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父亲的眼泪二


  父亲的眼泪 (二)
  正当父亲感到生活没有着落时,养牛业的发展也正在悄然无声的兴起,农民养起了奶牛,农民自己给自己找到了挣钱的门路。
  星期天的傍晚,天上挂着几颗数得清的星星,月亮不知何故,早早地就躲到了大山的背后,时不时的冷风从空旷的田野吹来,刮进了村庄,使得街上平时爱谝闲传的那几个人早早地躲进了自家的屋内。此刻的父亲也并没有因为天冷而闲着,他正领着我在一桩偏远的村子给鸡作着疫苗,畜主的院子里黑古隆咚的空间不小,夫妻俩不停地用锄头从树上顶住鸡腿,慢慢的放下,然后让我小心的抱进屋内,父亲则站在灯下,手握着十毫升的注射器,小心谨慎的用眼看着注射器上的螺旋刻度,半毫升疫苗注进了鸡腿,又是半毫升螺旋刻度调到了极限,父亲眼睛明亮的看着刻度,一刻也不敢胡思乱想,只见他一手拽着鸡腿,一手把注射器柄轻巧的推下,一只鸡打完了疫苗,一只鸡又摆在了眼前,屋内扑腾扑腾的灰尘,不小心鸡锐利的爪子毫不留情的抓在父亲的手背,随后留下的是疼,是那道红红的血印。
  给鸡打防疫针估摸过了一小时,我的双眼直打架似的总盼着结束,可看到父亲的身心疲惫,看到父亲的笨辍动作,看到父亲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时,我落泪了,泪水挤满了眼眶,我的心在抖,我的心在疼,隐隐约约的疼。等到父亲工作的结束,等到父亲收拾完防疫用具,畜主就按事先说好的每只鸡五分钱的报酬数给父亲,数完后,父亲把钱装进口袋,心里美滋滋的叫我,"孩子,回家!"父亲走出了门,我紧跟在身后。
  回到家,院子里放着一辆陌生的自行车,父亲一看就已猜测到有人来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求自己。父亲这么想就进了屋,屋内的人走出,他们碰了个面,那人已在屋内等了好久,他等父亲,必须的,就是想在冬季的到来之前饲养上目前吵得热门的奶牛,可他对奶牛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更何况没有一点经验,他求父亲来了,想在父亲这儿得到了解。
  父亲走进屋和那人碰面的瞬间,从他那眸子里已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属于他人和自己的希望。他坐了下来,也邀请着来人坐了下来,他们共同坐到了炕前的小木桌旁,父亲掏出了香烟,那根属于自己的唯一的香烟,他把香烟递给了来人,"他叔,抽烟。"来人用手接过了香烟,用手捋了捋咂在嘴中,眸子里露出了乞求的眼神。
  "他叔,喝茶。"父亲让起了茶水。来人"嗯"了一声。我已把茶水摆到了来人的面前,父亲一边喝着茶,一边埋怨起母亲,他埋怨母亲在家没有招呼好这位陌生的来人。从父亲的眼神里,来人想知道什么,急切的想知道什么,来人开了口。
  "他叔,你整天在外面跑,没看奶牛发展的前景咋样?""可以,不过饲养起来挺不容易的。"父亲答道。他不想隐瞒什么,直话直说起来。他不想把自己还在认识不清的奶牛饲养前景胡说给眼前的这位陌生人,那样他就对不住人家了。何况自己的良心呢,他和来人说着话,简单的举了几个例子,奶牛饲养方面的例子。
  "你看,虽然好几个村养开了奶牛,可他们大多没有多少经验,饲喂方面更是不可想象的糟糕,就拿前几天寨子的张某来说吧,他把奶牛一拉回家,就像喂猪一样饲喂,这不吃出病才怪哩,何况有些人像喂黄牛那样。"父亲说话间喝了一口水,接着又说,"我去了好几次劝说,那人就是不听,总认为我骗他自己似的,前不久差点把奶牛命送了呢。"
  "那最后?"来人听起来来了劲。"最后,幸亏我看得及时,没有撑死。"
  "哪?"来人对父亲的讲述画上了问号。"接下来我给奶牛挂了三天的吊瓶,灌了五六包促反刍散呢。"父亲又举了几个实实在在的例子。希望来人在奶牛饲养上慎重考虑。可来人最终还是没听进去父亲的相劝,回家没有多久终于在他人的鼓动下从外地购回了奶牛,整整三头,父亲连想都不敢想的三头。
  拉牛回家后的第三天,父亲接到了那人的邀请,那人只想让父亲过去好好看一下这几头奶牛的品系咋样,有没有在购买过程中上当受骗,父亲在家沉思了许久,去还是不去,去了又能咋样,不去又如何面对有可能出现的新问题,无奈,父亲在家没有过多的埋怨就出了门,走出村,来那个自己想看都不想看的畜主家看看那三头奶牛到底咋样。
  一走进畜主家,整个院子臭烘烘的一股牛屎味儿,父亲没有退缩,径直在畜主的引领下来到了畜主的后院,"老任,没看这几头奶牛的品系咋样?"畜主高兴地向父亲问道。父亲看后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走进牛槽,站在这三头奶牛的跟前,用眼睛仔细的看,一头奶牛前胸宽了点,有些雄像,另一头后垮尖了点,有点落水坡样,另一头后档下四个奶头分布不怎么均匀,肯定会影响以后的产奶量。父亲围着三头奶牛仔细端详了许久,才闷闷不乐的说道,"既然拉回来了就好好的饲养,我相信你会给大家带个好头。"
  "行么,那就请你常来指导。"父亲和畜主简短的寒暄了几句,害怕在说话中说露了嘴,影响畜主一家的和睦,就谎称着自家有事离开了牛舍。
