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会有一个公正而深刻的认识来为我们总结的,那时,我们这一代独有的奋斗,思索烙印和选择才会显露其意义。"虽然我们也曾有过一些偏激、幼稚甚至错误,但成长中的这些经历,不也是充满魅力的吗。 上部 第一节 调到学校 火车上,车声轰隆隆震得人神志昏昏,车厢外一片黑魆魆的,仿佛大地还在沉睡。车厢里照常挤得人紧挨着人,可是辩不出谁是谁。一个角落里象放有箩筐,在角落与箩筐之间蹲着两个人打盹,小小的身影,象是学生。也怪可怜的,一个个十来岁的孩子,天不亮就早早来到车厢挤在人堆里,到老矿去读一天书,傍晚才搭车回家。也许现在正是他俩"五更千里梦"的时候。 石峰在车厢里,尽管显得不耐烦,可也无可奈何。他今天将去一个新单位上班,到这个煤矿子弟校中学部的教导处当一名杂工,这个工作还是他经过努力才得到的。他——石峰是他们这不幸一代的一个缩影。他们这一代生在国家最困难的时期,长在文革动乱时期,没好好地读几年书,后响应号召去上山下乡,几年后回来当一名煤矿工人。在恢复高考以后,他这个文革时期的初中生,才开始拼命学文化,自学高中课程去考大学。在矿井下休息的巷道里,隆隆升井的吊车上,都留有他背诵英语单词的余音。经过几年千辛万苦的努力,他虽没有考上大学,可他的文科知识却有了很大的提高,他已经能在地区小报上发表散文和小说。在职工文化课学习考试期间,成为了这个煤矿一个四千多人的车间文化辅导员,很多高中生都不如他。可在那个历史错乱的年代,做什么好工作都要凭关系,开后门,他这个平民百姓的儿子,平时只能当一名繁重的体力劳动者。因有血压偏高的他,几次在工作场地摔倒,他便从矿井下调到矿井口装箱,后调去当搬运工。这次调到学校是一个炊事员的名额,还是矿里一位工资科劳调员,以及学校教导处的杨主任,看到他平时爱学习,有上进心,经过努力才把他调到学校,又由学校食堂换到学校教导处。 这时,火车缓慢进站了,石峰随着人群下了车,向着蜿蜒向上的山路朝学校走去。时节愈来愈昼短夜长了,现在天色还处在一片幽暗之中,石峰兴致勃勃地在老师和学生们的前面快步跨着。上了几段坡,这里居高临下,他偶然转过身,一眼瞥见坡下的整个矿区好似一幅美妙的图画。 整个矿区上空,是一片颜色极均的淡兰色的晓雾,下面的矿区在淡了一些的雾霭的笼罩中,耀眼的似星星的一点点灯光,虽不十分稠密,但均匀地散遍整个矿区,那雾霭中的一棵棵千姿百态的桉树,这时在浮云中露出黑苍苍的上半身,如伞,象蘑菇,似少女低头……有的地方隐隐露出一隅灰色的房屋。 石峰忘形地看着,着实有些兴奋了。当他偶然往身后一瞥,使他一下子惊叹起来。原来在他身后,老师和学生一个紧接一个,在这幽暗中,象蚯蚓一般慢慢向上蠕动,从他身后开始,一直延伸到坡底下的矿区,象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他即时感到了由衷的欣喜。 一会儿,他便到了矿区子弟学校中学部——他的母校。离别十年的母校变化别提了,记忆中的一排烂壁旧墙的教室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工字形的教学大楼,分上下三层。楼上除教室外,有文、理科办公室、教导处、图书室、实验室和音乐室等。下面以前的教室改成了教师们的宿舍和食堂,教学楼前以前的几棵碗口粗的杨柳小树,经过十年的风雨,现在已经大树成荫,依稀掩映着红砖碧瓦的教学大楼,同他们以前的学校截然两样啦。 他沿着楼梯上了三楼,直奔到教导处隔壁的一间属于他自己的工作室。 今天是他在这里第一天正式上班的日子。昨天,教导处杨主任,在教导处给他介绍了这项工作的性质、范围和注意事项。