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抱着枕巾,眼神空洞而茫然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闻着空气中传来药水的味道。心里的悸动在慢慢地爬行着。外面下着雨,我让狂野的音乐在耳际里飘动,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氛围中,我才可以享受这份凄凉的美。在这段病期里,他似近而远的陪伴,若即若离的出现,我恍恍惚惚的梦魇,一切的一切都留下了无尽的问号和省略号。 电话只响了一声,我马上收住思绪,快速地接起。 "贤……"我的喜悦,兴奋,像是要抓住救命草似的那种心境在电话里破不急待地展开。 "雪,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冰冷的言语,在白色的床单里传来。仿佛冬天里那些衣不裹体的伤害一马平川地向我奔赴而来。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喜欢美丽的你。而现在的你……"贤在空中适时地止步。 电话在我的手心里轻轻地滑落,我像是一只安静地水鸟在茫茫地水平面上安静地哭泣,发呆。 望着镜子的自己,硬是张着嘴呆立在那里。那些光鲜而润洁的肌肤让苍白和寂静完全地包容,而那一头黑发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那份如尼姑般无欲无望却哀伤的平地。 化疗的疼痛使我麻木不仁,而心中的那份疼却在空中不经意地荡起落地的千秋,沉闷的敲打着心脏跳动的地方。贤的声音像是穿越千年的冰川,然后骤然溶入我的血液里狠狠地撒野。 我安静地配合着医生的吩附,疼痛也开始显得漫不经心了。肌肤里游动的药水安静的如废水沟里静止不动的污泥。只是记忆像潮水般向我涌来。 在拉芳舍蒙胧的灯光下,我和贤对面坐着,我的目光呆掉似的停留在了贤的身上,但不敢直视他的双眸。心特别的平静,因为整颗心都被他占满了。我在享受时间,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真的很完美,让人无挑剔。俊朗的外表,渊博的学识,独特的品位集于一身。 贤从广州回来,我们依然在拉芳舍,贤说他很想我,其实我也好想他。面对他的眼眸,我使不出一点拒绝的力气,和他第一次有了亲密接触。而初次的疼痛没有让我感觉害怕,反而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恩爱的日子,在时光的游走里,像是飞翔的小鸟一样的快乐而飞快地度过。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晕倒,然后第二天,手里多出一份检查报告的时候。他温暖而聪明的眼睛里开始呈现出恐惧。我以为只是单纯地担心。所以才会鼓起所有的勇气安慰他:贤,我一定没事的,别担心了。 可是天知道,他开始慢慢地退出我的视线。而今天,是完完整整地退出。把我仅有的勇气全部打乱。 二
电话在隔天的阳光里响起,我的思绪里开始出现停顿。然后拼命飞快地跑去。我知道,贤不会就这样丢下我的。 "贤,是你嘛。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你昨天那样说,只是希望我配合医生快些好是不是?我一定会听你的话!"真怕贤放下电话,我一口气把话说完。 电话里很安静。然后轻轻地搁掉。 我坐在白色的被单上,安静地空气里传来我刚才的自言自语。失神后的伤悲排山倒海地向我靠近。 电话第二次响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枕巾上的干燥重新湿润一遍了。 安静苍白的空气里响起的电话固执而惊人。我抱着枕头当棉花。当疲惫的妈妈接起电话的时候,电话应该已经挂断了。 电话在30分钟后又清脆地响起。妈按了免提键。 "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最美丽的女人。"陌生的声音却那样温暖地穿满我的整个神经。 "贤,不要只说不做。明天来医院看雪!"妈一半是夹着命令的声音,显得那样幸福。却让我的心再一次紧痛了起来。 "伯母,我会的。明天就来!"然后我听到电话轻轻地搁断声。 "明天贤过来,我就不来打扰你们小两口了。好好聊!难得人家不嫌你!"妈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截口。 我看了看她,全是疲惫。我知道其实她是无心的。 "妈,那你明天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在哭肿的眼里拼命拼命地挤出一丝笑容。妈怎么会知道贤已经不要我了。 隔日,我一直睡到我化疗的时候才把熟睡的眼睁开。朦胧中,站立着一个男人。不,确切的说,是一个男孩。只是他的眼里怎么写着那么深重的忧郁呢。 "雪,我来陪你!"只一句话,我便熟悉地闻到他的声音里的温暖。 化疗的时候,他的手一直紧握着我苍凉的双手。那些在空中传递而来的温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减弱了疼痛。 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只是床边那双温暖的眼睛依然守侯在我的眼里。 "雪,你饿不饿?"温柔一览无余。只是望着他的脸,我想哭的冲动像是决堤的河。因为这个男人让我想起贤,想起贤当初的那些真真切切地关怀。而我知道,假设永远只是自欺欺人。所以哭泣的理由就显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三
