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945年刚好七岁,七岁的孩子,对于普通的人,普通的事情早就不记得了。而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多次给我讲起他那年不一般的记忆。每次父亲的眼里都潮雾一样涌着忧伤。我只静静地听,没有安慰,像坐看雾起雾落的人,只让雾染心境。 家在湘江边,江岸就是国道,一天傍晚,日本鬼子说来就来,村里的男人多已逃难越城岭和都庞岭,父亲和奶奶他们走得缓些,隔河已有了枪声,父亲的心里根本不知道畏惧,奶奶还在后山干活,父亲就在村口玩,一队日本鬼子和几个二本鬼出现在父亲的面前,父亲才开始害怕,一个二本鬼问:"小孩,你爸爸妈妈呢?"父亲突然悲伤地大哭起来。这队人以为吓着他了。就拿出糖来哄父亲。父亲悲伤地说:"我没有爸爸妈妈?""那村里的人呢?"他们问。"他们都跑了。"他指着西面的山说。那些人一疏忽,父亲就跑脱去后山找奶奶,奶奶全身是树叶地爬出来抱着父亲望东边的都庞岭摸去。 爷爷和大伯在石背村等着他们,大伯当时十一岁,正在拉肚子,见到奶奶他们,他已经极度虚弱了,爷爷在那天的逃亡路上捡到一小篓油炸小鱼,这可能那个跑急了的丢的,父亲和奶奶吃了点干鱼才缓过神了,旁边的大伯咽着口水,他不能吃油腻的鱼,只吃了一点点炒米,爷爷要和奶奶去外面给大伯扯草药治病。把父亲和大伯留在山里的窝棚里。大伯没有力气起床了,他眼里含着泪水望着父亲,又望着挂在窝棚上的竹篓,父亲费了好大的力才从篓里拿出一小擢鱼,大伯笑笑,虚弱地张开嘴接过父亲给他的鱼,只吃了一只,第二只还在嘴里,他头一歪就断气了,父亲拼命地哭喊着哥哥,大伯就再也不睁眼了。爷爷奶奶回来默默地把大伯埋在荒山上。父亲给我讲起这些时,不无叹息地说:"惨呀,可惜我不记得他埋在哪里了。" 父亲七岁的事情清晰如月,他舒缓哀怨的语调像低沉的弦乐。 从东山逃难回来,已经是家破人亡,家中架不起锅,父亲经常跟着稍大的堂姐出去拣柴,一次看见湘江的岸边躺着十具日本人的尸体,有的头还垂在水边,那些中枪了的日本人喝了生水就死在那里。父亲的堂姐拣了他们的鞋子和水壶,父亲吓得瑟瑟发抖的。那些尸体一直到太平了,村里的人才抬着埋了。有的人建议让狗吃了,其实狗也不会那么残忍。在还没有人埋的当儿,倒有人远远的投石头,嘴里硬梆梆地骂:"打死你个畜生。" 天下太平是最好的,父亲喜欢太平的日子。我想大多数人是喜欢的,问题是你喜欢的东西,人家就会眼红。"什么都要努力发展,强大了,才能享受安然。"父亲说起往事时若有所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