  回来的路上,父亲生气中苦笑的埋怨道,"买么,没看买的啥东西,没一个像样的。"可埋怨终归是埋怨,人家还是把牛拉回了家,况且买时也没有让自己一起去呀,管它呢。
  父亲不再想了,想那三头奶牛的今后发展状况,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天马上就要要下雨了,自家的厨房下雨天还漏着水。回到家,父亲从村子找来了上房的梯子,他小心的爬上房顶,用眼仔细的搜索着房顶的瓦当,几片瓦破碎了,两处塌陷了个坑,"孩子,在家找两个短椽。"父亲叫着我,开始弯腰蹲在房上慢慢的揭去两个塌陷处的瓦当。一处揭开了,里面的芦芋已经坏掉,只剩下了椽子,另一处揭开了,两根椽细的地方出现了断痕。"孩子,把椽递上来。"父亲叫到,"再找些玉米秆。"
  我在父亲的指挥下,把旧椽递了上去,看着父亲小心的把椽换去,然后拿起我抱来的玉米秆往上一铺,又在我的帮忙下抹上一层薄薄的泥巴,才放心的撒上瓦。
  下雨的时候,房子不再漏了,雨却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父亲坐在屋内没有出门,他已专心致志的拿起了过去单位订阅的奶牛杂志看了起来。他知道,畜主购进的那三头奶牛用不了多长时间准回来找自己,一定的,而且还会有许多麻烦接憧而来。
  父亲的预言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深知,那个畜主没有一点奶牛饲养的经验,仅凭着一身蛮力气是干不好的。没过几天,那个畜主真的来了,正像父亲想象中的那回事,奶牛病了,在家里刚下完犊就卧在地上不动弹了,畜主和家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敢在家里让人胡弄,就端直来找父亲。一走进屋,来不及细说就让父亲赶紧去,他生怕奶牛死在自家里,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彻彻底底的在奶牛饲养上泄气了。
  父亲看到畜主那个急促的样子,一点没紧张,只是细儿八摆的整理了出诊包,然后说道,"你来时没看奶牛啥特征?""比如流涎呀,腹泻的什么。"
  "没有!就是卧着起不来。"
  "没用滑轮吊?"
  "吊了,站不住的。"
  "那,没叫人补钙什么来的。"
  "补了两天,可是一点效果没有呀。"畜主见父亲一个劲的问有些着急,他生怕父亲害病,就一个劲的催促,"去看看吧,需要什么我过来取。"
  "那好,先去看看。"父亲说完跟着畜主走出了家门。他的提包里装着四瓶氯化钙和一些葡萄糖、氨基酸、代血浆之类的大输液,他其实不愿意让畜主来回再跑,那会耽搁事的。
  来到了畜主家,父亲还没走进牛舍,老远就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只有畜主一家人嗅惯了的味道,父亲没有在意,他仍是走,走到奶牛的跟前,用手掰开奶牛的上眼皮,眼睛还眨,没什么,父亲沉思了会儿又拿出了听诊器,只见他小心的摸近奶牛的前胛处,把听诊器的一端搭在了奶牛的腋下,"扑通,扑通"的心跳还很平稳,没什么,应该没什么,父亲站了起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决定,他知道,奶牛平时的饲喂,营养还没给够,他拿出了一组补钙的大输液,然后加上了一瓶五百毫升的氨基酸和两瓶五百毫升的代血浆,消毒,插针,他不快不慢的给奶牛挂起了吊瓶。
  过后的几天阴雨,父亲撑着一把伞,家里唯一的一把油布做的伞,每天走上两回足足十里左右的泥泞道路,脚下没有平坦的,低一脚高一脚的走,坑坑洼洼的不小心会踏进泥坑,有时困了,双腿想打架似的左一滑右一滑的几次险些跌倒。
  时间是不饶人的,父亲被他那高大的身体支撑着,艰难的走着,又一次来到了畜主家,浑身没有一块干的地方。脚下的高腰雨靴几处进了水,脚在里面和泥似的,时不时的腿肚子上钻个筋,冷疼冷疼的,"唉!"父亲一连几声的哀叹,嘴里埋怨起畜主,"迟不得早不得的,偏偏赶上雨天。"父亲埋怨着走到奶牛的跟前,听诊器搭在了奶牛的前胸,扑通扑通的声响传进父亲的耳膜,父亲用听诊器听了半会儿,觉得奶牛没有什么大问题时抬起了头,直起了腰,"没什么大病,就是还有点缺钙。"一组补钙的大输液又在父亲手中给奶牛挂了起来,整整又是三天的延续,奶牛不咋了,奶牛站了起来,奶牛开始反刍,眼睛忽灵忽灵的望着父亲,望着眼前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大个老者,父亲看着奶牛足足站了个把钟头才慢慢的卧下,畜主忧愁的脸上笑开了花,"这几天多亏你了,以后有啥事招呼一声。""好,这几天你给奶牛喂饲也注意一下,别吃多了。"父亲临走时反复的叮嘱畜主,让他尽量管好奶牛,以免给自己的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
