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在《红楼梦》中的特殊地位 红楼人物 李纨虽在《红楼梦》里居十二钗正册之中,并贯穿着《红楼梦》的始终,但可能由于这个人确实如"槁木死灰",无吸引人之处,或仅是个"三从四德"的活标本,或者是众人们对这个人的看法基本上趋从一致,故无多大意见分歧,好像不值争论。 我看到有关李纨评语的文章不多。就现代《红楼梦》研究而论,我看到对李纨评论的文章是《红楼梦学刊》1991年第一辑刊登的谭宇宏的一篇文章《传统价值的失落与裂变》,它的副标题是《红楼梦三少妇补说》。其中谈到的是《红楼梦》中三个女性:尤氏、李纨和凤姐。这里面有着一些对李纨的代表性的看法。关于李纨,谭文写道:"‘纨者,完也。’李纨是作为一个比较完美的形象出现在作者笔下的。与可卿逼人的浓艳相比,她美而不艳,能做到古井无波,杜绝尘垢。""园外的李纨,是一具活的遵守‘四德’的标本。那个社会里要求做寡妇的除绝对贞操以外,还要时时事事暗合老庄的哲学:无能,无好,无为。李纨确实是绝对遵守这一传统规范而行事。园外的李纨,称得上符合传统‘妇德’典范,她‘先之以事夫’,夫死,牢记古训:‘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处在那样一个骄奢淫侈环境里,顽强地守住自己不得不苦守的贞操,这又符合了‘贞妇’的标准;她深知‘妇言不贵多’的训示,所以在那个纷纷攘攘的大家族中,每次一遇到什么矛盾和纠纷事发生,她就立刻带领着姐妹走开,决不多言一句;此外,在‘妇容’‘妇功’方面,她也勘为典范。""用作者话说,是‘槁木死灰’,‘无见无闻’"。作为一个母亲……她严格地恪守并实现了教子成人的历史责任。在这一点上,她成功,似乎她的传统价值全部实现了,而她的‘历史使命’也圆满完成了;然而紧接着这成功又如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所留下的‘也只是虚名儿后人钦敬’"(见81~83页)。 谭文在客观地研究《红楼梦》社会现实中"妇女"的"裂变"。对于谭文的研究女性史——"女神"——"女奴"——"女人"的历史演变过程,我没有什么意见,对于谭文对《红楼梦》中的一些现实人物进行的解剖,我也没有意见;但是如果红学家们要把这些当作《红楼梦》中写作思想来理解,那就是失之千里了。 对于李纨的看法当然不是谭宇宏一人,可以说今见略同。当然何止今日,恐怕历来的红学家也皆出一辙。 我们来看看评点派太平闲人的评论。太平闲人在第三回关于描写李纨的正文中下了不少评注。在"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下评注:"一书止于此人差无贬词故姓曰李。李,理也,礼也。兰,阑也,范围堤防,留此人种,遏人欲,复天理,循环之机也。故后写其每与贾环同行住,非因类也。"在"李守中"下批注:"守此定理,斯不外驰。"在"名为李纨"下评注:"纨,完也。取其洁白为完人也。"在"宫裁"下评注:"斐然成章,知所裁之,国学之教以此。理以字传,故李独有字"(见"合评本"57页)。 还有"合评本"《读花人论赞》中的几段文字: 李纨赞:李纨幽闲贞静,和雍肃穆,德有余也,而不足于才。然正唯无才,故能暗淡以终。虽无奇功,亦无厚祸,渊渊宰相风度也,可与共太平矣。 姚善应变,宋善守文,人言姚之才高,吾谓宋之福大。 从以上历来对于李纨的评论来看,我们不论各评论家持赞许的态度还是持贬责的态度如何,但对李纨仅仅只是一个坚守贞操的规范女性的看法却是一致的。 这些大同小异的评论,可能来源于第四回曹雪芹笔下正文中的"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一段文字和其它各章节中曹雪芹笔下李纨母子的"表现",也可能有些观点来源于在"李守中"旁脂砚斋批的"妙,盖方人能以理自守,安得为情所陷哉"这一事。然而李纨果真仅仅是一个"三从四德"的活标本吗?果真"如槁木死灰""无见无闻"吗?不错,李纨是一个"守寡"者,但李纨到底为谁守寡?守的什么"寡"?还有贾兰果真仅一个"谆谆然以八股为务"的"仕途""热人"吗? 远远的错了。 李纨母子的最早出现是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的一段,在描写荣国府贾政一脉时写道:"这政老爷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见43页)。