赠。那场灾难太过突然,一夜之间房倾屋塌,亲人死别,这记忆太过浓烈,太过深刻,生生撕裂了我对生活的所有向往。仿佛所有的事物顷刻间就会面目全非,幸福更加成为不可能的事。我不敢将这样的绝望说给蓝和听,也无法说给他听。只有远离,可是已经决定离开了,心中为什么有那麽多的疼痛与不舍。 一天,两天……日历被一页页撕去。蓝和自那日回来之后便不与人交流,只是画禾禾的桌子上堆满了他的画,而每一张都有小小的两个字"禾禾" 宁芙怀着小小的自私试图接近蓝和每每被拒绝,她2便愈发不肯将禾禾的消息告诉蓝和。禾禾就这么消失在蓝和的世界里,若没有那一摞纸,蓝和几乎要怀疑禾禾是否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死亡如此简单,连痛楚都没有。关闭的门不再打开,闭上的眼不再睁开,这便是死亡。这梦太长了,似乎再也无法醒来,那光亮也消失不见了。是谁在呼唤我那么温柔"禾禾……禾禾"。哥哥在哪儿?透过那么多人我终于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哥哥,该怎么办呢?以后只有哥哥一个人来忍受着痛苦?至此我才明白,梦中那直射眉心的光亮是什么。蓝和,这个带给我光亮却最终无法带我出黑暗的男孩,对他的愧疚成为我的羁绊,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 书桌一下子空了,所有的画,所有关于禾禾的痕迹就这么不见了。慕云怕禾禾的死影响班里的情绪,便决定高考过后再说。蓝和却疯了一样冲进慕云的办公室。然而不过两三分钟便出来了,手中捏着一张纸,神色漠然。 之后蓝和折了画笔,并接受了宁芙。 几个月后。高考过后,蓝和便再不出门。铺开画纸却无从下笔,脑子里一直有影子在晃。 宁芙打来电话说市区有画展想和蓝和一起去。本来不想去鬼使神差却说了"好" 看画展的人并不多,画廊里显得空荡。一张张看过来,宁芙渐渐跑远,蓝和却在一幅画下无法移动半步。合欢树,玻璃窗,男孩儿安静的侧脸,小小的"禾禾"突兀的出现,雷击般的感觉向全身袭来。嗓子里有压抑的痛楚,一切似乎都错了位。 慕云说:"……禾禾在第一场雪落的时候就住院……其实死对她来说或许是个解脱,受了那么多苦……有一封信……"满纸的对不起。偏偏自己会错了意。原来,禾禾对他的心思那么重。画纸的角落里有那么一句话"再见,我爱,让我独自越过这陌生的涧谷"。五脏六腑扯着疼,弯下腰想要减轻这疼痛,却跪倒在那幅画下痛哭失声…… 循声而来的宁芙,只看了那画一眼,便觉得疼痛蔓延。蓝和再也不属于她了,不,他从来就是那个已然死去的女孩儿的。那么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算什么,一个笑话吗?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却在转身离去时泪流满面。原来倾尽所有的力量,结果仍然不会改变。 不久之后,画展有一幅画名声大噪。合欢树,玻璃窗,男孩安静的侧脸。合欢树,玻璃窗,女孩深邃的眼眸。画名为《天使坠落人间》。 蓝和合上手里的《百年孤独》,闭目躺回床上。想象禾禾在扉页写满"再见,我爱,让我独自越过这陌生的涧谷"时的样子,猜测当时禾禾是否怀着和他为《天使坠落人间》添上一幅时一样的心情。忘记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况且他有着和禾禾一样的固执。有些事注定只能和生命一起幻灭。其实不忘便不忘吧!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