安说:"雪,你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孩!"然后我看到他眼里慢慢散开的温柔像是春日阳光般的温暖。那些滴入血液里冰冷的药水,也慢慢地开始加温。 真的,被单上那些清冷的味道让我感到生命地摇摇欲坠。贤的离去,家人疲惫的眼,医生冷漠的眼,使我的精神线已经拉到家门口了。一触即发的时候,安的眼眸让我慢慢地平息下来。 "雪,开饭了。"安提着沙壶的样子有些笨拙。 打开盖子,香气不可抑制的爬进来。是乌鸡莲子羹。安边舀边说:"这是我第一次下厨,熬得不好,你可得忍耐一下哟。"我端起安为我舀好的乌鸡莲子羹,喝了一口,眼泪就扑扑地往下跑。原来思念像一场雨,即使天再晴,也下不停。 那些熟悉的味道在我的胃里慢慢爬行。游刃有余地穿行在我的记忆里。 "雪,你的身子太弱了。我做些乌鸡莲子羹给你喝。"贤就在他的厨房里忙东忙西,满头大汗。那时候的幸福感觉可以一大把一大把地拿来烧。 我努力地看安的眼,想从安的眼里忘记贤曾经的温存。 但是安的眼里有着些许的忧伤,不像是天性使然。而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只是想抓住这根我的救命草,努力地忘记。 安继续给我做乌鸡莲子羹,熟悉而后开始慢慢地变得陌生。而我眼里的雨也慢慢地变得少了。因为安总在阳光很好的下午拉我出去站在春光里。然后大声地对我说:"雪,你是最美丽的女人!"那时候我总能看到自己的笑容在心里悄悄地开花。 我知道,我已经慢慢地开始懂得,忘掉过去。 四
6月的时候,我的病终于好了。安为我选择的假发,很漂亮。直而黑的长发。站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眼安静而苍茫。 我狠狠地呼吸着外面鲜清的空气,然后轻轻地抱了抱安,对他说:"安,谢谢你!"安脸上的微笑忧伤地在我的眼里展开。我看着他眼里的矛盾,心跳也开始跟着起伏。 安再一次给我烧乌鸡莲子羹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一直在抖。我轻轻地拂着安细软的头发。"安,你真好!" "雪,你会爱上我嘛?"安直直地望着我的眼。 我傻在那里,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地去爱安静而温暖的安。可是我发现,心里那些曾经的痛。因为深深地快乐过,所以才会狠狠地痛。 "你想贤嘛?"安问完后,手不停地搓着。 我的眼泪开始扑扑地下来。望着那碗一模一样的乌鸡莲子羹,喝的味道却不是当初。 "我带你去看贤。"安拉起我的手向外跑。风吹起我的假发,阵阵寒冷。 "不!他不喜欢我的样子!"我甩开安的手,无力地跌坐在马路上。车来车往,吹起我脸上所有的苍白。 "你错了,雪!"安靠着我坐下来。 "贤说你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孩!他一直这么说。"安的那些淡淡地忧伤又重新开始了。 "雪,我带你去看贤。他应该会很开心的!"安坚定的拉起我的手。 我的拒绝开始显得软弱不比。因为我知道,我拼命拼命地忘记贤的脸,却还是在梦里,在走散的思绪里结集出现。 风再一次吹起我的假发,心里的疼痛才又开始彻底起来。贤喜欢的东西很纯粹,而现在的我,显得如此的支离破碎。 安在一片沉寂的园林里停下来。然后对我说:"雪,贤在那里!"然后我看到贤的脸笑的很灿烂地立在那里,旁边是他的名字。我望了望安,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向后倒退着,然后拉起安的手飞快地逃跑。 "雪,你安静一下!"安硬拉着我停下。 "不,不,安,你带我回家!"我拼命地摇着头。我不想肯定这样的事实。我宁愿贤残忍地抛弃我,也不愿意他这样寂静地躺在这里。 "雪!"安使劲地抱着我。任我的眼泪在他的肩上飞舞。 "贤在见到上帝的时候还在对我说:"雪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孩",是贤让我代他好好照顾你的!" "贤,晚期癌症。他希望你好好地生活下去。不要活在他的记忆里!"安,安安静静地说着。而我一直一直靠着安的肩膀,不愿离开。 然后轻轻地拉起安的手:"安,带我回家!我想吃你做的乌鸡莲子羹了!" "雪,你不去看贤一眼嘛?" "嗯!我只想回家!"贤一直活在我的心底,干净而健康。贤怎么会在那里呢。 我喝着贤教给安做的乌鸡莲子羹,眼泪开始滚滚而下。 安悄然地离开我的生活。因为我的心底装了满满的贤。贤在我的心底安静地笑着,然后轻声对我说:雪,你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孩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慢慢地学会了做乌鸡莲子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