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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中原


  游学的主题,叫做"问道中原"。问,即探求,即摸索,即向着古老而尘封的历史之门小心翼翼地轻叩。
  我们拥抱历史,历史也会给我们答复,这样的答复会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会从很玄妙亦或朴素的、具体而微的地方传过来——"道"的精妙隐藏在细节里。
  据此,我想从结营仪式上的一句话为基点,延伸开对整次游学的总结。
  ——"不存在绝对的真理,现存的真理只是未被证伪的假设。一旦被证伪,新的假设就会取代旧的。科学会由此进步,我们离宇宙的原理也近了一步。"
  最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甲骨文。我们现在对于甲骨文的翻译,其正确性已经很难考证,甚至无法考证。在文字博物馆里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块甲骨的拓印图和通过拓印所呈现出的文字示意图。我们发现,研究者从甲骨中提取出的文字和其原图并不一样。 在原图的拓印中这文字的底部有一道横,而这横却没有出现在提取出的文字中。同样地,由于灼烧后的龟甲纹理错综复杂,一些字的符号更是和其周边的纹路混为一体,难以分辨。当然,我们绝对无法仅从博物馆里的几个个例来反驳专业的研究者经过对无数史料的分析而得出的结论。但是如果,仅仅是如果,各领域的专家和学者所得出的、那些看似缜密,另外一种理解的推论是错的,那些笃定的、看似显而易见的事实,在几百几千年前,却恰巧是另外一番模样——又怎么办?
  同样的想法在几天前出现在对河图含义的阐述中。龙马负图的传说很难令我相信,伏羲本人更是一个传说。那么,又是谁,他又是怎样将这玄妙的天地之道探求,又是怎样收到了结论? 如此有智慧的人为何不用他的发现去造福百姓,为何又没有留下真实的形象和姓名?与此同时,我们对这河图的理解,是否又真的是上天的本意?河图与四季、自然和人体都有着联系,表明着相生相克的轮回关系,但当导游讲河图与64条DNA相关联的时候,一切仿佛因摄了天地之灵气的传说在我的脑海中却似乎又都变得虚假,变成了一种臆断。
  在一瞬间,我对历史的不可倒退、不可确认性感到恐惧。历史滚滚向前,它流淌在时间里,从每个人的身上浸过。历史所呈现给后人的东西,有时很简单,但我们总将它想得复杂,或者把复杂的东西想得简单。而最可怕的,则是我们无法知晓自己的推断正确与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确凿地知晓历史,因为历史永远都是当下人的历史。它对当下永远是过去,是我们无法体验的存在。有时我们对历史似乎了解得那么充分,充分得像一加一等于二,像宏观低速弱引力下的牛顿经典力学。但是我们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那建立在文明最低端的框架被推翻,我们的世界将会成为什么样子——一个东西会出现,然后告诉我们,我们几千年对这个世界的推测,我们建立文明所使用的根基,我们对于文化的自信,其实是另一幅模样。那绝对会是令人害怕而颤抖的,仿佛我们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根。
  但这历史之道大抵便是如此。不存在绝对的真理,也不存在绝对的历史。
  ——那么,真正的历史是真理吗?我们可曾生活在后人眼中的真理中?
  河南多名人之墓、名人之庙,在对着这些地方拜谒的时候,心里总会升起一种敬畏。圣人在监狱中完成惊世骇俗的著作,而一心想留名的帝王往往却湮没于历史之中。而那些留名的人,他们的思想我至今也不明白。
  参观了许多佛教场所之后,佛教的道义似乎也离我亲近了一些。那些关于佛祖和佛法的传说一个个地传入我的耳中。我想有些东西是我难以理解的。譬如那声名远扬的立雪亭,缔造这一段传奇的禅师慧可,是怀着怎样的情怀,才能侍立九年之久?在门前旋转三圈的几十秒钟里,他究竟又是凭着怎样的意念,才能决然抽刀断其左臂,颤抖着匍匐,让热血漫延在数九寒天飞雪的大地?伴随着痛苦一起袭来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如果是幸福,那又会是怎样脱胎换骨、涅槃一般的超脱与安然?僧人、方丈们在追求的,他们哪怕失去血肉之躯也要追求的,到底是怎样的东西,能够令一个人如此在所不惜?而佛之道、道之道,一切关乎终极情怀的精神之道,又到底会与经历了怎样生命经历的芸芸众生产生心灵的共鸣?