  兽医站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老张和自己一样,由于没有过多的事要干就请假回了家,只有老冯和小杨离家远着,无奈中的无奈,在站上苦苦的支撑和煎熬,没有事可干了,在院子的南端务上了菜,没有事干了,就拿上务好的蔬菜去县城里卖,一季下来卖不了几个钱,仅仅维持生活,有时老冯一生气就拿上菜来到上级的单位门口,大喊大叫的给领导脸色看,希望上级照顾一下,可怜可怜基层这些难以生存的工人们。
  父亲在家待着,心里也没闲着,他时不时的打听着站上的工作开展情况,希望老冯和小杨能给自己找个正当的职业来弥补生活来源的不足。有时,老冯的家人来了,待不上两三天就闹的鸡飞狗上墙的,老冯苦苦相劝,最后还落个没本事的下场。小杨呢,就更不用说,一个工农兵推荐的大学学生,开始在药房上班,根本看不了什么病,最后也是生活所迫,不得不放下大学生的架子,来干着摸猪身、看羊屁股的活计,每次从动物的肛门口取下体温计,用嘴吐上两口唾液,在动物身上一蹭,看体温,鼻孔总是怪怪的味道。
  要想给羊打吊瓶,开始总找不着血管,老冯还好些,若老冯不在就后悔透顶,总是用剪刀剪去羊毛,用手压了羊脖子的各处肌肉都感觉是血管,用针一刺,不是这儿就是那儿的,常让羊叫唤半晌,最后还是在老冯的指导下学会了打吊瓶。
  一连几天的阴雨终于过去。大清早的,地上落下了一层薄霜,外出务工的人们骑车都开始戴手套了,棉帽是少不了的,不然脸冻脖子冷的。父亲呢,一直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衣,总是在那件破旧的棉大衣上破了补,补了又破的,穿在人面前显得寒碜。
  黑色的旧棉帽是二哥从部队托人捎回来的,整日穿着一件黄色的军用棉裤,脚下蹬着一双半旧半新的胶鞋。有人叫总是热情的招呼,然后跑去跑回的,把病问清看好。
  这天下午,地表的温度一下子低到了摄氏三度左右。父亲闲在家里没事,他和一个北村的教书先生下起了象棋,正当下的兴致时,门外闯进了一个人,一个父亲印象中有点陌生的外来人,"你,下棋呢。"
  "嗯,有事?"父亲没有抬头搭上了话。
  "啥事?说说吧。"
  "先抽根烟,暖和暖和。"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自己舍不得抽的香烟。
  香烟在来人的手中点燃,咂在嘴中噗红噗红的抽了两下,来人开口了,"老任,今儿你一定要去,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来人眼泪巴嚓的开始向父亲诉述。父亲在下棋中听后心情从平静变得烦躁,"那你先回吧,回去量体温,我随后就来。"父亲说完话后又低下了头,头脑中那个棋谱乱糟糟的开始不听指挥。一盘棋没有下完教书先生走了,一盘棋又摆在了父亲面前,父亲没有想到的乱棋。
  父亲问明了来人家畜的病情,心里思量着应该怎样去,去都拿些什么。
  父亲出门了,骑着车子,挨着冻,受着冷。骑车整整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来到了东王村。
  走进村子,老远就看见一堆人低声议论着什么,"瞧,那一家人,上辈子准亏了人,不然他爸刚出车祸,他妻子得了重病,现在养的奶牛又成精了,还跳井呢,唉!祸不单行啊。"几个老少搭配的男女在村口议论,一看见不远处父亲身后的畜主,顿时哑然无声,四处分散开来。
  父亲隐约的也听到了那群人们议论的话题,怎么?那个人有问题?难道是——
  父亲心里多少落了实底,等着身后的畜主,随他来到他家的后院,老远就发现井台旁卧着一头四蹄不收的奶牛,父亲走到跟前,用手翻了翻牛眼,白眼仁多,黑眼仁少,不妙!恐怕不行。父亲在心里做出了肯定,"不行呀,你看,都没气了,鼻孔和嘴巴还冒着血。"父亲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奶牛把不该说的话说尽。可畜主还是一个劲的求父亲,"看看吧,或许还有救呢。"畜主始终不离父亲的左右,生缠死说的让父亲再摸一下奶牛的心跳,父亲看着围观的人感到不好意思,就顺从了畜主的心愿,"那好,先摸摸吧。"父亲的手搭在了奶牛的前胸。
  "噗通,噗通。"的奶牛心跳召唤着父亲,他从良知上开始有点过意不去,他下手了,必须下手了,应该从治疗方面试一下。他掏出了听诊器,给奶牛开始做了一下全身的检查,然后对畜主又说道,"不好,异物性肺炎,得处理掉。"父亲的这一句话如同五雷轰顶,畜主的头脑嗡嗡的作响,顿时眼睛红的像兔子的眼睛一样。
  "老任,救救吧,就是看不好我也不怪你。"畜主的可怜乞求,父亲不愿违背良心的终于拿出了决定,开出了一张需要用的药单。"买药去吧,先试试。"父亲说完话坐到了一旁。
  等到父亲给牛挂上了吊瓶,吊瓶里加了父亲想要的许多消炎药。
  一天的大输液被父亲给奶牛打了上去,又一天的大输液在输液管内缓慢的滴注,奶牛搏动的心率逐渐正常,气粗没有了,眼珠子转动了两下。
  "你真行!"畜主看见后高兴地夸父亲,"再看看吧,过上三天若是没事就不要紧了。"父亲回答了畜主后始终没有高兴起来。
  治疗到了第三天,奶牛病情突然恶化,而且比开始看时更加严重,这时的畜主一脸铁青,开始变得无情无义,完完全全不把父亲当人看了,而且把父亲的一番好意马上要变成一种索取钱财的机会。
  "你能看啥!分不清病情时咋不多请个医生。"畜主埋怨起了父亲,父亲开始有点后悔,后悔没有相信来时路上那群人说过的话,可后悔已经无法补救,看已看了,顺其自然吧,于是他开始说道:"那好!你再去请个医生。"
