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憧憬 青年在北京没有多逗留,他仅仅买了一部新的手机,就踏上了回家的路,他的家在北京的更北边。 客车飞驰,他的心却是另一番滋味:有期盼,也有失落;有激动,更有虚无;很不甘心但又无奈。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越往北越萧条,道路两旁的杨柳才刚刚显青,草也刚刚吐芽。这就是青年的故乡,阔别两年的故乡。 "妈,我回来了。"青年在门外大声喊。这是北方的一个普通县城的一个普通小镇里的一个普通农家小院。 "小飞呀,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唉,这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了?"一个中年妇女边开门边滔滔不绝地说。不过她难掩住心中的喜悦,连声招呼:"快点,家里人都在等你呢。"顺手拽着青年的胳膊,就往院里走。 屋里坐着自家人:奶奶,叔叔婶婶,姑姑和姨妈,再加上父母与弟弟妹妹,一屋子人,青年一一问好。 "哥,我想你了。"一个小男孩泪眼汪汪的对青年说。 "我…我也想你"青年抱住他说。他没有流泪,但声音有些哽咽。屋里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但又同时低下头,没人言语,倒是青年的爸爸打破了冷场:"来,今天小飞回来了,咱们开开心心地喝酒,吃饭,别老是哭。"他瞪了男孩一眼。 顿时屋里的气氛喧闹起来,大人的欢笑声,互相交谈声,小孩的尖叫声,洋溢着这个普通农家,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醉了。 第二天,青年懵懵懂懂地醒来,姑婶叔姨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各自回家了,一切都回归到了平静,就像昨天的团聚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再往后,由于没有了美味佳肴和众人大宴的欢闹,他愈发感到无聊,便每天靠上网和看球赛打发时光,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无所事事。而小虎子和阿亮的事,虽然相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毕竟还是没有淡忘,每当想到这些,他就又惶惶不可终日,经常在恶魔中惊醒,几乎让他濒临崩溃。渐渐地他终日有些魂不守舍的了。 一眨眼两个月过去了,他每天都这样度过,就像一个还没有拔出身体内刺的病人在养伤一样,偶尔有有些人来看望看望,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而每当刺的痛苦发作的时候,又折磨得他死去活来,他不知道这根刺往后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可是又只能这样百无聊赖地躺下去…… "李小飞,你二十二岁的人了,成年了,老是这样也不行啊,应该考虑考虑一些事情了。我和你妈在你小的时候也没怎么深说过你什么,但是看你这个样子,我们也觉得对不住你。你上高中的时候不和我们商量商量,就戳了学,一意孤行去了南方。你在那边做什么从来不和我们俩说,我们也不好过问,现在看你回来了,我们也总算踏实了。你现在一米八的大个子,不能就这么耗下去啊。"这天,李小飞的爸爸苦口婆心地开导他。 李小飞哑然失笑,他不是不明白爸爸想要说什么,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甚至他也曾经和女孩子交往过,可是最后都无疾而终-------他是一个永不满足现状的人,而女孩子们容忍不了这一点。他也就索性不再往这方面浪费精力了。 他爸爸看着他继续说:"人是禁不住混得,你想想自己小时候,再看看现在,是不是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就算你是一朵花,到底是玫瑰花还是罂粟花,恐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倒不在乎外人怎么评价你游手好闲,我只是看着你一天天这么消沉下去不是个法子,不如先成家。你现在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心里就应该明白,像成家这种事,往小了说是儿女私情,男女的个人私事,往大了说又是一个成年人在承担社会责任,你是没法逃避的。小孩子是不用承担什么责任的,可是你愿意一辈子都当小孩子吗?就算你当上了大老板,拥有了几百万几千万,人人都仰视你,没有另一半,你还能算是完整的男人吗?" 李小飞没有说什么,实际上爸爸的话他也想不出什么借口来添搡,虽然他自小很叛逆,但是当真正的一些事情来临需要他去面对的时候,他知道靠叛逆是解决不了的,就算抛掉幼稚,他还会或多或少感觉到一些茫然。 "你老姨打电话来,说她们家那边有一个姑娘,人长得挺好的。