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龙卷风一


  一
  离楼家村约一百来米的地方,有一座庙宇,别看它像风烛残年的老人,每当大风大雨到来,它就颤抖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可它是村里人寄托希望的摇篮,村中一到四个年级、60多个孩子在这里求学,寻找着春天的梦想。   在这个庙宇学校任教的三个老师,都是在楼家支农的知青,他们分别叫柳倩雯、莫良兴、陈友善。   这个学校的分班,明显具有中国特色,教师一人多班,跨年段授课,叫复式教学,当属于国粹的一部分。60多位学生分为两个班,一二年级合为一班,三四年级合为另一班。   三个老师的分工也极为简单,柳倩雯任一二年级的班主任,兼任语算两课。陈友善任三四年级班主任兼教语算。从任课情况来看,他们都是超才。   莫良兴是校长,是鸡头,当然有挑食的优先,可以不上主课什么的,但权力还大不到脱产的地步,于是,余下的诸如体育、音乐之类的副课,他全包了,看来,当个汤碗大的校长,油水也不大。   三位老师都很忙,尤其是柳倩雯和陈友善,无需笔者饶舌浪费笔墨,从任课里可以看出他们的忙闲了。说是一个班,实际上是两个班的课轮流上,你不是中国人,这种中国特色的教师的甜酸苦辣,你是无法体会到的。或许也正是这分"光荣",他们相当长的时间里,被命名为"臭老九"。   柳倩雯上完一年级,布置学生做作业,就上二年级的算术;上到一定时间,又去上一年级的语文,接着又上二年级的语文。一个上午,中间只休息一次,为的是孩子们免遭尿裤。   陈友善如法炮制,在三四年级的语算两课上打车轮战。   想想,他们的嘴巴,还有一刻钟可以停下来的机会?这种创造性的教学模式,新颖独特,但对实践这些创造的柳倩雯、陈友善们来说,是一种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不过,话得说回来,他们三人都很满足,想想那些整日污在烂泥田里的战友,日晒雨淋的结果,一天劳作获得的报酬,只够买一根冰棍。而他们,躲开了太阳不依不饶的蒸烤,蚂蝗死皮赖脸的叮咬,风雨无情无义无休止地吹打。   莫良兴他们刚当上教师时,有口头协议,他们教书,也记工分。可只一年,他们都成了正式民办教师,每月27元的工资,由教育系统统一发放。虽然,在教学界,民办教师只是被踏在脚底下的泥土,比"臭老九"还更不值钱。不过,比比修地球时的艰辛,毕竟上升了一级,莫良兴他们仍感到莫大的幸福。   更幸福时刻,要说是白天结束后的晚上,他们开始自由地支配自己,或明或暗地抒发人应该有的感情。   你们知道,他们三个都是年轻人,而且一个是女的,这样的组合,长久处在一起,总要发生类似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美丽故事,何况,他们都是单身汉,没有尝到过男欢女爱的滋味。虽然,那个时代,谈恋爱是一种耻辱,一种罪恶,但无论怎么说,男欢女悦,面上可以不说,骨子里,是所有青年男女的最爱,上帝都无法禁止他们对爱的尝试和追求。   这种爱的故事,就这样悄悄地在他们三人中发生了。   最初,他们三人间都很友好,三人合在一起做菜吃饭,渐渐地,有些道不清表不明了。于是各人都买了只煤油炉,另起炉灶,各人自做饭食了。   柳倩雯感受到,矛盾好像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把握自己。   确实,她是狐狸精,莫良兴和陈友善都被迷住了,他们都在施展自己平生本事,用心用劲地向柳倩雯献爱。   柳倩雯和陈友善是同一个县城来的,在同一所中学毕业,并且有近似的家庭出身。柳倩雯的父亲是工商业主,母亲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当然解放前,家境越好的人家,在新社会人品就越坏,这是在中国某个时期形成的定律。