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炎热的天气，前往相隔千余里的小城，看望思念已久的故人。
　　 客车沿着盘山道路上缓慢地行驶着，车箱里的乘客们有交谈者，有沉睡者，也有欣赏车窗外风景者，锁儿闭着双目沉思着，心情起伏，想起了受访者童年的她… …
　　 海水不停地涌向海岸，时而波涛滚滚，掀起了浪花，时而又渐渐地离去，沙滩上留下了海水的印迹。礁石边，两个孩童蹲在那里，男孩儿剃着光头，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兜，下身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裤，他一只手里拎着一个藤条编织的篓子，而另一只手翻动着石板。女孩儿紧跟男孩的身后，她头上的两个小辫子用红头绳绑的格外引人注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上身也同样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兜，下身穿着一条红色的短裤，他们赤裸着一双双胖乎乎的小脚丫。
　　 女孩儿忽然起身，发出＂嘻嘻＂的笑声，手臂高高举起了一只小螃蟹，＂锁儿哥哥，锁儿哥哥，快看我又抓住了一只小螃蟹。＂女孩儿兴奋极了，仰着头看着手里的小螃蟹正在伸展着钳子般的腿脚，锁儿听见她呼唤的声音后抬起头来，微笑地望着她说：＂小燕子，你好样的，加油！＂小燕子听到小伙伴的赞扬后，得意地摇晃着小脑袋，两只小辫子也跟着左右摆动着，她炫耀了一会后，低头把手里的小螃蟹小心翼翼地放进锁儿的小篓子里。锁儿一只手拎着小篓子，另一只手握住小燕子的手，向沙滩上跑去，在他们跑过后的沙滩上，留下了两行孩子们的足迹。锁儿突然松开了小燕子的手，一个人奔跑着，偶尔也在原地上转动着自己的身体，小燕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边追边喊：＂锁儿哥哥，锁儿哥哥，你等我一会儿，坏哥哥。＂小燕子嘟着小嘴。忽然，锁儿一不小心转动力失控，重重地摔在沙滩上，小燕子赶紧跑上前去，用双手扶起了他坐在地上，关心的问：＂锁儿哥哥，你怎么了？有没有摔坏？疼吗？＂锁儿为了让她放心，自己一下子躺在沙滩上，猛然，骨碌一下爬了起来，用小手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沙子，顽皮的笑着回答：＂嘻嘻，哥不疼，看把你吓得！＂他们在海边沙滩上嬉笑玩耍着，锁儿蹲在那里，双手用力地挖着沙坑，海水紧随其后，慢慢渗透了出来，趁小燕子不注意，双手捧起海水向她身上泼去，小燕子见到自己的衣服被淋湿了，圆睁双目，愤怒地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沙子，锁儿见状，嬉笑着赶忙向前方跑去，小燕子紧紧追赶着，海岸边，留下了两个孩子相互追赶的身影。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锁儿和爸爸妈妈围坐在土炕上吃饭时，爸爸对他说，由于工作的需要，我们要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明天就起程。锁儿并没有把爸爸说的话放在心里，一声不响的低着头，默默吃着妈妈烹调的菜肴。
　　 高翔倚着厨房的门对妻子说：＂燕子妈，下午，我听老刘大哥说，他们明天搬家，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周玲弯着腰，一边翻动着锅里的青菜，一边不解地问：＂他们要去哪里？在这里生活虽然贫困，但是，生活好好的，搬什么家呀？＂高翔解释道：＂搬到一个离我们千余里的山区，人家总不能长期两地分居生活吧，这次老刘大哥休假回来就是把她们娘俩都接走。说实在的，他们夫妻在一起生活，相互还有个照应！＂小燕子在卧室里听到爸爸妈妈的一番谈话后，心里感觉很突然，锁儿就要离她而去，自己即将失去了一位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她舍不得，此时，忽然感觉自己很孤单，难免心里十分难受。
　　 清晨，小燕子早早起床，让妈妈为她梳理了两个用红头绳绑的小辫子，穿上了自己特别喜欢的一套蓝色的蜡染衣裤，脚上踏着一双小拖鞋，裸露出两只小脚丫来。她一个人来到车站，坐在路边的一块石板上，耐心等候在那里，当看到锁儿和爸爸妈妈走来时，她眨了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起身迎上前去，来到他们的面前。小燕子一脸的不情愿，撅起了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伸手从自己的裤袋里掏出了两只小贝壳，双手递给了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哥… …你不要忘记我，等我长大了做你的新娘，好不好？我们俩一起过家家玩。＂锁儿见她心里十分伤心的样子，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哇… …＂的一声，伤心地哭了起来，一只手擦着自己的泪水，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这时侯他才明白了离开故乡、离开自己的小伙伴是怎么回事。爸爸妈妈见此情景，心情有所触动，上前分别抱起锁儿和小燕子，安慰了许久才把他们放下来。