  下午的天阴的特重,时不时的冷风席卷着父亲所在的半个天空,天下起了雨夹雪,父亲仍旧走在出诊的路上,那布底的棉鞋已经不住雨水的浸透,水湿到了脚心,冷,冰冰的冷窜进了父亲的心头,畜主家饲养的那头奶牛病情恶化,父亲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尽力想办法救治,至于人家发脾气,那是能够理解的,终究一头奶牛的价值胜过家里的半个房子。
  晚上的屋内,大土炉上的煤块燃烧不尽时带来的煤气味呛的屋内的人们直咳嗽,村子里几个爱看热闹的闲人来到了畜主的屋内,他们坐到了一起,说啥的都有,做啥的都是。父亲人好,没有在意人们的品评,也没有在意小奶牛的存在,径直走到了牛舍去治疗大奶牛的病,而屋内只剩下了小奶牛,小奶牛和那些闲人一样,在脚间的火炉旁享受着畜主的特殊待遇。
  前来谝闲话的人打起了失票,有人偷偷地把小奶牛藏进了火炕上的被窝,随后全部消失在夜幕中,各自回家。
  畜主在父亲给大奶牛挂完吊瓶后才发现牛犊不见了,便四处的寻,找了大半夜,直至天明才隐约的感到被内有个响动,一揭被子,牛犊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成一团,牛犊不行了,父亲看时已经奄奄一息,这,又给畜主一个新的打击,无情的,无意的。大奶牛的病,畜主对父亲的治疗不太满意,小奶牛的病,父亲拒绝了治疗,没隔上几个小时,牛犊死了,死在无人看管的火炉旁,畜主奸心了,想把一切的罪过推给父亲。
  两三天的治疗极限,大奶牛最终还是和牛犊一个样,命丧黄泉,这时畜主不情愿了,他追究起了父亲的责任,"你,你怎么看的病,害的我失去了一个小的,连个大的也保不住。"
  不管父亲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畜主实在是不想付给父亲的医药费,才这么说。
  父亲呢,为了不至于矛盾升华,默然无声的离开了畜主家,至于看病的一切费用,就算自己打牌失了个精光,何必与小人斗呢。
  (三)
  雪,已把地上下的老厚老厚,脚踏在上面时不时的咔嚓声响,父亲的手紧缩在棉袄兜内,肩挎着医疗包去看病,他没有骑车,因为地太滑,有不少人跌倒,他生怕自己跌倒后医疗包内的那些玻璃瓶装的针剂,他走着,想起前前后后的几起医疗纠纷,都是自己的心太善,家畜的病重了,谁人都不愿意接,只有自己,一番好心当成了驴肝粪,今后的工作要干吧,会越来越带有风险,不干吧,自己在家里又没什么事,何况家里还等着自己的收入来接济生活。
  没有办法,父亲那个爱岗敬业的火种在心里无比的燃烧着,燃烧着他无奈又无法的心感到可惜,尤为畜主对家境的贫穷而感到可怜,能帮人就帮点吧,总体来说好人还是多数。父亲的心里这么想着,也就这样的趁着一大早来了。
  走进了畜主家门,迎面见到的是石棉瓦下的十几个鸡笼,鸡笼用木棍并排支撑着,各排的料槽有几处破损,时不时的往下掉些料粒,惹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在下面觅食,水槽就更不用说了,两边的挡板呲嘴獠牙的盛不了多少水,再看地下,鸡粪的表面显露着红黄绿的颜色。
  父亲走到了近前,没抬眼就瞄见鸡笼里有鸡甩头吐水,喉管咯咯的长鸣,地上有一个编织袋,编织袋里装着死鸡。
  父亲把鸡舍整体巡视了一番,又用手抓住鸡的脖子细看,鸡得的病是常见的,他初步做出了决定,这病能治,只不过畜主没用对药而已,于是面对着眼前的畜主开了口,"把袋子打开。"畜主唯唯诺诺的打开了蛇皮袋,父亲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只还是死僵未全的大母鸡来,只见他把鸡放在了外面的塑料袋上,手在衣兜里摸了半会才掏出一个装着手术刀的盒子,他打开了盒子,把一枚锋利的刀片装在刀柄上,面对着死鸡,通过拔毛解剖,在畜主面前父亲做了一番动作,然后抬头说,"咋样,是我说的病吧,用上几天药准行。"
  "用上几天药准行?我都用了几天药了,还不是那个样子,整天都有死的。"畜主不相信父亲的决断,至少现在还是半信半疑的,父亲并没有心里埋怨,只是让畜主从垃圾框里找出以前用过的药袋,畜主找了半天,父亲等了半天,畜主找出一个刚刚用过的药袋,"看,就这些,其他的都是一样。"父亲接过在手中,仔细的端详,看了半会儿才脸上露出了笑容,一丝畜主看不到的笑容,他已看清了药包上写的明明白白的治疗用量,同时也看清了这包药是完完全全的假药,这能治病吗,他知道,这是从那儿买的,他不愿说,也不能说,不敢说,他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这病真的能治,不信,我变个法儿。"父亲沉思了半会儿终于把话说出口,"换几瓶链霉素吧,那药既便宜又实在的,准能治好。"
  畜主看到父亲从药箱里拿出了链霉素,不屑一顾的用手接过放在了一边,"那就试试吧。"畜主对父亲的用药持着怀疑的态度,父亲走了,离开了养鸡户,临走时随手写下了一张中成药的处方,"蟾酥6g,南星6g,二花40g,射干40g,山豆根40g,大海30g,菊花40g,甘草30g 。服用时建议加少许Vc与链霉素交叉用药三天。
