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老布头


  派出所长走进了公安局长的办公室。
  "有事?"局长问;
  "有点事"。所长面带难色。
  "什么事?"
  "哭笑不得的事。"
  "说说啊!"
  "说是大事又是小事说容易又难缠。"
  "到底啥事?一大早遇到你真晦气!"他们俩是好同学加同事。
  "前天下午,不是市里请了一名专家来讲座嘛,从下午2点讲到小7点,最后听众走了大半,没走的全体起哄,影响特差!结果昨天下午一个叫老布头的来报案了,要求我们把1。6万元的讲课费给追回来!"
  局长瓷住了。这回轮到他哭笑不得了。
  "你再发火啊!"所长在揶揄。
  "他还说我们若不管就在网上发帖子。"
  "那可是组织部门请来的专家啊!"所长还在嘟噜着。
  分量在最后这句话。
  事情是这样的。9月11日下午,市委就深化自贸试验区制度创新问题,聘请一名司局级领导进行专题讲座。说实话,再没见过讲课效果那么差的!老布头反应的问题都属实。他是这样写的:
  ×××派出所:
  昨天下午,按照市委要求,我参加了"市委深化自贸试验区制度创新专题讲座"。实话实说,效果严重不怎么样。那位先生(这样称呼已经很客气了)说"由于时间关系我少说两句",结果仅这一句话前后就说了21次;"这话我不该说了"说了19遍;"当然了"说了41遍;"话又说回来了",共说了29遍。说过来说过去,到最后,搞不清哪个说回来哪个说回去了。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晕转最厉害的一回。他说少说两句,结果从2点说到6:50!我到家时是7:40,耽误了做饭,影响了夫妻关系,家属说我癔症,我狠狠地与她吵了一架,已经影响到夫妻感情!吃饭时间变晚,挤占了散步的时间,影响了我的身体健康。他使我的大脑全部短路,不能静办,不能思想,也就不能睡眠(失眠大半宿)。我个人的事情可以不计较,公家的呢?全市的人如果都像我这样,工作岂不瘫痪?
  事后,我才知晓,我们竟然给了他1。6万元的讲课费。1.6万元买了一锅渣豆腐。严重不值!耽误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怎么还反过来给他钱?我认真考虑了,他是不是骗子我不管,还有没有其他内幕我也不管,耽误那么多人的时间也不再计较,本着等值交换的原则,请求公安部门将1.6万元的讲课费追回来。
  老布头
  9月12日
  所长一直在微笑。起初他认为对方是在恶作剧,他在笑可笑之人。直觉分分秒秒地告诉他应刹住自己的笑了;等看到"请求公安部门将1.6万元的讲课费追回来"之后,所长的眼蛋子忘记了转悠。那十多分钟里,所长脸上浮现了好多种表情,我写不过来。他没想到从警这么多年会摊上这么个事。他主要的表情是惊讶!更令他惊讶的是老布头对他的惊讶感到惊讶!
  "你们也要谅解,我实属忍了又忍,实在过不去,才来找你们。"老布头知书达理,也做过换位思考,考虑了公安部门碍于情面的难处。可是,没听见有人搭话。
  所长起身来到窗前,望着屋后的小河,在思考着对策。河里流淌着宽阔黝黑的静水。两个不算老的人静止坐在钓鱼竿前,斗笠遮住了他们的半个后背,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见一个远远的抛给了另一个一支烟。时不时的一团青烟从斗笠周遭飘起。河对岸是整齐划一的垂下水面的灌木,装点着川流不息的马路。背景是层层叠叠的象征发达或意味着喧嚣的高矮不等色彩和谐的楼林。那个节奏与活力、休闲与流逝兼而有之的轻松画面给他的心灵带来一种深刻的启示。
  "何时给我回复,几个工作日?"老布头又发话了。仍然没人应答。都傻着呢。
  "不说是吧,那我说了,五个工作日,即一周之后我再过来"。 老布头头也不回地走了。等他走后,并确定已走出了听觉范围,所里的同志才捧腹大笑,直呼眼界大开。
  不可能有进展的。
  一周后老布头准时来了。他是从周四到周四计算,因为他第一次来的那天是周四。得知没有进展后,老布头满脸不高兴。"这个案子几乎没有难度,纯属你们不作为!""不是老哥,您先喝水,您先喝水,您听我说,这种事现在根本就没有评判标准,讲话效果到底咋样没法评说,钱已经给了,再怎么也不能开口问人家要回来啊"。"以后我们不再请他就是了。"所长考虑的是人情,想压服下去,蒙混过关。