此后还有王夫人第二胎正月初一生的元春和第三胎"次年"又生的一个"绛洞花主"贾宝玉(同页)。 在这里,当然谁也没有查李纨确真有其人否?也没有查她到底是曹雪芹家的什么人?但谁也没有过问一下在《红楼梦》中,曹雪芹为什么要虚构这么一个"小寡妇"?曹雪芹为什么在贾府里安排一个"贾珠"这个未上场"先亡"去的故人?而这个故人仅仅从古董商冷子兴口中述及?李纨母子的交待文字,它如同曹雪芹为了安排林黛玉进贾府并长住贾府,而安排了林如海夫妇先后丧生。如果林如海夫妇不先后丧生,林黛玉如何能长住贾府呢?同样的道理,只有安排贾珠早亡,才能出现李纨"守节"的各章节文字。 在这里,我要提出一个问题,在《红楼梦》中李纨的丈夫是叫贾珠,但一个"节妇"李纨到底是为其夫"贾珠""守节"呢?还是为谐音的"假朱""守节"呢?这是研究《红楼梦》,也是研究李纨这个特殊人物的一个首先面临的问题。 《红楼梦》中的"贾"实即"假",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红楼梦》中未开场先安排这一故人,本身就是一个谜。"珠"能不能作为谐音字"朱"来解释呢?即指明王朝原下属的汉族人民呢?我认为基于曹雪芹的社会思想和《红楼梦》的写作艺术,这种情况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当然这种"朱"并非在简单的留恋一个腐败的封建明王朝,而是仅仅作为一个假借而已。比如说反满的组织皆假托"朱姓",连雍正皇帝在上谕里也承认的这一事实便是一例。李纨的正式出现,是在第四回的开头一段文字里,是由黛玉同姊妹们到王夫人处,"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遂来"至寡嫂李氏房中"之后作为注释文字出现的。曹雪芹这样描写李纨: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矢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有青春丧偶,居家处膏梁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姑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见83~84页) 这一段文字后是"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这一句话。当然粗粗看起来,有关于李纨的一段文字夹在描写林黛玉来到贾府一段文字之中,但这仅二百来字的文字却确实给李纨画了"一幅图"。这一段文字也是人们历来研究李纨的文字依据。在这一段文字里,"甲戌本"脂砚斋在"李守中"之旁侧批"妙,盖云人能以理自守,安得为情所陷哉",深知《红楼梦》内幕的脂砚斋的批语好像李纨真的是一个"不为情所陷"的节妇一样。 贾珠未登场先亡,已出自有因;其名又叫"贾珠",已非无故;李纨之父曹雪芹又起名"李守中",这"守中"真如脂批的"以理自守"吗?"守中"二字没有别的含义吗?"守"乃"镇守"的"守","中"乃"中国"的"中","李守中"三字难道没有"镇守""中华"国土的意思吗?李纨是遵守"女子无才便有德"的家训呢?还是遵守"李守中"三字的本身含义呢?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在李纨其父"李守中"之后,还有一个特为关键的问题,是李纨"惟知侍亲养子"一语。这里面李纨养育贾珠的遗孤这个被红学家不甚乐道的贾兰为己务,这个《红楼梦》中惟一收拾 "残局"的胜利者"贾兰",他到底仅是一个"仕途"中的"热人"呢?还是"真事隐"中"假朱"的"遗孤"和"李守中"的"传人"呢?这也是一个必须引起注意的问题。 李纨的第三次出现,实即"太虚幻境"中的原形塑造,这便是"金陵十二钗正册"图册之十和《红楼梦》曲子中的一些文字。 在正册判词之十,曹雪芹写道: 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见115~116页) "兰",本素有"四君子"之称,又有"春兰秋菊为一时之秀"之喻,曹雪芹在李纨图册上画一"茂兰",这就非同一般,足见曹雪芹对李纨的"钦敬"了。