姑娘她们家呢希望找一个踏实靠得住的对象,你又正好在家,不如去试一试,当然成不成看你。如果真成了,对你来说是好事,我和你妈也脸上有光,就算成不了,只当去散心了,反正我看你这段时间精神恍恍惚惚也挺受罪的。" "知子莫若父啊。"李小飞心中暗暗赞叹,脸上依然阴晴不定,他是一个自傲的人。这种靠别人介绍对象的事摊在他的身上可是一种刺激,甚至是耻辱,他打心里也反感父母这么做-------很多这样的父母,明里是为了自己的儿女着想,实际是还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横插这一杠子,四处托人,去解决儿女的终身大事,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如果真有了结果,他们也就有了在乡人面前炫耀的资本。放在两年前,他绝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顶撞父母的,不过现在他并没有做声,而且爸爸说权当去散散心也有一定的道理,他现在太需要好好释放一下心中所有的困扰了。他妈妈看他没有说话,以为他还在较劲,于是絮絮叨叨地说: "你还在想什么呢?你今年二十二了,就一点不着急?都把你爸我们俩愁死了。你说说你上学的时候就不让我省心,出去上外头也不跟我们说干啥,现在回到家了又稀里糊涂地混日子,总这么下去可难行!你看人家XXX,比你小一岁,现在孩子两岁了,多眼馋呀。你老姨好不容易介绍了一个,你得好好去看看,万一人家相中呢,我们脸上多光彩呀!听说人家的那个小姑娘长得那叫好,到她家提亲的人特多,把她们家门槛都快踩土里去了她也没相中谁,弄不好就等着挑你呢,你看看你个子这么高,眉毛还黑还粗,说话办事都利索,嘴又甜,还有眼力见,是女的都想嫁你,她要是真捞着了还能让你跑了?…""哈哈哈……"没等妈妈说完,李小飞和爸爸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妈妈也笑了,接着说:"你还有什么可愁的?自己条件这么好还不知道珍惜,还去荒废?如果她真看中你了,到时候得多少人看着咱家流哈喇子?我觉得到那会你老姨也会拍着胸脯跟别人说:我们外甥对象是我介绍的,你们还谁想托人?找我。你要是不去错过了,她恐怕连头都不敢抬,旁人得说:还给别人介绍对象呢,连给自己家里人托的事都办不了,还能干什么啊?你说她还怎么出去见人啊,连旁人都得笑话咱们胆小,是不是?" 李小飞连连摆手,笑着说可以可以,我去我去,明天就去,他妈妈才作罢。其实不管父母怎么说,他太清楚自己了,不管是哪一个女孩子,无论她的容忍度有多高,都不可能会愿意和一个心灵四处漂泊的男人厮守终身的。这不是谁的错,女人需要一个安全温暖的家,而他想要把自己置身于动荡的环境中去追逐,也许这会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某一个人,或者是两个人都伤害了。当然李小飞还意识不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父母现在对他的态度,已经客气了很多,全然不像像以前那样暴躁苛刻,可能是认为他是大人了,用不着再严厉约束了;有可能认为他就是那样的人就算约束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而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歇斯底里,激烈反击,甚至闹翻天了。不知道是他的父母对他让步大一点呢,还是他对父母妥协多一点,或者说他们都在理智地保持克制,不去触碰住那个可能发生冲突的底线?他摇了摇头,回到了屋里。 夜里,李小飞做了一个梦:一个漂亮的女孩紧紧挽住他的胳膊,晃来晃去,还不时地撒娇。不一会,他们就坐进了火车里……忽然他的肩一沉-----女孩把头靠在了他的肩头上睡着了,好浪漫啊,而且又好熟悉呀,他希望这个女孩会枕着他的肩膀一直枕下去……第二天他早上醒来,回想昨晚的梦,不觉地失声笑了起来,自己怎么会把火车里的那个女孩带进了梦中呢,难道会是某种预兆?虽然他曾经对那个女孩动过一点心,可是眼下相隔这么长时间,他几乎已经描述不清那个女孩到底长什么模样了,只当她是一个短暂的回忆,或者就当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又一次坐上了离家的客车,说真的,李小飞这回对家是彻底的厌烦了,那么只有大城市,才可以让他那个不安分的心有用武之地。他向往南方,不单单是南方城市发达,南方人富裕,而且南方人的思维开阔,他们能带你见识你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世界,这是大多数北方人望其项背的。不过这一次,李小飞并没有抱太大的热情,对他来说,一个漂亮的女孩远不止宽广的世界来得精彩。他仅仅是希望借这次相亲之旅,来平复他这几个月来折磨他的心魔。同时他也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孩,"阅人无数",非人中龙凤不嫁这么个性?