说这项工作主要有三方面:一是打铃,打铃是指挥全校行动的信号,全校的人都得听从这里的指挥,所以,打铃必须准确及时。二是印卷,印卷分淡季和旺季,旺季主要是在开学、半期考试和期终考试这段时间,有时为了及时印出卷子非熬夜不可,淡季就很少有印的。三是扫地,主要是教导处和两间办公室。当时说到这里,杨主任降低声音说:"但不要求每天扫。"接着杨主任说,他的工作地点就在教导处隔壁,本应该和教导处在一起,因考虑印考试卷子要保密,便用晒垫隔开分成了独立的一间。石峰走时,杨主任微笑着关心说:"这里静的时候多,有利于你的学习。"他满意地笑了。 石峰打开属于他自己的这间工作室,他非常满意。他想,这次能调到学校,自己终于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虽然这项工作并不高雅,是打杂工,可总比在生产车间当搬运工强多了。一个长着修长的身材,白净的肌肤,高鼻梁,大眼睛,两道浓眉特别耐看的英俊青年,面子思想是很重的。特别是当他在大庭广众的井口装箱,当搬运工时,他时常感到无比自卑。现在的工作虽然好不了多少,但至少是避风之地,自己坦然多了。在没有达到自己的目标之前,让它给自己动力吧,处于逆境才能时时提醒自己不断勇猛进击,自己决心把它当作时时督促的鞭子,让自己向着目标奋力迈进吧! 这时,他在自己的工作室坐下来,学校只有他这儿是一人一室,要学习,首先要安静,他多么感谢杨主任他们的安排。现在,他可以看书学习了,因为印卷还没有顾客,至于打铃到时拉一下开关就行了。 不过,石峰过于天真了,一会儿沈书记拿着一叠蜡纸进来,说这是这期学校工作岗位制和工作计划,叫他抓紧时间印、装订出来。一会儿教导处老曾拿来一份表册,叫印三百张。下午,一位老师拿来两张蜡纸,他立即脱下外衣干起来。到下班时,石峰才印了一部分工作计划,其它动都没动一下。然而,他一离开油印机,坐到椅子上不想动弹了。不消说,拿滚筒柄的右手中指打了血泡,腰部又酸又胀,腿因站了大半天软得不想走动了。 这两天,石峰上班没空闲了的,除中途有必要的小小耽误外,其余时间都花在了油印上。他站在油印机前,两手不断动作着,滚滚筒,翻纱窗,翻纸。在这单调的滚筒声中,他渐渐感到了不耐烦,一不耐烦,就想滚快点。是啊,这两天学习计划拉下了一大段,对于他这样的人,除了学习还有什么,不能象样地按计划学习,他就心急,前十来年不就是耽误了大量时间吗?现在只要谁耽误了他,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发牢骚。可现在这事是自己找来的,哎,没办法。谁知道这旺季要旺到何时,心烦燥起来,滚筒滚快了,可刚滚了几张,看到一些地方印得不清晰,又不得不慢下来,真是无可奈何。 为考电视大学的事,把今年大半年时间都耽误了,单位不让大家去考,现在无奈何回过头来,学习山西刊大文科的全年课程,书已有那么一堆,必须两个月拉完,参加期终考试。石峰只好在时间上花心思了,不能在什么地方一停下来,他拿出书就看,不管是吃饭,在厕所,或车站上。他已经顾不得别人把自己怎么看,书呆子,要说说去。自己干自己的,谁也管不着。 一想起扫地,他就为难,觉得这是件出丑的事。是啊,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他们丢什么,自己就去扫什么。 一天中午,大家吃饭去了,当然这是扫地的机会,没人看见就好。当他把办公室的尘渣、废纸扫出办公室,可一个高中女生来了,他一看,正是隔壁教室那位平时爱欣赏自己的高二女生。只见她在办公室门旁边,用碗一边接开水,一边不断看着自己。"有什么好看的。"石峰表面没什么,可不知怎么,他心里感到多么难堪啊! 扫地,他想起来学校时沈书记说的,这项工作是打杂工,他心里就近乎不自在。