  岳飞墓前,岳飞双目圆睁,手持刀于背后,透过寺庙的门向远方眺望,视线开阔辽远。这样的一个人,为后世留下了数不清的说辞和议论。从接到十二块令牌而撤兵的那一刻,岳飞的"忠"便注定不会被所有人所欣赏,这样的忠似乎并不是为了百姓,似乎有些"愚"。岳飞自己的理想乃"尽忠报国",而在封建社会之中,国却又和君主紧紧相连。岳飞渴望报国,但他终缺少一些先进的视野,他对于报国的理解悲哀地带有封建的色彩。那么,岳飞想用生命去为之效力的,到底是什么? 更令人疑惑的是,我们在如今纪念他,到底又在纪念什么?有人说岳飞是愚忠,而这种愚在当时的时代中却如此正常。我们用后世先进的眼光评价岳飞,评价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正义的思想中带着时代的烙印,帶着难以挽回的无奈。
  韩愈这样的文人,同样可以拥有文人的风骨。从文的人往往比习武者更容易立德,而在苏轼对韩愈的评价中,"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便体现了这一点。他们复苏了止于孔孟的"道",宛如泰山北斗屹立在中华文化之巅。韩愈是一个问道的人,他突破了时代,提出师说,提出人文之"道"的本质。他没有泥古不化,亦或超脱过度,他在思想与时代中找到了平衡。我们在他的墓前诵读他的文章,在静籁的天地之间虔诚地鞠躬。
  历史中总有各式各样的人,用不同的方法求着文化之道、哲学之道。谁是成功者?这不好说。
  但人在天地之间,总有一些规律是相通的。
  自然之道不因为人的存在而改变。
  正如老师所说,自然的物质之道生生不息,不断演化,而当由自然演化出的生命达到了能反过来而思考自己和自然之时,人文之道才由此出现。
  云台山有着漂亮的丹霞地貌和与其相似的嶂石岩地貌。红色的岩层拥有致密的结理。造山运动奠基了山体的基形,阳光、风、水和生物将山体磨砺,让整座山呈现多样化的景观,为其带来价值。我们一路讨论着云台山,一路触碰着深红色的岩石,仰头看到大大小小瀑布交错于天际。
  探究自然本身有时也像探究历史一样难。我们可以研究的自然,只是庞大的地球体系中的极小部分——我们无法用肉眼看到万米以下的地层,因此"造山运动是因为软流层受热不均而形成的"推论也仍处于推论的阶段;我们无法准确地判断能量的组成和能量与物质之间的转换,因此我们发现,自己对于宇宙的组成的了解真可谓是凤毛麟角;我们了解云台山的升降和演变,靠的是对于化石的勘察和对于岩层的测定,这和地理学家对于百里画廊、燕山和无数山河的研究大同小异。可山的移动总是太缓太缓,没有人能用生命去见证那微弱的差距;我们探究构成物质和能量的最小单位,而至今无果,因为构成世界的物质最后所归结的单位,是不因人的存在而改变的存在……
  我们对自然的认识是间接而浅薄的,在它的面前,就连人类这个物种本身都显得渺小而无知。人类已经诞生了几十万年之久,但若是将整个地球的形成与发展比作24小时,人类这微弱的物种不过出现了一秒,我们口口声声的"自我"更不过是一粒尘埃。那么,我们引以为豪的五千年的文明,百年动荡而苍苍茫茫的近代史,高速发展的如今,被寄托了厚望和憧憬的未来,又能算是什么呢?
  人类一次次地突破认知的界限,用无数的方式去证明自己的存在,但最终依旧不能跳出自然的规律,这自然之道。我们的每一步发展永远都会顺着自然的趋势。所谓的人文之道,也不过是人类以自己的认识和能力改造自然的成果,可人类所谓的改造,却只是自然对新物种的包容罢了。人之道是脱离了自然之道而上升入精神层面的道,它和自然有碰撞和摩擦,更有矛盾和冲突。我們试着去解释自然,无论是从其构建的地理特征,亦或是其轮回生灭中传递出的永恒的魂魄。从远古的河图开始,人类世世代代地探求自然,但是,对自然之道的认识也永远都只是人的主观认识,而人的认识永远不会成为绝对的真理。人之道永远不会将自然完好无损地纳入其中,我们没有这个能力。
  自然之道与人之道的碰撞和融合,倒是体现了自然的生生不息。
  于此,慨叹一番,询问一番。
  那么,我们问道。到底是在问什么?
  周文王从过去的先哲中求道,在最艰难的人生岁月中留下了最早的一笔科学财富。易经包含了自然之道与人之道,企图将二者相连。而如今,当我们受西方的影响,在西方的社会指导下进步时,向中华文明的源头求道者反而少了起来——现代人的建树,和古人更是难以匹敌。
  老师说,中国人"进退皆有据"。而这依据——在经历一番游学后,我想——岂不是先人留给我们的,对"道"的挖掘与探索的结晶?文化、历史和哲学的道也好,自然的道也好,或许我们终其一生也不能凭一己之力将其摸透,但是,我们可以学、可以问。中国这片大好山河为我们留下了足够的财富。我们观察、思考,提出问题,然后在人生阅历增长的过程中慢慢寻求答案,在醍醐灌顶的醒悟中让自己的生命更有深度。我们有条件、也有能力站在先哲的肩膀上,用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眼光继续叩问和眺望。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没有绝对的真理。但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每一份探求都不会无用,每一种思想都可以和其余的并驾齐驱。正因为如此,这世界上才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人格,不同的精神,以及存在于不同人心中的,不同的"道"。我们问道悟道,然后在这过程中,和宇宙,也和自己独一无二的本心无限接近。
  我们探求文化和自然的根源,然后慢慢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人格精神,以选取归纳自己的经世之道,继往开来,传承而发扬。
  这次游学如此,今后的游学,今后的人生,亦如此。
  以此,便不虚此行,不负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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