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来到,我回了一趟老家。老家的柿子全熟了,通红通红的,笑吟吟地挂在枝头。 我从小就爱吃柿子,外公见我这样,便亲手在后院栽下一棵柿树。那时我还小,仅存的记忆是外公白汗衫上沾着土渍,但并不显邋遢,汗水在脸上迎着日光熠熠生辉。有汗顺着他的下颌滴下,他回头对我说:"囡囡要快高长大,长得跟小树一样高,好摘柿子吃。" 夏日,外公爱坐在这柿树下,戴着老花镜,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看报纸。他有时便唤我念报纸给他听,我那时刚识字,兴致勃勃地站在小柿树旁,念着。小树比我高不少,替我挡下了大部分阳光。光影透过枝杈在报纸上跳跃,真像是小树在和我一起读报呢!外公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是那么慈爱…… 后来我长大了,柿树也一样。它长得可比我快,枝叶也越发繁茂。长大的我渐渐有了烦恼,脾气也见长。一个秋日,忘了什么缘故,我气愤又伤心,冲到柿子树下,对着它又捶、又踢、又摇,大声地哭泣。树只是静静地立着,包容着我这个坏孩子的坏脾气。我觉得累了,顺着树干慢慢蹲下来,刚刚被我伤害的柿树无私地任我倚靠,没有一丝怨言,略带粗糙的树皮一点也不硌人。这时,我看见了外公。 他瘦瘦的,满面皱纹,立在风中,向我递来一只红彤彤、圆滚滚的柿子,咧开几乎没牙的嘴笑着:"吃,柿子,甜……"我的牛脾气又上来了。"谁要你来安慰我?我不需要!"我一把打落他手中那只柿 子,大吼道。 外公一下就慌了,手足无措地立在那儿,像个无助的孩子。过了一会,他慢慢地蹲下捡起柿子,犹疑了片刻,转身……我看见外公蹒跚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外公,是真的老了啊……我都可以打落他手里的东西了。 强烈的负罪感使我追了上去。我拿过被外公拭净灰尘的柿子,连忙安慰外公说:"外公,我吃!吃!"当那种熟悉的甜蜜在舌尖传开,我却不知为何泣不成声:"好甜……"外公笑得满足极了,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他用干裂、青筋暴起的手替我揩去泪水,那触感仿佛树的皮,粗糙,但让我安心。我扑进外公怀里,感到外公的怀抱有力温暖,高大过柿树。 可是,后来我再也感受不到那树皮般的触感了。 空荡荡的堂屋里,少了外公往日低沉洪亮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供桌上那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外公和蔼的面容。 我站在后院看着柿树枝头的柿子,眼眶发涩。犹记,电话中外公的声音低低的夹着咳嗽:"囡囡回来吃柿子啊,今年的柿子可甜啦!"确实,眼前的柿子又大又红,诱人得很。"柿子树长了好高了,摘柿子都麻烦了。"是啊,怎么一晃,它就这么高了呢。"啊,咳嗽啊,没关系的,一点小病。"您骗人,那一点小病,怎么就把您带走了呢。 一阵风拂过,飞下几片落叶,咬了一口手中的柿子,真甜,真苦,我想起了外公。外公不在了,可是他的柿树会替他一直一直陪着我,我也会一直一直记得他,记得他的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