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儿凼人家二

　　末了，哼哼着调调，扭动妖娆的身姿，痛痛快快涮洗碗筷。他今生唯以能为诸位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为殊荣，望笑纳。
　　＂呵嘘！你狗日不好生吃哇？＂啪啪，两竿子抽猪身上。
　　披挂上外套，端起狗钵钵，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迈出厨房门，刚过拐角，脚踩风火，一溜烟便没有了影踪。一点差五分！过了这五分钟一切表演都是徒劳。男主人的生财之道，除了俩女儿过年、过节、过生给的零花钱，就是保管室这座取之不竭的富金矿。离开了保管室，离开了那波有钱没脑子花的死猪，捉襟见肘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打发？每年家里抽水灌田的电费，可毫无余地全摊在了他的身上。不商榷，商卵！无条件！你狗日的听不懂哇？是不是有必要让老娘再提醒提醒你那些沾花惹草的风流韵事？没得钱交电费，你哪儿来钱涂脂抹粉，没得钱，你哪儿……
　　＂我给，我给！＂
　　不给又能怎么样？
　　他知道，在这个女主人带头日月交食的女权家庭里，除了两个念在养育恩情偶施援手的女儿，没有谁会给他面子，包括那个对穷他笑得如此牵强，被娘娘--当地小孩儿对奶奶的称谓--裹豆儿迷了小心窍的乖孙女文文。
　　尽管平日里貌似都不太给他面子，但只要不撕破脸皮，大家也不会太过为难他，还是默许他农闲、雨天去保管室捞点儿外块儿度度饥荒。包括花钱雇短工的农忙时节，他不照旧可以带上吊床、收音机，鸭儿凼林子里心照不宣放养磨洋工？真闹僵了，女主人保证第一个带头，串通她两个外地的女儿让他头破血流威信扫地！不仅严重缺血，而且严重缺钱！
　　而他！全公社各个生产大队给畜牲打一年的预防针下来，也顶多不过才两千来块！况且，这个念在张家老辈份上，受人襄携，超擢而来的公社兽房站临时工的肥缺可是仰人鼻息的差事，不说女主人，哪天办公室几位正式工联手持掣，张忠面前鼓唇弄舌说三道四，一句话不就给撸回了尖山！
　　察见渊鱼的男主人在家里竭力使自己外表看起来更加羸弱，其实心里门儿清，家里的老虎屁股，他才不会傻到有事没事去招惹她。一年累死累活不也就一万把块钱，爱当当你的家，谁稀罕似的。关键是谁当家，谁就得提起脑袋冲锋陷阵！而他一门心思也只想管钱的准当家人儿媳妇的，到底是老虎，还是猫屁股，那都轮不上他去惦记。反正不也还没转正吗？况且真到了需要少数服从多数举手表决那天，说不定还需要联络她来掣肘那只母老虎。饭桌上搞个杯酒释兵权架空了她，通过斡旋再成立个包括反对派文文在内的鸭儿凼联合自治政府。那以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日子还需要多说吗，嘻嘻嘻嘻。他只是心肌缺血，可不缺心机！
　　最让女主人怒不可遏的是，那厮，她处处煞费苦心照顾着，为当家离心离德事小，居然背着她，偷偷琢磨上了保管室那只豹纹屁股！而且令她头疼的是，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那只骚劲十足的豹纹屁股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被他揽入怀中！倘若是真随了他愿，那还了得！而她只顾往娘家盘东西的一毛不拔的败家媳妇，真当了家的话，会干出些什么事来，简直不敢想象！
　　哼，吃着碗里的，居然还和人送眼流眉撩云拨雨。捉了现行，老娘让你死无葬身！
　　＂她媳妇＂，准确说来，应该是不下蛋那只母鸡席卷而逃后的第二任未婚大儿媳，主人一家子叫她小静，云南人，小学辍学，年方二十，女儿文文三岁。她最大的功劳就是替主人家续上了香火！每天的任务料理家务，照看文文。如果不是当初女主人背地里给我谈起过她，我一直以为她是自贡本土哪户人家的千斤。落落大方、通情达理、温良恭俭，言谈举止给人感觉很有文化的样子。倘若是谈论起痴男怨女、男盗女娼，就和突然就换了个人似的，热情一点子不逊色于她的妈姆和老汉儿。