  "会场全体起哄了,还需要标准?说到家是照顾面子!对付老百姓你们牛哄哄的,照顾过老百姓的面子吗?怎么一个专家却顾这顾那了?"老布头不想退缩。
  "老哥老哥,您别动气,咱商量一下,啊。"虽然此事有些不靠谱,但老布头句句在理,所长自知理亏,却还是想压服压服,安安稳稳地过去。
  "还怎么商量?把钱要回来,对外也别声张,风气纠正了,面子也就照顾了嘛!"老布头开始动气了。尽管所长热情着,但他能准确地读出所长没法从自己脸上完全驱走的反感甚至厌恶的表情。
  "老哥,话是这么说,可没法操作!这事,要不……"所长收住了自己的话,没说出"要不向牵头部门反应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的话。
  "还能有其他办法?耽误时间咱不计较,把钱要回来是最简单的办法了。这事说到家是种经济欺骗,就归你们管,你们怕得罪人,想推脱!你们不管我会借助民间的力量网络的力量!"老布头不依不饶。至此,所长才真正感觉到难缠了。
  "那天他到底讲的啥呀?"局长在调查有关与会人员。
  "不知道讲的啥";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讲的啥!"
  "我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讲的啥!"
  "你别说,这钱还真该追回来!"有人在随声附和。
  "说归说闹归闹,这钱能往回要吗?有法要吗?都别添乱!""谁请的也是代表咱市里请的,与部门没关系。"末了,局长定了调子。并安排所长多了解一下老布头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其他压服纾解的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发帖子败坏。
  经过了解,得知老布头是机关某局里的副调研员,平时好写诗,做事认真,好较真,倔强。老布头是他的笔名,真名叫李步山。
  时间过的太快,一周又要过去了。所长没等老布头来,周三下午主动拜访了他,当然是着便衣。一看到老布头,所长就急速地咽着唾沫。
  "老哥,您听我说,钱不多,您高抬贵手,咱放过他吧?以后咱不再请他就是了。"所长用"咱"拉近着距离;
  "你说钱不多呢!老百姓辛辛苦苦忙碌一年才得多少粮食?而他胡乱放了一通臭屁,就拉着8吨麦子走了,啊!公平吗?
  老百姓偷一篓子姜要拘留15天的,那才多少钱?一万六千元得买多少姜呢!什么叫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老布头句句真理。
  "人家是名司级干部,不是一般的专家,弄些负面的,对咱市里也不好!"所长秉承的是大众思维。
  "司长更不行,不光要追回酬金,还要让他道歉。礼貌来礼貌去对咱又有啥用!"
  所长立马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你刚才说,我高抬贵手,能是我的事吗!
  不是一万六千元的事!关键通过这事能纠正一种风气!" 老布头是很纯真的一个人。他不想使自己与浮躁的现实保持距离。
  "天不早了,咱哥俩吃个饭吧?边吃边聊。"所长在黏糊着感情。老布头同意。
  他们点了四个菜,要了啤酒。"我还有九个月就退休了,退休之前我要为全市人民做最后的一点好事。"他的话很严谨。看来平时做的好事不止这一件。两人还说了些家长里短,最后也毫不例外地聊到了南海、钓鱼岛和台海争端。所长对诗一窍不通,没触碰哪个领域。最后,当然是所长付了款。
  没想到,周四一大早老布头还是来了!他送来了81元钱。总共花费167元。原因是所长多喝了一瓶啤酒。他不认为,在前台争着付款是种雅观。所长愣了!
  早晨的阳光倾泻下来,弄得人们头昏眼花。一片大的落叶飘下,落在了所长的前额上,提醒他老布头已送走了,自己已呆立很久了。落叶是深秋的名片,预示着寒冬的到来。怎么想个万全之策,即保住了司长的面子,又不弄出大的动静,各方面都好交代,所长在绞尽脑汁。虽然法律毫无情面可讲,但是法律执行者要讲情面的啊。能不讲情面吗?情面能不讲嘛!