  过后的几日,雪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着,街上已少有人逗留,天越来越冷了,不少小道消息总是从几个闲人口中传出,谁家的男人不小心跌伤了腰,谁家的司机开车碰上了电杆,又是谁家的奶牛昨夜被人偷了,而且偷时在墙外留下了棉被,看样子贼下了势,大伙的新闻内容五花八门的说啥的都有,总给人一种新鲜,给人一个警觉,让人活在生活中要有些克制,要有些良心。
  父亲一连几天都在家待着,又不知不觉的在冷风中想起了兽医站的情景,那寒酸的凄凉,那人,那情,那人接受不了的场面,老冯和小杨咋样,生活现在还有着落吗,要不要自己去看看,或许见到了更是人感到难堪,父亲的心沉重着,沉重的好像背负了笨重的枷锁。
  父亲的心里毛焦焦的想去不想去,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去了又怕别人嫌弃,想来想去的在门口瞭望,希望有个人去街上给自己捎个信,问候一下他们,好让各自都安心,可怎么望也见不到一个人,无奈的又回到自家的屋内,整理着平时出门应带的药盒,看缺什么,补充什么,然后坐到床上看起了书,行业的书,及时掌握新形势下新的动态和如今流行的病学。
  (四)
  二三月的天很长很长,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服,父亲闲的无事和我拿上小锄来到自家的麦田里。除草是个慢活儿,一晌干不了多少。只见人圪蹴着往前走,除掉的小草一个劲的撩在了麦苗上,经太阳一晒,全焉了。
  干了一阵儿,我回过头看看身后,又扭过身瞅瞅地畔,要想两三天干完挺难的,可不抓紧干活,天气回暖,麦苗起身了,春草就会疯长,用不上几天就压住了麦苗。父亲知道,时间对自己来说是紧了点,可也没办法呀,只有腾出时间忍着从来没有的腰疼。
  父亲干活往前走着,他没带小凳,只是弯下腰干活,我虽在身后,可还是跟不上父亲,只有用眼看,用心掐算着时间,快点,快点干完吧。
  到了吃饭的时候,堡北的刘四来到了家里,他有事找父亲,在家里没找见又来到了地里,站在地头东瞅瞅,西看看,终于一袋烟的功夫发现了父亲,父亲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塄下那片地里,他疾走的来到了父亲的跟前,没等父亲开口就急急的说出了一句令父亲吃惊的话,"牛奶被铁丝划破了,好大一个洞,流奶、流血呢。"他的这句话镇住了父亲,父亲浑身一哆嗦,马上做出了决定,快!快!一定要尽快的用线缝住那个洞,不然奶牛就得淘汰。
  既然父亲做出了决定,那就刻不容缓了,只见父亲来不及用手打掉身上的尘土,就匆忙忙的离开了地里,他来到地头骑上他那陪伴多年的自行车。
  风从耳边吹过,地里的一片片绿从眼前掠过,畜主紧跟在父亲身后,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骑车,他们终于来到了畜主的家中。
  父亲在畜主的引领下,来到了牛舍。奶牛正卧着咀嚼,奶牛后腿下一片片血迹,一片片白灿灿的牛奶。父亲走到了跟前,他开始从药箱里拿出一枚针,一枚头号的三棱缝合针,他穿上缝合线,把针和线在消毒水中蘸了蘸,直接的把针穿过了奶皮,一下、两下,结节缝合是必须的,不停地要用持针器打结,用剪刀剪线,父亲的心很静,手很轻巧,不大一会儿,整整齐齐的一排节扣留在了奶牛的奶皮上,整整几十多针的穿梭,受伤的奶皮缝上了,奶皮外留下了父亲用手抹过的一层药膏。药膏下渗着几滴血、几滴奶。
  父亲坐到了牛舍旁的小木凳上,他端着畜主递过来的小茶杯,"今儿好呀,多亏我在地里干活时没忘记带着药包,不然真的很麻烦哩。""好!好!今儿真的多感谢你,感谢你来的这么及时。"畜主的话语无伦次,畜主的心热乎乎的眼眶直掉眼泪。
  畜主看着父亲放下茶杯后,看着父亲拿起了药瓶,一天两天的消炎药肌注,一天两天的消炎药换敷,奶牛的奶皮终于长好了,畜主见人就夸父亲,畜主的心多少得到了安慰。
  (五)
  春季是病的高发期,辖区的畜禽稍有饲养管理不当就会染上疾病。病轻些,畜主自己撩乱,病重了就得找医生,这时的父亲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他们要找到的对象,父亲往往在工作中忙的不可开交。由于当时没有通讯工具,父亲走到一家,畜主就跟到一家,有的畜主就像跟屁虫一样总跟着父亲,跟在他身后督促他,让他为自家的畜禽去服务。
  忙完了早上,在家翻起了账本,父亲的眼沿着已经划去的名字往下看,翻到一户欠账的名字前停下,他心里似似乎乎的想不起这家人到底清了没清帐,清了,他没一点印象,没清吧,帐划去了一半,一半又未曾划去,要不要去问问。父亲想要是没清最好,问了不至于人家犯病,可清了呢,那就会得罪人的,他心里矛盾着,思前想后的想了半会儿,拿不出主意,去去吧,先从侧面问问。
  来到了小杜家,父亲一见小杜,第一个印象就是他铁青着脸从内屋走出,"老任,要账来了,今儿不巧,钱存银行了。"畜主这么说,畜主这么给父亲难堪,父亲苦笑了笑,笑着退出内屋,心里矛盾着走向了下一家。
  "老刘,没看以前的欠账能不能清一下,这几天没钱进药了。"父亲这回改变了讨账方式,他只想要回属于自己的那份辛苦钱,可畜主呢?
