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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杨树港


    儿时的夏夜,银河灿灿,月儿却退到幕后,外婆在我的凉床边,念叨着一些无厘头的儿歌:
  十冬腊月下大雪
  亏了那野鸡在外边歇,
  野鸡还有一身毛,
  亏了那鲢鱼在河里跑,
  鲢鱼还有一对须…
  经年以后我不能完整的记起那些儿歌,不知道是不是从没有进过学堂们的外婆外编的词语。
  我童年大半时光都在外婆家度过,在那个叫做杨树港的地方。
  老家把长而弯曲的宽阔平坦的水面叫港子,沿港子边随意的长着一株株垂柳,可家乡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杨柳弄混淆了,明明是柳树却偏偏叫杨树,杨树港是否因此得名只是我的揣测。
  每到夏天,港子里荷叶田田,间或开两三枝粉白的荷花,借了荷叶的清凉,一群小鱼在水里自在的游弋。夏日的骄阳下,我和小伙伴常常避了大人,折一顶荷叶做伞,在宽阔的稻场上疯跑。
  入秋收藕的时候,港子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挖莲藕的大人,港岸边站着一群翘首以待的孩子,年轻的舅母乘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撅两节藕说是给孩子吃,其实我们哪里吃得完,带回家让外婆做炒藕片当菜,那时候还是生产对队不能随便把公家的东西往家拿。
  小舅那时候是小队的干部,小舅的那个队干部的公职最后做到了村官,却在某一年因交不起提留自动辞职,在老家小舅的引咎辞职是新鲜事,别的村都能想尽一切办法上交提留,而外婆不准小舅采取任何手段催缴。
  母亲后来跟我说,那是孤儿寡母的小心翼翼造成的。
  我是从来没有见过外公的,数十年间好像从来就没有感到过这是一种缺失,也许是从来没有拥有,所有就没有失去。
  听母亲说;外婆三十三岁守寡,而外公的死亡是由于当时的人太傻。
  外公是一个身强力壮说一不二的男人,那一年在山上打炮眼,轮大锤的人由于失误铁锤落到了掌铁钎的外公头上,当时只觉得头痛,并没有看见外伤,就在家躺了两天,可是这一躺下就没有起来。
  外公去世后,母亲作为家里的长女不得不从就读的高小回家帮外婆干活。其实母亲并不是外婆的最大的孩子,我的大舅舅在三岁时候就过继给了没有生育的三妈。
  母亲的三妈家的生活条件在那个年代是相对比较优裕的,在很多次月朗星稀的夜晚,掌管着村里榨油坊的三外公会挑着一担粮食接济孤儿寡母,为防止闲言碎语,外婆从不和大伯子见面,母亲就在半路接过三外公的担子。
  隐忍和与人为善保全了孤儿寡母的脸面。
  杨树港除了一条长满藕荷的水巷,几乎没有任何资源可以利用。没有山,也就没有树木可砍伐卖钱,甚至附近的小山包连石头都不能开采。及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周边村落都牵上电源,杨树港还依然在点煤油灯,到后来点上电灯的时候,外婆已经不在人世。
  外婆是在病重的时候,不忍心拖累儿媳,服药过量而去的,听母亲说外婆去世的时候,舅妈比他们任何一个儿女都要悲痛欲绝,在母亲看来决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外婆对待儿媳如同女儿,自舅妈嫁进来几乎没有做过一次饭,舅妈的一身力气连男人的活都干了,挑担百斤,油坊做饼都是男人干的活,舅妈替舅舅承担了,舅舅整天在忙公家的事。
  舅妈和舅舅吵架动了手,外婆一水瓢就砸到儿子头上,舅妈扑到外婆怀里哭,外婆像哄孩子一样;小时候舅舅在外面和伙伴们打架了,回到家里外婆不问青红皂白就会给舅舅头上几个爆栗,这样的谨小慎微,使得数十年间外婆家里家外和和气气,邻里婆媳之间从来没有纷争。
  外婆的隔壁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终年呆在家里,偶尔见到她出来是在港子里洗衣服,她腿脚不便,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有次小伙伴神神秘秘的叫我去看隔壁的女人,我跟在后面推开隔壁的木门,女人慌乱的想要掩饰什么,原来女人尿裤子了,我们哄笑起来,女人生气的把我们赶了出来。
  回到外婆家我说起了这事,遭到外婆的训斥,外婆说隔壁的男人因为成分不好才会娶个残疾的女人,女人常常会挨男人的打,外婆叫我不能欺负可怜的人。
  每次梦回故乡的时候,都会和杨树港不期而遇,当年的月光下的儿歌;那些挚爱的亲人们都会纷至沓来,杨树港,你虽然贫瘠,却满怀慈爱!
  杨树港,外婆的杨树港,你还在那里吗?港边的垂柳下是否还有一双期盼的眼睛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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