打铃、印卷都没什么,为什么还要安排个扫地。一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他们这一代人的遭遇,自己不在乎什么,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这么可悲。可是,不知是什么,自己始终觉得这样就象什么闭着一口气不能出,自己闭得慌。他恨不能在人们酣睡的一晚上,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树一下自己这不幸的一代人的威风,显示他们究竟是什么,他们在社会上该占什么位置。 为了工作,更为了一心干自己的事,石峰巴不得早日能住到学校里来。矿房管科的人已上来整修宿舍好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没整修出来。特别是一天早晨在上学的路上,石峰看到刚从专科学校分来的一个小伙子,路上拿着书边走边背东西的情景,他就想到了他的早晨。他的早晨应该是在学校背东西度过,于是盼望早日能搬到学校的心情更迫切了。正沉浸在这些思想的时候,一天,徐校长找到他谈了这件事。校长带着客气的语调说,现在学校住房很困难,又没有钱新修,经过努力,现在已找到了一处能给他按床的地方。 今天早晨,石峰拉了上课铃,迫不及待地到后勤组吴老师那里去,要看住处在什么地方。吴老师起身带着石峰,走过四合瓦房的天井坝,来到原来的旧办公室门口说:"就在这里。"石峰看着面前乱翻翻的砖头和堆着的石灰不知所措,吴老师带着他进去,原来在离办公室里壁几米的地方,用两层砖叠起了一人高的墙,砖并没有用石灰砌过,里面仍是以前的老木旧板壁,看了就使人不舒服。里壁有一道门,门外是一道没人打扫过的臭阴沟。看到这里,石峰心里不由的凉了半截,这哪里是宿舍。再看地下,很脏,很潮湿,坑坑洼洼的。这时,徐校长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看到石峰正看着地下不高兴的样子,说:"这地下可以叫他们来铺上一层石灰。"看了石峰一眼,又说:"你只是中午在这里休息一下嘛,所以,我们连砖都没用石灰砌。"石峰马上说:"我是要搬上来,在这里住的了。""咦,你想找住房恐怕现在不能解决。"校长扶了扶他的近视眼镜抱歉地说。"再没有别的能按下一张床的地方吗?这里周围这么脏,怎么能住人按床。"石峰说。徐校长说再想想办法。 上楼来,不知怎么,石峰气恼极了。他已知道别的教师中午休息的地方,都是间间象样的砖壁宿舍。为什么把他按在那样的地方,这不是明显把他另眼看待吗?难道自己是干配角工作的,就低人一等,是"二等公民"。在他心里认为是唯一廉洁的地方,现在看来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坐在椅子上,没精神地闭上眼。此时,不知怎么,他已没有了思想,他似乎麻木了。 自从那天以后,石峰已不期望搬到学校里来住了,不管他们给不给他整理住处。是的,当初想在学校住,每天能节约在车上、路上耽误的几十分钟,这样的时间,特别是早晨,他就能背一篇散文或几首诗。现在这种沉闷的心情在学校住,看到一些不顺眼的东西,只能把自己的心情推到更坏的境地,他受不了。 现在,石峰再不为在每天上学的路上,白白耽误那几十分钟而焦急不安了。这段时间,他用很短的业余时间,已突击完了《现代文学史》、《古代文学史》等课程。每天晚上他学习到深夜准备就寝时,便准备好两首明天要背诵的诗,抄在纸单上。早晨在上学的路上,一下火车他就开始边走边背,每天一上一下总有两首的收获,他现在终于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