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无事,静坐想想那些新朋旧友,有踌躇满志忙升官的,有津津乐道忙发财的,有无可奈何忙应酬的,而我只是随便看看书,写写小文章,聊以打发时光而已。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遥想当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激扬文字,挥斥方遒。谁知,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击碎了我的青春美梦。1966年该升初中就停课闹革命。1968年,三届小学毕业生在村里联办了个初中班。一年半初中学习时间不足半年。升高中时不兴考试靠推荐,只有"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子女才有上学的权利。我尽管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因出身中农被拒之门外。后来,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有幸当上了民办教师,又凭考试成绩转了正,最终走出了生我养我的那片贫瘠的黄土地,进了做梦也想不到的县委机关。一脚踏进官场,志向当然不小。原指望会凭着一身铁骨、两膀力气、三分才学、十分小心,就能博得个一官半职,也算了却夙愿,光宗耀祖了。哪料宦海无常,载浮载沉,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沦落到靠写文章打发日子的地步。真可谓是:我笑古人命不达,轮到自己命更差。 不过自己想想又不禁莞尔,就自己那直肠子,既不会"做人",又不会"办事",能混到这一步,就已经是个意外了,岂能复求更多?于是心中释然。英雄到老终归佛,名将还山不言兵。自己官运多舛,提前收兵,远离官场,淡泊名利,未必不是件好事。趁着心还没冷,留得三寸豪气,一身风骨,正好写写"轻薄"的文字,不但直抒自己的胸臆,消散腹内的块垒,而且也去圆一下自己少年时的作家梦。 写文章的人极少有春风得意的,这几乎已经成了规律。不是说命达者不会或者不愿为文,而是官场的喧闹和势利,商海的繁华和虚荣,历来都是真心为文者的大忌。但丁的《神曲》,是在受迫害中写成的;被鲁迅赞为"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的《史记》,是司马迁在受了宫刑这样最大的屈辱之后完成的;列宁所高度评价的长篇小说《怎么办?》,是车尔尼雪夫斯基被沙皇逮捕,关在彼得堡要塞写成的。屈原、李白、杜甫、苏轼、曹雪芹、蒲松龄等文学大家,又哪一个不是满腔的悲愤心酸、一肚皮的失意潦倒?所以,古人就总结出了这句话: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其实哪里是文章憎命达,分明是命达远文章。写文章是寂寞的,也是清苦的:青灯黄卷焚膏油,呕心沥血磨笔头。一行文字两行泪,谁怜青丝变白头!那些春风得意的人,谁愿意去干这样的苦活呢?失意为文,是命不达时的无奈。 命达者不但不愿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无聊的文字"上,而且就是想附庸风雅一把,为赋新词强说愁,也真的缺少那份发自内心的悲悯之情。好文章成就了好作家,而好文章常常是作家在孤枕难眠、夜不能寐的辗转反侧中,忍受着煎熬,以心为笔,蘸着血泪写成的,甚至可以说,很多历久弥新的名作,是作家尝尽人间的苦辣辛酸、阅尽人间的无字文章得来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境遇的跌宕和精神的落差,使作家的思想日渐成熟和深刻。有人说愤怒出诗人,我想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情景。愤怒到无可奈何时,只好写诗发泄。 我生命不达,只好为文慰平生了。2009年春节,为伺候老母亲在老家过年。闲来无事时和三弟在村里转了一圈,看着村里的巨大变化,三弟无限感慨地说:"哥,今年咱村买车的户可不少啊。"话中的意思是说我这一辈子在外面白混了。我接过话头说:"车有钱人人都可以买,哥是个既撑不了又饿不了的工薪层,没钱买车,但哥出了一本书,书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出的啊!著书立说可以县志留名,买车能吗?"说罢这话,自己就觉得可笑,这无非是个命不达者的自我安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