  "好他叔呢,你没看,奶款两个月没打下来了,牛吃料都成问题。"畜主当着父亲哭起了穷,父亲心里清楚,这家想赖账了,明明奶款刚打了三天,怎么到这儿就没有呢。可要在畜主面前讲明,父亲又不好意思,只是很困惑的对畜主说,"若是奶款下来了,能结就快点吧,家里断顿了,急需用钱。"
  "行!行!一定一定。"畜主满口答应的就要关门,父亲没办法,退出了大门。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父亲无奈的走进了一家养猪户,人一到门口,父亲搭上了话,"他婶,猪养的还好。"
  "好着哩,就是最近收购价不怎么的。"
  "都没卖?"父亲问道。隐隐约约的感到收账又是无望了。
  "过阵子会好的,只要猪没病就行。"父亲和畜主寒暄了一阵。只见畜主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钱,数了数正好五十元钱递给了父亲。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啥,没啥,人在囧头,没钱是常事。"父亲说话给畜主听,专拣好听的话。说的畜主满脸高兴的让父亲进屋喝茶。可父亲不敢了,他得走,赶快回家,家里正等着他用水淘麦子。
  (六)
  河梁上的几张竹席已晒好了麦子,那是人家的。父亲一回到家里,顾不上吃饭就快步来到了村外,老远望见母亲一个人吃力的用桶提着河水,上台阶是泥窝子,每走一两步都有可能滑下去,可母亲还是坚持着上下,一席麦子在铁锅的水里浸泡了一会儿,母亲用小竹篓一下两下的把麦子淘出,控净水后倒进身后的铁盆,然后一下两下的端到竹席上,用干抹布採去余留的水分,母亲一个人干的很辛苦,父亲走到跟前二话没说的帮着干了起来,他开始打水了,反反复复的从河梁到河底,两席淘好的麦子晒在了席上,母亲则圪蹴在一旁弯腰拾着地上漏掉的麦粒。起风了,河水泛起淡淡的微波,一群小蝌蚪游了过来,带头的露出黑嘟嘟的眼睛。有人来了,有人求救于父亲,父亲二话没说的又一次离开,离开了河梁,他要出诊了。
  四五月的天气,晴空万里,地里的春草已长过了麦子,母亲一个人站在地里忍着太阳的照晒,用手一撮两撮的拔着这使人讨厌的春草,拔了一撮丢在地畔上,拔了一撮夹在腋下,每走几步都显得艰难,一上午是干不了多少活的,干了一上午活还的回家做饭和喂猪。父亲依旧没见影子,从昨夜出去到现在,想找人打听总腾不出身子。
  傍晚,回到家来,母亲已经精疲力尽,好不容易做了一顿饭等着父亲回家来吃,碗还没有在父亲手里端稳又有人来了,来敲大门。"老任!快!我家的奶牛发疯了。"母亲一听,挺生气的,不愿去开门。父亲一听,强烈的责任心使他急忙的放下碗筷,来到门口,打开门后,一双像豌豆似的小眼睛在小个子男人脸上眨着,"老任,麻烦你了,我家的奶牛刚才不知咋了突然抽起了风,你,你快去看看。"来人的一句话父亲当钱使了,他的脑中完完全全只有这个小矮人的囧情,他太可怜了,一定去,得马上。父亲听不进母亲的劝说,他很自然的像往常一样,拿上出诊包,推出车子,"走!快点!"
  母亲眼望着父亲的背影,再也无心思吃饭了,他眼瞅着父亲,一个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工作狂。畜主家的圈舍里,大白花奶牛正在疯狂的用嘴咀嚼着眼前的木栏杆,石槽里的白沫一大堆一大堆的使人觉得害怕,满嘴的白沫,眼瞪的吓人,围观的每一个人不敢走上前去,人人都怀疑奶牛中了邪,人人都怕引火烧身,只有站在远处,浑身哆嗦的等,满心怀疑的望,怎么?人还没到,这牛到底咋了?