  回到办公室,所长习惯性地望着屋后的小河。钓鱼的两人依旧静止在那里,斗笠遮住了他们的半个后背,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见一个又远远地抛给了另一个一支烟……
  好多事情就怕延巧了,这回就真的延巧了。几个案子倒逼着,早已焦头烂额。在所长最焦的时候老布头又来提醒他第三周过去了。他让老布头等了个数小时。老布头也焦了,他最讨厌和鄙视不准时,且自己牺牲了国庆假日啊。而所长心里仿佛感觉他从没有离开过,老布头已牢牢地占领了他。
  "老哥您喝水,您喝水,您抽烟,抽颗烟,消了气就好说了,生气对身体不好,啊,人的毛病都是气出来的。"所长支吾搪塞着,压服着自己的情绪。
  "是啊,知道是气出来的,你更得管啊,快些管啊。"老布头接茬说着。老布头已失去耐性,他那兔子般长长的门牙不断露出来。不敢恭维,他的正面比侧面看上去要刻薄些。精瘦的脸颊似乎也带着尖刻。所长已意识到多说了后面几个字。因为有过那个酒局,感觉两人的距离没那么远了,说话也更随便些了。
  "敬颂不是敬颂,老哥,你没完了?"所长感觉委屈,但话是笑着说的。
  "我没完还是你没完?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了?!"老布头感觉自己没分量。
  "操他娘啊,这是些什么事啊!"所长带出了口头语。可是,没想到,老布头二话没说,转身走了。所长忐忑着。一直忐忑着。还不便让人去追。约么过了个把钟头,老布头携着他老娘进了所长的门。
  "王所长,俺娘来了,你骂吧!"
  所长傻了。这回是真傻了!
  "哪个私孩子不会说话?"七十多岁的老娘厉声质问着。
  听到咋呼,副所长和一名美女警察急忙急的赶过来,把老母亲劝到了接待室。所长脸臊的通红,自知丢人现眼。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俺娘年轻时就守寡,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你这么骂!娘从小教育俺,不骂人不打人,俺没有父亲,怕惹了人家吃大亏,我若是骂过人,不是俺娘托生的。"老布头口气严厉,但像是自言自语。
  女警察向老母亲反复做了解释,因压力太大,所长情绪波动,只是在发牢骚。并回看了录像,重听了几遍"操他娘啊,这是些什么事啊!"确是一句口头语,不存在被辱骂对象。老母亲也觉得儿子做的过分,"他只说所长骂我。这下是俺不对了这下是俺不对了,他就那个脾气,公家恁别和俺计较了别和俺计较了,啊?""还不回家,你!"娘转头怒视着。老布头也认可是自己听马虎了。
  知了在喧闹着,扔块石头打在树上,才会得到片刻的宁静。此事传到了局长那里。所长遭受了严厉的批评。局长准确地判断了事态的严重程度,亲自面见了老布头的局长。
  "老兄,您安排点事我能不尽力!不是那回事。是名好同志,工作没的说,就是认死理!我领教过的。他咬文爵字,标点都计较的。也影响了他的进步,每次测评都不好。但都承认是好同志。去年我们才想办法给他解决了个副处级别。无能为力,请谅解。"那位局长知根知底,面带难色。"那堂课影响确实很坏,我们这边去听的人也不少。"他补充到。
  "老弟,您千万别推脱,谁的孩子谁抱走,替我们想想办法!"
  "没有办法,他一根筋啊!"那位局长仍在踌躇着。"他惧内!要不你们试试?""以前他们采取过这个办法"。
  试试吧!
  这边的工作紧张地进行着。经过周密打听,了解到副所长小姨子的大姑子姐与老布头家属在一个单位。
  所里兵分两路。副所长主动去老布头办公室通报一下"案件"进展情况,实际是缓兵之计;两名女警察拐弯去见老布头的家属,看看有没有效果。
  "你不用道歉,我听马虎了,应当向所长道歉!这些小事咱不计较,你好好的把我反应的事情办妥了就行。该道歉的是那个专家,不是我们。"老布头从来都不耍赖。"我们"一词暖了副所长的心。其实,关于这件事所长与老布头彼此都有着良心上的内疚。干警们对这位穿着整洁衬衣的敏感、文弱、神经过于敏锐的小老头也都怀有一种由衷的略带苦涩的敬意。
  "这是您写的诗?"副所长问着,并拿起了桌上放着的纸读了起来。有讨好的味道。
  晨去红石公园来,暮往一梦床边返。
  尝尽酸甜咸苦辣,道品柴米肉油盐。
  人生一日加一夜,天地清宵度华年。
  宛然幽梦洒脱路,诗词书画更爱琴。
  "哦,不错!"副所长夸奖着。"最后这两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意思是看着亲切、熟悉。
  "你是说我抄袭?"