不仅如此,在判词中又安排了"到头谁似一盆兰",李纨变成《红楼梦》中惟一的胜利者,那就更耐回味。至于"枉与他人作笑谈"也不是红学家们尽皆理解的。李纨虽然晚年荣华不尽,但却"昏惨惨黄泉路近",结果"只是白白作了人家的谈笑材料",我认为不见得。我认为这个"枉"字,是指李纨本人枉与他人作笑谈材料呢?还是指曹雪芹自己写的李纨不被读者理解,枉与读者作了笑谈的材料呢?我的看法还是偏重于后者。 曹雪芹在《红楼梦》曲子里的"晚韶华"里是写了"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见124页)。我们的研究人员只看见了"也抵不了无常性命"和"昏惨惨黄泉路近",也只看见了"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但却忘记了这里有一个前提:即这是封侯拜相之后。我们不妨请问,李纨是没有逃掉"抵不了无常性命"和"虚名儿",但又有谁能长生不死呢? 我们先不管李纨能不能逃脱死亡这一劫,但是在曹雪芹笔下,李纨毕竟是"戴珠冠披凤袄"者,其子贾兰毕竟是"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者。在这里,请不要认为我在宣扬什么不正确的东西,我们是在研究《红楼梦》,是在研究曹雪芹的社会思想和《红楼梦》的写作思想,是在研究曹雪芹为什么在置"贾府"于"死地"之后,而又置李纨贾兰母子于"天堂"呢?在这里,不仅不存在什么自叙传的问题,也不存在什么单纯的社会写实的问题,李纨贾兰母子结局的特别安置布局绝非一件寻常的事件。 李纨,是为"贾珠"守节,在为"李守中"承志,为了辅育"到头谁似一盆兰""贾珠"的遗孤贾兰而呕心沥血,"贾珠""李守中""贾兰"包围着李纨,组成了一个统一体。它的内在含义远远地超出了历代红学家的眼界。 我们再来看看第二十六回,在"小红遗帕"和林黛玉"春困发幽情"中间的一段骇人场面。本来此文字在薛蟠生日一节文字已经抄过,好在文字不长,不妨再重抄一篇。 宝玉无精打彩的,只得依他(袭人)晃 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其意。正在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 (见596~597页) 这一节文字夹前夹后也才不过170来字,写在不起眼的夹缝里。 这一段文字并没有惹起人们的注意,最多引起别人认为此是表现贾兰既习文又习武的一些零散笔墨罢了。 这一段文字到底写什么呢?不错,在初建"大观园"时,曹雪芹写道:"王夫人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监管都写清帐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白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饲养"(见382页)。但难道曹雪芹的贾兰射鹿一段文字仅仅是为了照应园中曾有鹿的虚设的点缀文字吗?我认为错了。 好多文学家都在考证"大观园"遗址,实际上什么"大观园",不过纯属虚构而已,具体一点说,它是一个朗朗乾坤大社会的缩影。 但是,在这么一个完整社会的缩影里,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持戈跃马",公然天下逐鹿。 有人可能说,那不过是一个小孩玩玩而已,最多也不过习习武而已,何止于天下逐鹿文字?是的,在《红楼梦》这部"老婆舌头"的闺阁文字里,也只能"如此""玩玩"而已;请不要忘记,这贾兰是《红楼梦》中惟一的"胜利"者,请不要忘记其父是"贾珠",其外祖父是"李守中",也请不要忘记,写《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好友张宜泉曾在其《诗稿》里每每有"于今不是唐"、"山河讵汉家"、"往事已成秦鹿失"、"百代兴亡成戏剧"、"雄剑今将赴石梁"、"猎虎豹"、"樵虬龙"的跃跃欲试持戈跃马欲逐鹿天下之心、问鼎逐满洲之意,难道"假语村言"的甚止其中有张宜泉笔墨的《红楼梦》里的"逐鹿"文字仅仅是玩玩而已吗? 在李氏一派系中,还有李绮李纹,他们在《红楼梦》中也扮演着一个非凡的角色。