于是,她家就成了被管制的对象,父亲多次被戴着无常帽批斗、游街示众。   陈友善的家庭出身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父亲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兵,兵败时逃回家。县城解放后,被评为反革命。因此,两人的个性都压抑,很少主动与人说话,或许是意识到没这个与人说话的资格。因此,做事也缩手缩脚,好像脖子上拴着绳索的玩猴,从没敢放开喉咙说话,放开手脚跳跶。不过,无论在学校里,还是下乡在农村,他们两人间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友谊,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或许,这叫物有类似。   他们背着这么沉重的枷锁,到楼家支农后,劳动干活,是不顾惜命的那种,最脏最累的活争着干,都想在农村用血汗来洗刷掉家庭出身罪恶的痕迹。因此村里对他们的印象都非常好,赞他们比农民还农民。   在当时来说,莫良兴的出身也不怎么"红",没能排到"红五类"里去。他的爸爸是个省局级的"走资派",文革一开始就靠边站,批斗了几次,就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去了。但他的处境比起柳、陈,底子要好得多,特别是经济上,更是没法比。他从小在省城长大,又加父母百般呵护,有养尊处优的资本。直到父亲被揪斗,自己下乡到楼家当农民,才开始品尝做人的艰辛。但与人比,他的优势仍是明显的,到楼家没多久,家里就给他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就当时来说,比现在买一辆奔驰汽车还风光。说实在,这辆自行车,在与陈友善竞争中,在柳倩雯心中,多多少少加重了莫良兴的分量。   他们三人分灶而食之后,三人有不同的表现。陈友善属勤劳型,他利用星期天空隙时间,在庙宇角落里辟了个小小的菜园,种上瓜果菜蔬,一年四季有收获。一有收获,就把最鲜嫩的蔬菜洗净,首先放到柳倩雯的砧板上。   他们三个都买有煤油炉,但当时煤油是凭票供应的稀有商品,买到煤油很难。陈友善总把自己分内的煤油票,加上千方百计托亲靠友买到的煤油,一并装在提桶里,送给柳倩雯。自己砌了个柴灶,烧柴是现成有的,生产队里能分到稻草、秸秆,如果还不够烧,可以就近在山上捡些枯死树枝,增加些柴火。虽然这样烧茶煮饭,没有煤油炉便当,柴烟熏眼呛喉,烧起来又脏又累,火也不怎么旺。但柴火做饭不用求人,自己麻烦一点,就解决了烧柴问题,也很不错的,农民不是一辈子这样烧菜做饭的吗。剩下来的煤油票,就可以全部支援柳倩雯了。   他送给柳倩雯的东西,从不声张,每当走进柳倩雯的屋里,像小偷似的慌张,他很巴望柳倩雯没在家,这样,他可以放下东西就走。如果她在家,他就局促起来,半天也说不明白,他是来干什么了。   对陈友善的关爱,柳倩雯都明白,记恩在心,也有甜蜜感,觉得他真是个朴实真诚的好人,与他待在一起,安全,温暖,是终身可以托付的那种男人。   陈友善虽然在人际交往上,显得有点木讷,不善言辞,但心地善良,待人没有任何歪心,这种木讷,倒使柳倩雯觉得他更可爱。   有次,柳倩雯与陈友善相约,邀他到她城里的家做客,想介绍他与父母亲认识。怕他找不到家,柳倩雯走出家门口,去迎候陈友善。刚走出门口不远,陈友善就出现在视线里。   "我怕你找不到,我来门口看看你。"   "我是老城关,城里哪条大街小巷我不熟悉啊?"   说话间,看见街角里转出一辆自行车,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向他们两人迎面骑过来。他驾驶自行车的技术,可不敢恭维,就像醉汉驾驭自己的双腿,七倒八歪、摇摇晃晃地跳着舞,随时随地都可能跌到的那种。   陈友善看看不对劲,就对柳倩雯说:"小心,有个小孩在学车。"   