　　 客车由远而近驶来，停在他们的身边，爸爸双手拎起行李，妈妈抱起锁儿登上了客车，他们走到靠车窗的一个位置坐下，锁儿双手紧紧握住车窗，探出头去，望着车外，只见小燕子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那里，表情十分沮丧，汽车缓缓地开动了，她＂哇… …＂的一声，放声大哭了起来，发出＂唔、唔、唔，＂的哭泣声，奔跑着追赶客车，不停地挥舞着一只小手高声喊着：＂锁儿哥哥… …锁儿哥哥… …！＂他痛苦地望着车外的小燕子发出阵阵哭泣的声音，泪水不停地流了下来，小燕子渐渐地从锁儿的视野中消失了，他们从此离别… …
　　 客车汽笛响起，打断了锁儿的回忆，他睁开了眼睛，望着车外。女服务员站起身，面向乘客喊道：＂各位旅客，终点站，海洋红车站到了，请大家拿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经过六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客车终于缓缓地停下。
　　 车窗外，迎亲接客的人很多，乘客们一一走下客车，大家显然十分地熟悉，见面后相互微笑问候着，热情地握手，然后，纷纷相继离去。
　　 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那里，她望着远去的人们，急忙走上前来，向车箱里张望。锁儿心里猜疑着，她会不会就是自己要看望的故人小燕子呢？想到这里，他站起身走下车去，中年妇女微笑着问：＂请问，你是锁儿吗？＂锁儿上下打量着来人，只见她长着一张瓜子脸，短发，鬓发被海风吹起，面容被阳光晒得发暗，岁月的流逝，增添了额头上的皱纹，两道细细的眉毛，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鼻直，微笑地望着他，身上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蜡染衣裤，脚上踏着一双拖鞋，裸露出一双健壮的脚丫。锁儿下意识地点点头，惊喜的连忙回答：＂我是，我是。你是小燕子吧！＂她笑了，笑的是那么的甜润，＂我们走吧。＂沉默了片刻，她转过头来问：＂锁儿，你还记得我家的位置吗？＂锁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急忙梳理了一下记忆，希望能够尽量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自己的脑海里依稀记得，四十年前的房子都是用黄土坯子磊成，房上搭着稻草，居民也不多，再看看眼前的一幕，一座座楼房和瓦房，自己显然已辨别不清她家的具体位置。锁儿遗憾地向她摇了摇头，小燕子带领着锁儿向路旁的一个羊肠小道走去，两个人边走边提起童年的一些趣事，当锁儿回忆起一点孩童时代的生活，心里难免产生一种奢望。小燕子用手指着前方的一座瓦房，介绍说：＂那座房子就是我家。妈妈三年前去世了，爸爸和哥哥嫂子生活在一起。＂当锁儿听到她母亲逝世的不幸消息后，情不自禁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感伤！同情的望着她的眼神，看得出经过人生坎坷的人，对未来更加自信和坚强，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在自己面前嬉笑和哭闹的小丫头了。她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我的女儿去年上大学读书，家里就剩下我们两口子了。丈夫呢同渔工们乘船出海打渔，一去就是两个多月，也巧，这次他们出海，提前一个多星期就回来了，他正在家里为你准备晚餐呢。＂他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了她家。一位中年男子迈着矫健的步伐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只见他高大而健壮的身材，长着一张长方脸，两道浓眉，一双大眼睛，鼻直，口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下身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脚上踏着一双陈旧的拖鞋，脚丫沾有一些泥土，他爽快地打着招呼：＂欢迎！欢迎！＂铿锵的话语里夹杂着当地人的口音，小燕子转过头来，笑着向锁儿介绍到：＂这位就是我的老公，叫强子。＂锁儿被他们热情地让进了屋里，路过厨房时，见过道两侧盘了两座锅灶，室内摆放着一些生活用的餐具，虽然陈旧，但是，可以看得出这些用品被这家女主人擦的很洁净，地上的篮子里装满了海鲜。小燕子对他说：＂锁儿，你先去洗洗，休息一会儿我们去海边吃海鲜。＂锁儿道谢后，放下了手中的皮包，接过小燕子递给的毛巾来到水盆前，洗完后感觉心情清爽了许多。