尽管他们在十二钗之外。在"甲戌本"第四回开始写李纨家史的李守中族中的"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旁有脂批"未出李纨、先伏下李纹李绮"(见51页)。这批语已微露某些玄机。李绮姊妹在《红楼梦》中的真正作用是李绮后来嫁给了甄宝玉。李纨派系与甄宝玉的结合,开辟了贾宝玉配薛宝钗、甄宝玉配李绮两个绝然不同的构图,"李家"成了"甄家"的"开国元勋"。当然这是后四十回涉及到的事了,此时言之过早,留作后四十回时再谈。 在关于"大观园"的问题上,第十八回元春进园时是"元妃等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止园门前。早见灯光火树之中,诸般罗列非常。进园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见392~393页),这四处,后被元春赐"有凤来仪"为"潇湘馆";赐"红香绿玉"为"怡红院";赐"蘅芷清芬"为"蘅芜院";赐"杏帘在望"为"瀚葛山庄",即后来的"稻香村"。曹雪芹又借元春之口说道:"……此中潇湘馆、蘅芜院二处,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瀚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脉方妙"(见394~395页)。 在此处有一个特别突出的问题,即是"大观园"是以"四大处"为核心的。 这里有一个很简单也很骇人的问题,《红楼梦》中描写的重点除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处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一个特殊人物李纨母子所住的"瀚葛山庄"即后来的"稻香村"。《红楼梦》的核心是这四处,也是这四人,并不是什么红极一时的王熙凤母女,以及"间色法"的史湘云和探春诸小姐们。当然也不能说这王熙凤湘云探春诸人毫无用意。 在"大观园"这个缩小了的国家社会里,有一个阵线分明的两个壁垒,即以贾宝玉薛宝钗为一方;李纨林黛玉(包括常不出现的甄宝玉)为另一方。这也就是人们不理解的第二十二回脂批中的"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书,则不失执笔人本旨矣"的本来面目。 不仅如此,在我们前边破释的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中也披露了这一问题,即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也是围绕着"四大处"绕圈子。李纨母子在十首怀古诗的谜底中担当着一个重要角色。在我们前边研究过的张宜泉赠给曹雪芹的书籍的正面发现了所画的两处兰花,一处石头,并题了一首"拙笔写兰"。这一书箱箱盖正面的图画,也披露了《红楼梦》的写作思想:即《红楼梦》的什么爱情,什么老婆舌头,一切都是"假话"而已;真正的东西乃是"兰"与"石"的关系,也即是李纨母子与贾宝玉甄宝玉的关系问题。李纨母子是《红楼梦》"大观园"里的"逐鹿"者,是《红楼梦》里的惟一"胜利者",它是《红楼梦》的写作思想中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 在谈到这个问题时,我还要谈一谈我从来未提及、诸如红学家也未曾讨论过(恕我直言,也可能我没有见到)的一个问题,即敦诚的诗抄中的《无题二首》。这两首诗是我从吴恩裕《曹雪芹丛考》的附录里的《四松堂集》集外增补里看到的。 其诗是 : (一) 纱笼红烛掩猩屏 绣被绡帏春睡轻 欲把赠兰人细认 梦云梦雨不分明 (二) 春满梨花昼掩关 微吟柳絮小庭闲 绿窗日午焚香坐 自把新诗教小环 这两首诗在吴恩裕的"集外诗文辑"(增补)里的位置,与敦诚写的《挽曹雪芹》两首,中间只相隔四首诗。其四首题名为《春晓漫天》《槐园夜坐雨舫中》《东臬》《汉二疏》。按照这种排列情况来看,我认为《无题二首》的写作时间离《挽曹雪芹》的写作时间不会相距太远。 《挽曹雪芹》二首写于甲申年,确切一点说写于甲申年正月初七、八,最远不会超过初十。这个见我的曹雪芹卒年一节。