话没说完,自行车已向柳倩雯对头撞了过来,陈友善本能闪电般地冲上去,用身子挤开柳倩雯,挡在她的前面,那自行车前轮蓬的一声撞在陈友善的大腿上。陈友善摇晃了一下,没有摔倒,车上的小男孩,却是连车一齐猛地向陈友善摔过来。陈友善顺手一接,将小男孩抱住。   "呵呵,小伙子,你在学车吧?——你撞人的劲道还不小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撞着您了。我不会骑,还没骑过几次,正在学。"小伙子已满脸通红,一个劲地道歉,"伤着了你没有?真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不过,小伙子,你学车,要到像操场那些宽阔、没人的地方去,不能到大街上来学骑,这对别人,对你自己都危险,是不是,你说?"   小男孩连连点头。   小男孩走了,柳倩雯着急地问:"撞伤了吗?让我看看。"   "你知道,我天天在锻炼,身体强健得很,这么个小鬼头的自行车,哪能伤得了我?"   看柳倩雯着急的样子,还是捋起裤管查看,却是发现,大腿已被撞出一大块红黑相间的淤青。   柳倩雯心疼,"还说没伤,腿都撞烂了,快到医院里去看看。"拉着他定要到医院里去。   "这点点淤青算什么伤,我强健着呢,哪是就那么脆弱?真的没事,你放心。"拉着柳倩雯,往她家里走。   柳倩雯笑着说:"陈友善,你平时木手木脚的,今天看来,身手不错么,像猴子一样敏捷,那你过去是假装老实啊。"   陈友善立即木讷起来,说话也不利索了:"我哪里······你不要取笑我,我······我······"   到了柳倩雯的家,他彻底还原了过去的陈友善。   在柳倩雯的叫喊声里,她的妈妈迎了出来,亲切地招呼陈友善,陈友善顿时手足无措,失去自我支配能力了。他傻站着,一动也不敢动,不像是一个作客的,倒像是一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哭不是,笑不是地变换着表情。柳倩雯的母亲笑着说,"你坐呀",他接受命令坐下,身子笔挺的,连摇晃一下也不敢,生怕哪个地方做错了。   吃饭时,他表现得更做作了。在柳倩雯和她父母的再三招呼中,陈友善坐到餐桌旁边,仍是那样的挺直着身子,一脸严肃,如临大敌,双手团在胸前,不敢动弹。   柳倩雯欢天喜地地叫着,"吃饭,吃饭";她的母亲父亲轮流地招呼,母亲说:"小陈,吃饭了。——不要客气,来,吃。"   她的父亲用筷子点着饭碗,也说:"来,我们吃饭。你喝点酒?"   陈友善听着,赶紧拿起筷子,"谢谢,我不喝酒。"   陈友善扒了一口饭,筷子没有伸向菜碗。第二口又扒到嘴里。   她的母亲笑了,说:"小陈,你吃菜呀,怎吃淡饭啊。"   陈友善忙说:"我在吃,在吃。"伸出筷子,在最靠前的菜碗上,搛了一筷菜,接着又吃起白饭来。   柳倩雯说:"你真是个怪人,我们的菜下毒啊,不能吃?怎只吃淡饭不吃菜?"说着,就拼命地往他碗里夹菜。   陈友善满脸通红起来,"我不是在吃吗,你不要夹,我自己来。"   而后,陈友善不再需要筷子伸向满桌的菜碗了,只是专心地完成自己碗里的菜和饭,头也再没有抬起来,直到碗里的饭吃完,才羞答答地抬起头,轻轻说了声"我吃完了,你们慢吃",放下筷子,身子向后退了一步,把凳子拉开餐桌一段距离,再次低下头,正襟危坐起来。   饭后,柳倩雯附在她妈的耳朵旁,悄声说:"妈,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太老实啦?"   她妈说:"不,这样的男人,比花里胡俏的男人好,这种人踏实、沉稳,女人有安全感。"   "妈,其实,我也这样认为的,他这人真的不错。"   如果生活中不出现莫良兴,这样发展下去,柳倩雯和陈友善这对有情人,完全有可能成为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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