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在一个山区县城,周末常常出去小钓。打听到一个叫磨盘嘴的地方,有个长期未干枯的池塘。车停在公路边,爬坡半小时左右就到了。 我很喜欢这山路,每一个转弯,就是一个不同的风景;每走一段,就是一幅不同的画面。 远远望去,大山很美,延绵不断,遍山漫野的荆棘,挂满朵朵小花,似晴朗夜晚的天空,繁星点点。 路边,是在自然环境里自由生长的杂木林,看它们顺风顺势,生长得快乐无比。 池塘在山的半山腰,这里是野山野水野鱼,也是我的最爱,万事就绪,就等鱼儿上钩。无聊便在这池塘边悠闲自得的散步, 塘的上边五十米左右有一户人家,土墙瓦房,呈七字型,房子看到很是结实也很洁净,正屋墙上过年贴的对联最是醒目。只见有位年近六十岁的老者,慢悠悠的向我走来,我此时心想:"肯定是不让我钓鱼,是他家养的。" "钓鱼啊"他笑呵呵的先发话了。 "嗯" "你哪里的?" "我县城里的" "这样远来钓鱼,不嫌路远啊?" 他穿了一件蓝色中山服,黑色裤子,一双解放鞋,都很旧,衣服鞋子上没洗干净的泥巴印子还可见。方脸,轮廓清晰,嘴唇较厚,粗糙的皮肤。他说这池塘里的鱼是孩子在家时养过,几年都没管它,没事,你钓就是,愿者鱼儿上钩,你们是混时间图个好耍。 我递上一支烟,他高兴的接过点燃。说给我拿一根小凳子来,就转身回去,拿了凳子,提了个水瓶,一个水杯。看到这场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忙走上前去接过来,说大哥,你好客气哦。 他抽着烟笑着说,我不买烟的,我吃的烟都是我自己种的,你这烟可能还好吧,还是没得我的过瘾。摸出一个塑料包,慢慢的卷起了他的山烟,吧嗒吧嗒的抽着下山赶集去了。 午后不久,他慢悠悠的回来了。直接走在我旁边,折了几枝树丫垫在地上坐了下来。 他从包里摸出一包五元一包的五牛牌香烟,递一支给我。问我中午吃的什么,我回答说自己带的吃的,面包、蛋糕和水都带够了的。他说,以后你就不带了,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农村条件差点吃的差点,吃饭是没问题的。 我问他怎么买烟了,他说,你来是客人,这样远的来,不是到我家,等于是到我家了,买烟招待客人是应当的事情,古话说,在家不会待宾客,出门方知少主人。你来我的地盘了,我就是主人。这半山是我的,这地是我的,这池塘也是我的,你看我是不是地主。说完哈哈大笑。 我们聊了很多,问到他孩子情况,他说养子不教如养驴,养女不教如养猪。两个孩子就是按照做人的三大标准勤劳、善良、节俭教育的,我教育孩子的目标是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儿孙个个贤。而且,告诉他们,无论你干什么,时刻记住你就是一个农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女儿大学毕业后,在乡镇上做事,二儿子中专毕业在外打工,是在一个企业的做事,都成家在外买了房子,就老两口住在这里。 随后,他讲起了他的过去,书读得少,小学没毕业就没读了,回家干农活,兄弟姊妹六个,全家九口人,生活非常艰辛,他是老大,十几岁就成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他说古人说得好,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他喜欢看书,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没事情干,就找书看,读得最多的就是增广贤文,也叫千子文,十几岁就背得了。以前书少,也没钱买书,这本书翻烂了,自己又抄了一偏,抄的翻烂了,又再抄一偏,他都记不清抄了几次了;五年前,他又抄了一次。他说是现在经济好了,买的纸是很厚的那种,要赖用得多。 他说增广这书可好了,特喜欢,年轻的时候,一边干活一边就背增广,这大山没人,可以扯着嗓子吼,没人笑,感觉时间过得特快,干活特有劲,一生就受这书的影响走过来的。为人处事、接物待人等书上啥都有,完全就是字字值千金,当官的也好,做百姓的也好,读懂了,你就怎样做人怎样做事。我就用这本书上说的教育我的孩子。儿子女儿读书时候,我就要求他们读来背得,每个娃我都抄了一本给他们。读懂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人怎么做事。你们城里的人,现在喜欢往农村跑,离城远的地方买房子,这书上就说了,闹市挣钱,静处安身,说了他发出爽朗的笑声。 他就这样和我说毫不顾忌的说着往事,看着在我面前这位脸上挂满沧桑,在这半山腰上靠一本书支撑起的人生,用肩挑背磨建立起的艰辛生活;一种敬畏油然而生。 就从这里开始,我们成了朋友,我喊他大哥。这里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偶尔我还约上两个朋友,在这里小酌几杯;每次,他都会在闲谈之中,恰如其分的用上他倒背如流的千字文;每次,我会带上水果糕点糖酒肉食类,但是,每次走他都会给你山里的绝对的绿色蔬菜绝对的土货直到土蛋土鸡土腊肉。 