想到这里,他不禁来了兴致:我倒要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女孩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姨。"在车站出口,李小飞热情地招呼前来接他的中年妇女(注:北方人都管自己的小姨叫老姨,同理小姑叫老姑,小叔叫老叔)。"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我妈让我给你捎来一点老家特产,你不要嫌弃啊。" "这孩子,几年不见,长得这么高了。"老姨笑眯眯地接过袋子。她皮肤略黑,眼睛有点大,大约四十岁左右。她目不转睛地打量了李小飞片刻,还乐呵呵地抬手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下,李小飞当即呵呵笑了。 两个人寒暄一阵,到了车里,老姨向他大致介绍了女孩的情况。李小飞才了解到,这个女孩在广州上师专,两个月前回来,听说是毕业了,想在北京找一份工作。但是父母在家里有生意,想要她把厂子继承下来,但是家里又没有男孩,于是就打算先给她物色一个对象。"刚好,我前两天给你妈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你妈说你闲在家里养膘,没找着媳妇整天愁得吃不下饭,觉也睡不好。现在好了,这百年不遇的好事让你碰上了,你想想,天底下上哪去找这么赶巧的事?!真要是人家点头同意了,你呢,老婆就有着落了,生意是现成的,往后工作还用犯愁吗?这就叫爱情事业双丰收!旁人八辈子都修不来这样的福分哪!" 李小飞哈哈笑着,心下却不以为然,他是一个闯荡惯了的人,早就收不住心了。像这种靠婚姻和财富来叫他们安分守己的手段也就对没有阅历的人来说是一种诱惑,对他而言简直就是软禁,束缚身心,他可不愿意用自由换取这样的诱惑。甚至,他还很同情那个女孩,为她感到不平:凭什么自己的命运要捏住父母和那些媒人的手里。 老姨那里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还以为他已经迫不及待了,话锋一转,像是在忠告似的正色说道:"我们这个村庄呢,向来都比较传统,非常注重礼仪,为人处世都要讲规矩,做什么都是有板有眼的。外人进来了呢,要入乡随俗,对长辈,必须尊敬有礼貌,对孩子要爱护,对家里人和和睦睦的,与村人相处就要和和气气的,这样不论在哪都能站稳脚跟嘛。我知道你这两年走南闯北,外场上的事比谁都懂,不过我还得提点你一句:明天他们来了,你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稳重一点,多听听人家怎么说,少插嘴,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要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切记别把事情给弄砸了。" 李小飞心想规矩还真多,当下也不说话,郑重地点点头。他打心里反感人家像主考官像面试雇员那样折腾人,虽然做到那些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不一会到了老姨家,他自己倒了一杯茶,老姨也丢下他自顾去做饭了-----他对老姨家再熟悉不过,虽然两三年没有来了。又过了一会,两个人飞快地摘完菜,这时他老姨夫也回来了。李小飞打过招呼,就通姨夫攀谈起来。姨夫知道他第二天有安排,自然没有多问什么,怕给他压力。他就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些广州和珠海的奇闻乐事,当然对自己的经历只字未提,姨夫也就煞有其事地听着。等到饭菜上来了,李小飞就陪姨夫喝了两杯,不过他未敢多喝。 饭后回到房间,由于舟车劳顿,又喝了一点酒,他躺下之后就再不想起来了,不过还是睡不着。于是索性爬起来,打开了电视机,搜索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好的节目,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不再搜了。他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是以前的生活习性造成的,再加上在南方的这次经历,就更让他彻夜难眠了,即使偶尔睡着了,也会在睡梦中惊醒,通常折磨得他疲惫不堪却又不敢闭上眼睛,所以他就养成了半夜看球赛或者上网的习惯。这其实是一种恶性循环,这种习惯反而加重了他失眠的程度和次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睡着了。不可思议,那个火车上的女孩又来了,还是枕在他的胳膊上,还在在同样的火车上。不过就在穿越一个迷雾一样的明亮隧道之后,他忽然发觉,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火车也不见了,更为悲哀的是,他自己也慢慢变得虚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