按诗的排列情况来看,《无题二首》可能作于甲申春夏或第二年乙酉年春夏之季。 在吴恩裕收辑的"集外"增补中,有一个怪异的问题是:敦诚的每首诗作皆有诗题,惟独此两首诗无诗题。 我认为这本身就存在着疑点。 此诗的内容又如何呢? 此诗的前两句"纱笼红烛掩猩屏,绣被绡帷春睡轻",它不正好与《红楼梦》中与"怡红""潇湘"细事有些相似之处吗?当然我不否认《红楼梦》本身来源于写实,敦诚也不可能没有这种闺帷之实感。第四句呢?"梦云梦雨"它又与《红楼梦》以及贾宝玉的"太虚幻境"的"云雨"之梦相一致("不分明"二字,我们暂且不谈)。在这里,当然会出现一个问题:如果说敦诚写的此诗与《红楼梦》有关,又怎么不明言呢?明义在《绿烟琐窗集诗选》写的《红楼梦》的诗,不是题作《题红楼梦》吗?不是在其序言中题有"曹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吗?明义的《题红楼梦》二十首不是也有"怡红院里""潇湘别院"之句吗?何如敦诚的此《无题二首》如果与《红楼梦》有关,他何不明言《红楼梦》半个字呢?这就是症结所在。 不仅此诗中敦诚没有明言《红楼梦》半个字,而且敦诚诗中从来没有发现与《红楼》有关的半个字,仅仅在《寄怀曹雪芹霑》中有一句"不如著书黄叶村"(《四松堂集》钞本诗集卷上)。这一句只是说明曹雪芹曾写书著述,但并没有说明曹雪芹在写《红楼梦》。不仅在与曹雪芹交往深厚的敦氏弟兄诗集中未发现有明言与《红楼梦》有关的诗句,而且在曹雪芹至交的张宜泉的《诗稿》中,也未发现明言与《红楼梦》有关的诗句。真正在敦氏诗句中发现与《红楼梦》有关的诗句是在曹雪芹死后的《挽曹雪芹》中的"开箧犹存冰雪文";真正在张宜泉诗句中发现与《红楼梦》有关的诗句也是在曹雪芹死后的《伤芹溪居士》中的"北风图冷魂难返,白雪歌残梦正长。琴裹坏囊声漠漠,剑横破匣影茫茫"数句。但这与《红楼梦》有关的敦氏和张氏的诗句也是相当隐晦的。 这一切到底说明什么呢?与曹雪芹交往深厚的人们避而不谈《红楼梦》,视为忌讳;倒是与曹雪芹无关的人却大吹大擂,好像他们真知道《红楼梦》的底里一样。明义的《题红楼梦》二十首并其序言便是一例,这一切不能不令人生疑。 我们还是回到《无题二首》中来。 《无题二首》的第一首诗的要害在于后两句,不在前两句,即在"欲把赠兰人细认,梦云梦雨不分明"。 敦氏弟兄经常与曹雪芹来往,当然其原因是意气相投,环境心情相同,可谓是诗朋酒友;从敦氏的"不如著书黄叶村"也可以看到敦氏知道曹雪芹在写《红楼梦》。但是敦氏并未知道《红楼梦》的内幕。敦氏弟兄知道曹雪芹在写《红楼梦》,自然也看到带有脂批的《红楼梦》,由于《红楼梦》本身"真假"应用、矛盾重重,脂批更荒忽迷离,敦氏自然感到其中有"碍语",但又不便追问——既然别人不愿明言相告的东西,作为朋友,也只好不问了——这是作为朋友最起码的道德。 在当曹雪芹死后的第二年,敦氏在不明曹雪芹已不在人世的情况下,发出《以诗代简》请曹雪芹到他们家饮酒赏花时,才发现曹雪芹已故了。敦氏在癸未年不知何月去吊唁了曹雪芹。 当敦氏来到曹家后,显然发现了曹雪芹的"书箱"和《红楼梦》的遗稿;因此才有敦诚在甲申年正月写的《挽曹雪芹》中的"开箧犹有冰雪文"一句。 此书箱和遗稿最后归了张宜泉(见《书箱》一章)。 敦氏弟兄本来对《红楼梦》中的内幕就不明白,特别是曹雪芹笔下的"到头谁似一盆兰"的李纨和贾兰;在曹雪芹死后,又在曹雪芹家看到了朋友赠送的画着两丛兰花和题有"拙笔写兰"的两只书箱,这不能不引起敦氏弟兄更加疑心——《红楼梦》中的"石头"是什么意思,贾兰是什么意思?书箱的"拙笔写兰"又是什么意思?赠兰人又是什么人物? 这就是敦诚此诗"欲把赠兰人细认"的出处。 "欲把赠兰人细认,梦云梦雨不分明"的意思是:"《红楼梦》中的‘到头谁似一盆兰’的李纨贾兰母子的含义已使我不甚了了;今在曹雪芹家又看见他另外一个朋友送给曹雪芹两只刻有‘兰花’的书箱。这‘拙笔写兰’是什么意思?‘赠兰人’是谁呢?他是一个什么样人物呢?我‘欲把赠兰人细认’,想从《红楼梦》中得到一点启迪,可惜《红楼梦》是‘梦云梦雨’并‘不分明’的!" 这就是此诗后两句的含义。 从敦诚这第一首诗来看,不仅从此诗《无题》可以看出敦氏有故意隐晦之意;而且可以看出敦氏弟兄并不理解《红楼梦》,并为此感到困惑;同时也可看出"到头谁似一盆兰"的李纨贾兰母子在《红楼梦》中的特殊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