　　 沙滩上，锁儿和小燕子赤着脚，不一会儿抓捕了很多小螃蟹。强子忙活着点燃了一堆篝火，这时候大家才感觉到夜晚已经渐渐地降临了。微微的海风吹起，感觉身体一丝丝的凉爽，滚滚的波涛，后浪推着前浪，不停地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哗… …啦啦＂的声音，随后散发出一股股海水的腥味。大家围坐在篝火旁，闪闪的火光照亮每一个人的面容。强子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了一条大黄花鱼，还有很多锁儿叫不出名字的海鱼。然后，把鱼儿和大虾串好，放入篝火里烧烤着，瞬间，一股股鱼香味儿扑鼻而来。他又把捕获回来的小螃蟹倒入盆子里放进适量的食盐腌制。小燕子看了一眼锁儿，然后，笑着拿出一瓶白酒试探着问：＂锁儿，虽然，这里是你的故乡，可是，这种生活你可能没有享受过吧。＂锁儿望着她，点了点头，＂嗯，是的，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享受这种生活，情调浓浓啊！我非常喜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强子接过小燕子递过来的酒瓶，打开瓶盖，倒出了三大碗白酒，他放下酒瓶，双手递过去一碗酒，＂我和燕子欢迎你回家，回到你盼望已久的故乡。＂锁儿双手接过酒碗，强子说的话简短却很诚恳，他深深地感动了。是呀，这里是自己思念近四十多年的故乡，他热爱这里浩瀚的大海；热爱这里孕育他的乡土；热爱这里淳朴的乡亲。可是，自己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望着他们的盛情款待，心里十分地感激，眼眶也渐渐地湿润了。强子话音落后，他端起了自己的酒碗，一饮而尽，他的胸怀和酒量如同大海一样，锁儿敬佩地望着他，自己也端起了酒碗，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强子和小燕子望着他，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一首流行歌曲《外婆的澎湖湾》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大家放开自己的嗓门，大声的歌唱着，顿时又掀起了沙滩晚餐的高潮。歌声响彻沙滩上的夜空，海风和浪花仿佛也被歌声所打动了，风儿渐渐地停了，浪花也渐渐地温柔了许多，大家站起身来，围绕在篝火旁，手拉手，唱着歌曲，欢快地跳起了舞蹈… …
　　 天渐渐地亮了。锁儿背起皮包，在小燕子和强子的陪同下，离开了他们的家。当他们再次走到那条羊肠小道时，锁儿停下了脚步，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蹲下身，从地上抓起了一把乡土，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帕里包好，他回头念念不舍地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望着使他难以忘怀的大海，望着使他朝思梦想的故人们… …
　　 大家来到车站，彼此相互沉默无语地站在那里，等候着客车，客车由远而近驶了过来，停在他们身边，锁儿回头深情地望着他们俩，心情起伏着，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他上前用力地一一和他们拥抱告别，我们不要说再见，我时时刻刻希望和你们在一起，永不分开，不给每一个人的人生留下遗憾，使大家快快乐乐的生活。可是，人生有团聚就会有分离，我们无法改变现状，无法改变社会进步的潮流。锁儿念念不舍的踏上了长途客车，自己走到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伸手拉开了车窗，探出头去，望着车下的故人。客车缓缓地开动了，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声音，锁儿的心情顿时无法控制，泪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他用力挥舞着手臂。
　　 强子呆呆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好似一座宏伟的雕刻塑像，他纹丝不动。而小燕子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拔腿向前追赶了几步，双眼早已被泪水打湿了，她挥舞着一只手臂，高声喊着：＂锁儿，欢迎你再回家… …＂
　　 锁儿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渐渐地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了。这时，车厢里响起了一首歌曲《车站》歌中唱到：
　　客车已经进车站，我的心里涌悲伤，汽笛声音已渐渐响，心爱的人们要分散，离别的伤心泪水滴落下。站台边片片离愁涌入我心上，客车已经离家乡，把你们牵挂在心肠，只有梦里再相望… …（刘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