  他们等着父亲的快点到来,等着父亲的诊断后好给他们一个解释。
  父亲走进了牛舍,父亲踅摸到奶牛的身旁,父亲仔细的观察,用心的去想,半会儿没有言语。牛,到底咋了,好像是产后得的酮病。只见父亲缓慢的从药包里取出一盒氨溴合剂,随后又取出了几瓶10%的葡萄糖,氨溴合剂加在了一瓶葡萄糖里,又一瓶葡萄糖里加上了五十毫升的B1,一瓶苏打水跟着打了上去,一瓶糖盐水加着消炎药打了上去,整整一个小时的过去,奶牛的病态得到了恢复,畜主的脸上露出了人人看不到的笑意。可父亲刚才绷紧的神经还没有放松,他也不敢放松,他知道这仅仅只是治好了疾病的表面,至于疾病背后的隐藏杀手,他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树上的月亮渐隐渐去,远处荷塘的野麻鸭呱呱的叫了两声扑棱的飞落到了墙外,它们要寻找它们的乐园,那是一片草丛,一片野鸟觅食的草丛。父亲听到野麻鸭的鸣叫,乏困的眨了两下双眼,门外的狗咬的更凶了。
  他已耐不住夜的深沉,他要回家,畜主在高兴中给父亲拿起了药包。"那,你明天再来!""嗯,明天再说吧。"父亲依旧一副严肃的表情。
  第二天的治疗并不像父亲想的那么简单,奶牛虽然已经不再抽风,可还是萎靡不振的样子,仍旧滴水未进,畜主看后有些心慌,父亲看后心里像正打秋千的孩子一样七上八下,"怎么?昨天都好了,今儿又念哪门子经,不吃不喝的。"畜主站在牛圈里嘟囔,父亲一句话未提。畜主瞪着眼拼命的抽烟,父亲一次又一次的把心攒成一团,他知道,这回心一定要细了,不然说不定会出个什么烂子。
  父亲的手从药包里拿出了听诊器,听诊器在父亲手中紧紧地贴在奶牛的心脏处,扑通扑通的心跳还算正常,可听诊器贴在奶牛的三胃四胃处时就不同了,他通过手的敲打听出砰砰的金属管音,不好!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急剧的填充了父亲的脑壳。四胃移位!这个可怕的病名,父亲知道这个病的由来,这个病非常的不好治,只有开刀,开刀后人为的摆顺牛的四胃,然后缝合,挂上吊瓶,打上消炎药,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一定得七天的用药,畜主要不要同意还很难说,自己怎么说呢,一定得想好,不然,一句话说不到点子上会惹来不知道的麻烦。
  "不好!奶牛又添新病了,可能是四胃扭转。"父亲的一句话如同泰山压顶,马上压得畜主喘不过气来,只见畜主脸一阵青一阵绿的,半会儿放不出一个屁。
  "那,还有治吗?"畜主胆怯的问父亲。
  "治是治得的,可不敢绝对保证能好。"父亲给出了一句话,一句使畜主感觉暖暖的话,"那,还不快治。"畜主催促起父亲。
  "得找人开刀。"
  "找王力就行!"父亲沉思了半会儿终于把要说的话全盘搬出。畜主听后半会儿缓不过神来,"那,你去,快去快回。"畜主手指着父亲身边的那个闲人说道。
  "一定要趁早治,不然会要牛命的。"父亲添盐加醋的把病说的那么紧。闲人离去了,父亲走进了房内。
  过后的几天治疗,奶牛的身体得到了恢复,父亲也从行业杂志上对病牛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知道,这是酮病,不过继发了四胃扭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治,单靠个人或许成不了英雄,至于今儿的成功还得感谢王力的高超医技,以及和自己默契的配合。
  (六)
  下午六点的时候,父亲吃过了晚饭,坐在院子闲的无聊,看起了书,看着看着上眼皮直碰下眼皮,磕了个头,睡意来了,人走进了屋随着睡意,上了炕,被子半盖着身子,头昏沉沉的一阵迷糊。
  忽然,意念中感到有人在门外叫自己,而且叫的喊天喊地的,自己怎么动也动不了,好像被人牢牢地绑在床上,跟前面有人,没有人能够帮自己,大水来了,冲进了家门,床被水抬了起来,在水里漂呀漂的,漂到了山边,自己浑身湿透了衣服上了山,在山上观看着遍地的鲜花,花丛中,蜜蜂飞来飞去的採着花蜜,一只蜂飞来了,落在了脸上,自己一个雾裂,猛地苏醒,坐在了床上。
  "唉!唉!"父亲哎嘘了两声,头脑中的梦全无踪影。手拿出一根烟,从柜台上,用洋火点燃,噗红噗红的用嘴咂了两下,手又把纸烟掐灭了,下了床,就想出屋。
  "老任!"窗外一声叫,叫声从大门外传来,父亲抬头看时,人已随母亲走进了屋内,"老任!快点!我家的奶牛不知咋了。"来人一惊一乍的神色透出一丝惊恐和凄凉,衣衫不整的样子使父亲心寒,使他觉得对待眼前这样的人应该早去,能帮多少帮多少,尽一点力,积一点德,为人民服务嘛!
  人活的艰难,人活的太不容易,"好!你先回,我随后就到。"父亲说完话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挎起随身应用的医疗包,来到院子推起了车子。
  "你,没事回来早点,不要在人家谝东谝西的。"母亲看着父亲急忙的样子说道。"知道!你管好屋里就行。"
  父亲走了,他来到饲养户的院子,一走进门,院子脏兮兮的乱成一片,没有一处下脚的地方,只见奶牛站立在满是疙瘩的土堆上,伸着长舌头,不停地从嘴角流涎水,脖子硬邦邦的难受,"咋了?快看看!到底咋了?"父亲走近的当会儿畜主不停地问道。
  "咋了,食物卡食管了。"父亲当着畜主的面说了一句他不太爱听的话。畜主放下了心,"那,那快治呀!"
  "别忙,先保定好牛。"父亲向畜主提出了要求。
  畜主把牛缰绳系在了水泥杆上,父亲让畜主拿着开口器撑在奶牛的嘴里,自己伸长着手臂伸进牛的食管,一下两下,往下点,再往下点,父亲伸进了自己的整个胳膊,终于手隐隐约约的感到一个硬块,可要想用手掏根本不可能,无奈他把手收了回来,细想了一下又拿起了一根胶管,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将胶管插进牛的食道,一下两下的推着异物,牛咽部通了,牛有些惊,父亲一用劲,胶管呼哧一下推了进去,牛舌头不伸了,嘴里的涎水减少。
  "好了!不用怕,异物进胃了。"父亲满脸堆笑的对畜主说。
  "那,没看得多少钱?"畜主提到了手术费用,"不用!不用!也没帮什么忙。"父亲摇起了手,赶忙的就要回家。
  (七)
  下过雨的夜挺渗人的,漆黑的没有一颗星星挂在天上,父亲穿着夹衣,骑车出诊行在路上,侯冷侯冷的风吹在脸上甚是冷疼,手抓住车柄,不时有些僵硬,车下了坡转过两道弯才到畜主家,人还没有走进就看见院子里灯火通明,时不时的传来一阵阵吵闹,父亲心里明白,这次接下来的活肯定不是好干的,说不定已有医生在等着自己会诊。
  车子冲进了畜主的家门,人来人往的说啥的都有,有帮忙的,也有看热闹的,惹事的,总之,人心难测。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要干什么。父亲也不例外。他一走进屋子,第一个反应就是牛咋样了,要不要马上治疗。
  牛舍内的臭气和人们的呼吸相映相衬的搅拌在了一起,弥漫着整个后院,父亲走进来,大部分人都认识,打个招呼。站在墙角的医生正测着牛的体温,他一见父亲就喊道,"老任,来了。"父亲嗯了一声,"没看牛的体温咋样?"
