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朋友很平淡,不是指人而是指关系,但你却少不了他。杰就是这样一个朋友。 我和杰同学六载,又共事六载。他属于特别沉稳特别有主见的那种人,又很善解人意,就像罗切斯特眼中的简·爱,是专门听人秘密的人,使人一下子就对他掏出所有心事。而我呢?小女人的"坏"毛病占全了,多愁善感、爱幻想、爱使性子……每每遇上事儿,常常是我先面对雪白的墙掉泪,一滴、两滴、三滴,就等杰一句关切的询问,马上就泣不成声。杰成了我最好的倾诉对象和高级顾问。 我敢说,杰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他知道我的弱点。如果要问谁最不想娶我为妻,那准是杰。但是他却希望我嫁给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我也决不愿嫁给一个聪明到可以把我看穿的人。也许正因为不涉及"爱"字,我们才能毫无保留地袒露彼此的心迹。 有一阵子我迷上了拿破仑。凡是有关拿破仑的书都拿来看,口口声声讲述着拿破仑的罗曼史,日日夜夜感念拿破仑的英雄形象,他简直就是我心中的"他"。杰说:"叶公好龙!"是的,我的迷恋常常是叶公好龙式的。杰能一句话就让我从半空中回到地面,他就是有这本事。 有一年初春,寒冷多雪,且总是雨夹雪,下得湿漉漉,冷森森。我要做个手术住进医院。杰闻讯赶来,漆黑的卷发被雨雪淋成一缕缕的,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他告诉我他结婚了,刚刚登记的。沉默片刻,他拿起我床上的一个桔子,握着,就那么握着走了。我的心猛地像是空了一块,我感觉让吃了一般! 后来杰走了,到南方一个很开放的小城闯天下去了。没有送别,只通了一次电话。但我的心正经历着别离的空落,我已经感觉到我不能没有这个朋友,这个任你哭、任你闹、任你一本正经、任你嬉皮笑脸都奉陪到底的朋友。 思念源于分离。生活中的事儿就是这样,习以为常的相处被阻隔了,而且它们作为往事浮现于脑海时变成了珍珠,闪着温暖的光辉。当我从风一阵雨一阵的小丫头变成了妻子、母亲,当我惬意着平和宁静的生活,总免不了想起杰,也免不了生出一份感激。说不清要感激他什么,只觉得在那么年轻的日子里他参与了我的生命,而我的命运由于他的参与成为今天的样子。 我和杰再次相聚情形很悲凉。杰去南方时与妻子成双成对,此次回来却形只影单:病魔缠上了他的右脚,他还能站起来吗?!杰是个不愿连累别人的人。 当我们独自相对,无言的杰显得那样脆弱和无助。我的泪一滴、两滴、三滴,终于泪眼婆娑、泣不成声。杰始终都没说什么。 我实在不明白这种事怎么偏偏找上杰?!我也实在不知道此时的杰最需要的是什么,我又能替他做什么?从前,当我难过的时候,杰是个心领神会的朋友。而我,我确实太笨了! 泪眼婆娑的我瞥见杰病塌上的一堆桔子,金灿灿、黄橙橙,不禁令我想起几年前杰握着桔子走出我的病房时的背影,那高大的、健壮的背影。还有好多好多往事,都如金色、圆实的桔子,带着清香滚到眼前。 杰说,他还得回南方,自己回去,那儿还有工作。可惜没有朋友!这次大病,生命攸关,吉凶未卜,精神备受折磨后把该看淡的都看淡了,而有些东西却看得更重了。 那么,杰,让我跟你一起去么?我的心为这想法欢快地跳了一阵,杰的一句"你又犯毛病啦"就又让我跳到半空的心怦然落地。 临走,我拿起他床上的一只桔子,金色的桔子。握住,像握住美丽珍贵的黄金,我体会杰当初握着那桔子的心境。 后来,杰的腿竟好点了,他自己去那个遥远的城市继续他的事业,留给我的是不尽的惦念。 人们常常怀疑男女之间除了情人和夫妻关系是否还有更纯粹的东西,像友谊什么的。其实我们活着追求的实在不是感情的纯粹,诸如纯粹的爱、纯粹的友情、纯粹的恨,我们追求的是感情的真挚以及它带来的美好感受。恋人可以分手,夫妻可以离异,而相互了解、彼此关怀的朋友却永远是心中温暖的角落,就像我心中的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