这山里,清新的空气中没有车流的噪音,只有悦耳动听的鸟语;草木不受修枝剪叶的痛苦生长得无拘无束;野放的鸡和鸭常常出其不意的联合演奏一曲无名的乐章;就连太阳洒落在地面也毫无悔意。此情此景,哺育出的人,有如山里石缝里流出的山泉,清澈纯净但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很厚重。 一次我和两不朋友在他家喝得正欢,完全忘记了快到深夜,我的电话响了,我一看,是个陌生电话,没接,又响,也没接,第三次响我才接。这电话让我感动不已。 我的车是停在公路旁一家住户的房前的,我告诉过他是到这个地方来钓鱼,也是很热情的说,停就是,没关系的。来的次数多了,来的时候没见到房主就直接停在那里。看到已经晚上10点了,车还在,就按照我车前放的挪车电话打了过来,怕我在这山路上迷路了或什么的。其实,是在担心我的安全,怕我掉下山崖掉进水池,当我们到的时候,外面的灯还亮着,农村晚上不出门是不会开房外的灯。从窗口伸出个头来说没事就好,我们离开后,灯熄灭了。这件事在我心形成了深深的烙印,难以让人不去掂量这份关心的浓厚。 寂静的黑夜,我们这车灯和这车声在这大山里显得是那么的不协调。 山里人的好客,山里人的善良,对人的真诚;山里人的坦坦荡荡,让我在这里感受到没有防备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名夺利,是何等的惬意,我们有来往,有了不是亲情甚似亲情的情感,是节日不是节日都常常来这里,享受环境,放飞心情。 我们这样相往了近十多年,因为工作原因,我离开了县城,但都在经常联系,逢年过节自然是少不了的电话问候。三年没见了,正好一个七天长假,我决定去看看,好想那房屋后石头上的青苔,屋前那颗高耸的香樟树,还有那颗古怪的万年松。 走到池塘边,想起我第一次到这来的情景,一晃就十多年了,犹如昨天。我和往常一样,大声的吼着,大哥,我来了!声音打破了山里的宁静,到是那群鸭子,"嘎嘎嘎"的叫翻了天,这次是嫂子出来招呼的我。 进屋,大哥躺在椅子上,高兴的招呼我坐下;我感觉事情不妙,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说没什么,病了两个月了,就是没精神没力气,养养就好了,从旁边拿出一包没开过的烟递给我,你自己用,我还是抽我的过瘾。这烟是中档次的,我问你买这烟干啥,他笑着说,你三年没来了,把三年的一起抽了。我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跟嫂子说,烧开水的热水壶怎么用,豆浆机怎么用,我选的是操作很简单的,嫂子很高兴,大声的说,你想得周到,去钓鱼嘛,有大的。然后在外悄悄跟我说,你大哥是肝癌,医生说是晚期,他自己不全知道,叫他去住院治疗,他就是不去。检查了回来就做了一件事情,就是上池塘那十多米的路,用小石块一梯一梯的按好,做了十多天,要是不病,两天就做完了。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病了,嫂子说他坚决不让我们告诉亲朋好友,说这病没什么,怕你们探望耽搁了正事,就是孩子回来两天,他都叫他们回去上班了。我一听,喉咙堵得慌,还是没忍住泪水哗哗的流了出来。 我没去钓鱼,我回到屋里,坐在大哥旁边,陪他聊天,他说医生叫他不抽烟,咋个丢得掉了,不吃饭都可以,就是不能够不抽烟。病,好不得了嘛,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叹了口气,说兄弟啊,我这病估计是好不了了,吃了很多药,没见好转,经常看到你嫂子眼圈红的,我知道他在背着我哭,你劝劝她,没什么伤心的,人总有一死,只是早迟的事,我都给儿子说了,死了就埋在池塘转过去的山嘴上,路我都修整好了,哪里看得远,笑着说如果你来,还老远就能够看见你。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对吧?来世我们再做兄弟吧。我忙把这沉重的话题打断,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病总是要好的。 我第一次在他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临走,他支撑着身子站在门口,就说了一句,你要经常来。这话很生硬,是从喉咙挤出来的,我答应一定一定,把话题插开,告诉嫂子,豆浆机的刀片很锋利,洗时不要伤了手。 我走在池塘边,回头给他们挥了挥手,他还站在那里,嫂子扶着他,我急走几步,估计没在他们视线内了,我坐在路边,释放无限的伤感,久久的凝视着模糊的远山。 山也还是这座山,路也还是这条路,多少人走过这条路,多少人消失了,路,还在。这山养育的、这路承载的朴实无华勤劳善良的人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