　　女主人的儿子三十出头，在荣县的工地上帮男主人大姐的小儿子开塔吊，每星期回家一趟，月薪四千。只要儿子回家，吃罢晚饭她便会带头张罗麻将。两元、四元、十六封顶。女主人很少参战，几把下来，牌一抽，打啥子哦，尽是输。尔后和媳妇作为亲友团拉拉队为家人打气助威！男主人、儿子、我，女主人片刻不离挤在外人我与内人一方的中间，东张西望四处打探，耳根边嘀嘀咕咕口授机宜。倘若某张牌看得不甚明了，她会拿上近前仔细端详。可以理解她有老光，也可以理解你扣上的牌她如何能看得穿它？紧要关头她会直截了当向两位亲友推到消息树，＂李哥下叫了，嘻嘻嘻嘻。＂不可理喻的是，嚷嚷多大都打的儿子，每次兜里只揣十元、二十元。是的，不是美元，人民币。他老婆他们给她起的诨名叫：MGP。言下之意，只进不出。
　　男主人放羊，通常都是踩着饭点风尘仆仆赶回家，哪怕出门后连续几场狂风暴雨也是那个惯例。你都很难想象得出他究竟在电闪雷鸣中是如何稳如泰山混够的时间。好几回耐不住风寒的羊儿独自转回来很久以后，女主人的媳妇才会接收到他遮遮掩掩的羊情咨询电报。嘻嘻嘻嘻噫哇呀吗之类的语气助词则是他百不失一的加密符号。而可能造成误会的女主人那里他才不会发射让她东猜西疑的达芬奇密码。这也正是他在家里作为户主却长期掌握不了航向的一个缘故。哪怕退而其次独揽人事调动。即使曾经作为人人敬仰刘大夫的时候，疯狂到敢于一次往亲戚屁股蛋子扎入十几个八十万单位的青霉素，然而他也绝不至于狂妄到敢于单挑第二舵主无可撼动的绝对权威。分庭抗礼，另起炉灶是必须以强大经济储备作为后盾支撑的。面对东支西绌二千四一年的临时工工资，以及强权统治下的外汇零储备，内外交困，举步维艰。真是到了官逼民反，民想反而又不敢的地步了！
　　正应验了那句老话：鸡有鸡路，鸭有鸭道。男主人让人刮目相看的何止其貌不扬外衣隐藏下的大智若愚，哪怕女主人完全切断他的经济来源，他依然可以在高手云集的保管室杀开一条血路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别的不说，单单只是从杀到开膛破肚全程十分钟以内的杀鸡功夫就足以让人俯首称臣。秧田徒手抠黄鳝，山麓烧土蜂窝，寻到竹鸡一网打尽，给畜生连着主人打针灌药……哪样都是生财之道。除此之外，他居然还有着一手深藏不露的烤货绝活！让人叹为观止的不仅仅是当行出色，色香味俱，他是怎么样子在几双目不转睛的眼皮子底下把一半的烤兔肉烤回的家，而且阔佬们竟然丝毫不会诧异才只长着一长一短两条腿的新品兔子，还连着几瓶啤酒，这才是他不可思议的强大所在！尖山、贡井小家子气的老板可是磕头作揖抓破脸皮抢着出大价钱抢他，让爷离乡背井，没那心情，就在尖山挣小钱得了！
　　女主人持家、种田、为人处世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在尖山地界有一呼百诺的能量。农家乐老板都抢着请她到公园门口吆客。除了在贵生婚姻大事上口是心非，也委实谈得上吐口唾沫是个钉的人物。每年她会喂上两头肥猪、几只鸡、几只鸭、几只兔。鸡、鸭、兔通常是人情客往概不外卖，遇上被钱烧得撒泼打滚的傻包也成人之美。主人家的就是传说中啃一口保证长生不老的唐僧肉，全天下最土最土的土货！你瞅它，低眉垂眼的样子，见了你们城里人只害羞。黝黑的脸庞，朴素的着装，木讷的谈吐，青涩的微笑，就是忠厚老实女主人在人们心底牢不可破最土乡巴佬的印象。和她打过交道的人们都信她，她说的土绝不会洋，她说的十五块五，贡井二贩子嘴里十四块八一斤谝你没商量。有部队的小车兵每年专程开车来家里买她家羊崽。每批两头的年猪正赶上春节，一头砍了多半卖给提前约定的邻居、游客，留下小半过年，一头腊月末毛猪卖给猪贩。处心积虑的猪贩们为一斤一毛的砍价，得花上一个月乃至更长时间坝下山上围着她团团转，到最后苟延残喘甘拜匣镧！
　　＂就你说的价！＂
　　抓鸡是女主人的绝活，只是保管室平常无鸡可抓，她也很少到保管室去。再说，你就把金砖拉过去，她也并不见得就看得上你这只穿金戴银脑满肠肥目无尊长的洋鸡。保管室周围的鸡，管你公鸡、母鸡、竹鸡、田鸡，只要听到张家二姐，呆若木鸡。每年过年初一十五半个月时间里，丢下饭碗，她准会带着一家子赶去保管室，熬更守夜苦征恶战，不知得抓瞎多少只鸡眼睛。
　　那年，按计划过年出栏的鸡，临近遭遇上了一波禽流感，颗粒无收，我回了成都，再未前往。时不时会梦见他们，我知道，其实我从来不曾忘记过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我也知，其实我们早就凝聚成为了水乳交融的一份子。我爱你们，鸭儿凼的老少爷们，我爱你们，鸭儿凼的父老乡亲，我爱你，不弃草昧温情脉脉的鸭儿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