  "正量着哩,就是牛起不来。"先来的兽医向父亲学说起了牛的病情,"用了两三天药了,没一点进展,这不,请你来会一下诊。"
  "两三天了?你没补一下钙。"
  "补了,每次都用上两三瓶呢。"父亲听到先来的兽医这么说,没有再多问。他知道这牛准是没得救了,不然不会总是这个样子。于是在人群中他开了口,"不行了,没必要再治,治下去骨头搅成肉了。"父亲做出了决定,十分肯定,吓住了畜主。
  "怎么,你没看就知道不行了。"
  "不用看,一定是奶牛起卧时闪了后垮,也就是常人说的劈裆了,准是没得治。"畜主一听父亲这么认真的说,泄气的摇了摇头,走出屋外。
  门外,风冷风冷的感觉畜主全然不知,他不知道上辈子欠了谁的,到底亏了多少人,让老天把这个迟来的罪降到自己头上,看见眼前这个刚刚买回来的头胎牛,马上就要分娩,给自己带来一个生存的空间,给家里的贫穷带个出路,可现在看来,希望破灭了,彻底的破灭了,像一堆游离的篝火,真的破灭了。
  畜主的双目紧闭,可爱的月光下闪着几束透明的泪花,妻子傻呆呆的站在一旁,"真的吗?连老任都这么肯定,就真的没有必要花钱了。"妻痛苦的用手一抹鼻涕,回了屋,屋内帮忙的人,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他们个个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更不愿意听到这个迟来的"噩耗"。
  老赵医生要走了,他走到了父亲跟前,"老任,咱回吧。要卖的主意还得畜主拿。"
  "好,咱走。"父亲收起了药包,他从畜主家推出了车子。
  夜,凄凄凉凉的,父亲又在自行车上随着畜主的碎心艰难的走回家去。
  (八)
  继畜主卖掉奶牛后,没有多长时间的一个下午,辖区内与这家畜主毗邻的奶牛陆续发病了,而且来的突然凶猛,任何人都怕,任何医生也都怕,怕那可怕的症状。
  我家对门的奶牛出现了高烧,小李来家找父亲几次都没着落,我休假在家,从屋内都能听见对门的奶牛那痛苦的呻吟,看着治疗吧,父亲没在,别人不相信自己,不看吧,自己将永远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于是我做出了决定,放手一试,不管咋样,总先得给畜主留个印象。我从家里拿出了双黄连,整整五盒双黄连和十只八十万的青霉素,我把药加进了大输液,然后给牛挂起了吊瓶。打了一半的时候,牛的症状变轻了,打完后奶牛开始吃起了草,可到了晚上,牛又一次的高烧不退,这次被初次的来势更加凶猛,喘息,抽风,吓坏了畜主,吓坏了我自己,找父亲吧,父亲昨晚一个整夜都没回家,直到现在,畜主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他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说父亲刚刚走开,没有办法,畜主只好又一次的相信了我,半信半疑的让我又一次的给牛挂起了吊瓶。直至第二天的中午,父亲回来了,奶牛的高热也恢复到正常。畜主不愁了,我也提高了医技。
  吃饭的时候,站上的老冯从站上来到我家,他来求父亲给自己帮个闲忙,可父亲在家里怎么问他都不说,生怕我听见似的,父亲干着急没办法,只好依了老冯,随他去,去看他要干什么。离开家的路上,老冯向父亲道出了一段使人生气的事来。
  原来,在父亲忙的死去活来时,站上的老冯也没闲着,他也加入了这抗击牛流行热的大军中,可老冯的几年对病的不钻研,遇见病重后不知如何下爪,勉勉强强的看了几回,牛病重了,他又一次的被人黏住,生死不离的怨他,让他赔。
  没有办法,这时他想到了父亲,这个能拯救自己的同事。父亲听了老冯的叙述,气不打一处来,"狗日的,你牛得病了,与老冯腿事呢,况且这个病本来就有百分之五的死亡率,何况来的凶猛无比,谁敢保证这病能好。"想到了这儿,父亲说了一句,"走!到他家去看看!"
  来到了畜主家,父亲叫了好阵儿门,畜主就是不开,他已知到老冯搬救兵来了,而且这个救兵一定是父亲,是和自己多少有点亲戚关系的父亲,畜主不开门,老冯没有办法,父亲只好找到他的老家,找来他的父母做了一番解释,终于父母同意劝说儿子,别干讹人的傻事了,老冯才放心,父亲心平气和的走出亲戚家。
  月色朦胧的,大半个圆透过树顶,斑斑点点的亮洒落在自家的院子,门口的大黑狗朝外叫了几声,父亲从屋内出来,他又一次就要出征了……
  2016年3月完稿于西安临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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