  "没没没有,没有,我只是看着亲切,熟悉"。 副所长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派急促的话语使人觉出了他血压、体温的变化。副所长像是踉跄地滑了一跤,又幸运地站住了。仅凭这一句钻进他骨髓和血液里的话,他一下理解了所长。看来,粘上就哆嗦不下来啊!他瞅着眼前的吊兰,心里想的却是仙人掌。事后,副所长为了印证自己的直觉,专门百度了一下,可是,没找到。
  白云又均匀地漂满了天空,太阳休息了,空气立刻变得凉浸浸的。
  见到老布头的家属应当是容易的。她是一名会计。已掺进银丝的头发整洁地梳着,窄窄的额头上皱纹在看人的时候变得更深。干警们个个保持着认真谨慎、顺从谦卑的态度。这倒使她不好意思。干警入情入理地分析了此事的利害关系和诸多尴尬诸多不便,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支持配合。嫁给他这些年,她早就明白了什么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些事,不是人家没办法,是他这人太让人家没办法。不过,在与他几十年的适者生存的胶着里,她早已能够"适者生存"了。她没有哪个地方再需要捋活,反而一个劲地向干警陪着不是,说让你们辛苦了,也受了不少委屈,替老布头兜揽着过错。并请干警放心,再不许他闹腾了。
  两位所长的相继到访,抬升了老布头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一连几天,进出门都哼起了歌,美滋滋的,当然那多是得意后的习惯不是因为高兴。不应当唱歌的人却唱起了歌,别人听了却真不高兴。他的好多习惯常常使人不高兴。
  可是,这一天,老布头无精打采地进了办公室的门。好像蔫了。
  老布头的脾气是一个字:倔;而妻子的脾气却是四个字:捉摸不透。因此这些年,老布头对付妻子的绝活是任尔东西南北风,从不还嘴!因为,他在"明处",妻子在"暗处",心里没底不敢还嘴的;这一招很管用,仗真打不起来了。仗打不起来,有时妻子是出不了气的,于是,妻子也练就了一项绝活:"两个不让":不让他进厨房、不让他进卧室。为此,她还专门将厨房门上了锁。其他的,由着他折腾。这一招管用!每回老布头的胜算都很小。
  这天吃晚饭,她不停地打量着丈夫,看的他不自然,拿筷子的手都快直别了。"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像看怪物!"
  "越来越像怪物了!"
  "咋会这样说?"
  "今晚你多吃点!"
  "又咋了吗?"听到这话老布头心里就怵得慌,但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今晚你多吃点"是实施家法的信号,意味着自己将在对方规定的时间内失去那两项权利!
  妻子进卧室取出几张纸撂在了桌子上,"自己看!"老布头一看是他写的卷宗的复印件。"这事与你啥关系嘛?"
  "还与我啥关系,搅腾的半边城都不安宁了!"
  "你不让孩子过了!"
  老布头还想说说,可是没人听了。妻子早已进入卧室并关上了门。
  这是惯例,好留下他一人反省,再反省。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淡蓝色的天空中飘着白云,迎面扑来柔和清新的空气,到处沐浴着和煦煦的阳光。"唉,还是得交‘组织’处理啊!"所长乐哈哈的抽着烟,心里堵着的东西被挪走了,脸上闪烁着少见的光辉。又习惯性地望着屋后的小河,目光凝定。小河里,依旧流淌着宽阔黝黑的静水。那两个不算老的人静止在钓鱼竿前,斗笠遮住了他们的半个后背,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见一个远远的抛给了另一个一支烟……看到这个画面,所长开始慢慢地敬畏和尊重这个微不足道,无足轻重而又如此忘我的笔名叫老布头的人了。
  猛然间,所长萌生一念。随即让干警搜集整理有关老布头热心助人谏言献策以及诗学创作方面的素材,推荐他为"市级好人"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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