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者

　　连牟，一个纯种的农家子弟，之所以说是纯种，是因为如果要查三代，查他七大姑八大姨的三代都只有一个结果：农民。终于，老天终于可怜这个世代都老实巴交、没做过恶至少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的家庭，终于到连牟这一代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连牟，小学毕业考第一，初中三年连年年级第一，在奥数、化学、物理等竞赛中拿奖拿到手软，最可贵的是他一个理科生还写的一手好文章。只是，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从来没有在正规的报纸期刊上发表过一篇文章。
　　这一年，连牟，那个从小灌输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思想的班主任，还有发现这颗苗子的校长周病都忙活起来，想方设法让连牟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争取为学校赢得更多更高的荣誉。
　　有一天，校长周病火急火燎地找连牟谈话。
　　＂小牟子呀，想不想更进一步呀？＂周病笑眯眯得，满是疼爱地说。
　　＂想啊，做梦都想啊，能为学校、为家庭赢得更高的荣誉我义不容辞，能进入理想中的大学深造更是我不悔的追求！＂虽然还没有利欲熏心，但显然连牟的那颗孩子心早就被名利场的坛坛罐罐不知道赶到哪里去了。
　　＂那好，本周学校应县教育局的要求组织全体学生观看爱国主义教育片，你做好准备，看完电影后写一篇三千字左右的观后感，如果写得好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县里参加作文竞赛。＂周病像背文章似得向连牟转达了有关信息。
　　＂好，我一定会好好写的，我要把我对祖国的一腔热情全都写出来！＂虽然不再单纯加上有点早熟，但那一刻任何一个人都会看出至少这句话不是假话。
　　过了一段时间，学校果然组织观看了爱国主义教育片，聪明伶俐的连牟早有准备，一气呵成地把冠冕堂皇的加发自肺腑的全都写了出来并早早地交了上去。
　　不久，校长周病再次找到连牟。
　　＂你的文章写的非常好，尤其是主题，受到众多评委的一致好评，最重要的是能够得到我的大力推荐，拿奖是没有问题了，而且有机会在一些权威的杂志期刊或者报纸上发表哦。只是……＂
　　＂只是什么？＂连牟焦躁不安的表情让周病很是满意。
　　＂只是，你真的能像你文章所说的那样，愿意为国家牺牲个人一切甚至献出生命吗？你能做一些事向我们证明这一切吗？要知道共产主义事业中绝不能偷奸耍滑，藏污纳垢，党和国家现在要考验考验你。＂和蔼可亲的周病不苟言笑地看着连牟，恨不能把连牟的灵魂都看透了!
　　＂这叫我如何证明，难不成国家想要了我这条小命不成？＂连牟紧张的手心里直冒汗，毕竟还是个孩子!
　　＂那倒不至于，国家要你命干什么，只是要你做一个小小的牺牲，绝不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即的哦！。＂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赴汤蹈火!＂
　　＂只要你把你们班评选的市级优秀学生干部名额让出来就行。＂
　　＂可是那个名额可以为我的中考加分的呀！＂连牟有点舍不得，＂况且那都是同学们选出来，能让吗？＂
　　＂只要你肯让，我就有办法叫你班主任搞定的。而且你不要搞错呀，这是国家在考验你呀，不是我周某人个人要求的。想想当你的文章发表报纸杂志期刊上，一举成名天下知的荣耀你不要么？况且以你的能力会在乎那点加分吗？＂周病半威胁半诱惑地说，一边还抚摸了几下连牟那刚到他鼻梁处的脑袋。
　　连牟，咬了咬呀，狠狠地点了个头。
　　几个月后，连牟如愿拿到获奖证书，上面丹书铁券写着＂爱国者＂三个大字，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周病的女儿周婊中考连普通高中的分数线都没有达到却被省重点高中录取了。
　　天道酬勤，连牟上完高中如愿地考上了北大中文系，进入了他理想中的象牙塔。
　　大一那年刚放寒假，当大城市的喧哗热闹不在萦绕在连牟这个乡巴佬脑海的时候，他选择了回家探亲，结果刚一进家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劲。
　　＂牟儿，你终于回来了，你妈摆地摊没给警察烟就叫派出所了的一个姓单的警察打了一顿，人到现在还扣在派出所呢!你想想办法把你妈弄出来吧！＂一向以胆小怕事懦弱无能著称的连牟的老子口齿不清地说。
　　连牟想都不想，扔下书包，就直接去最近的车站，去了镇上。
　　当年老色衰的母亲再次进入连牟的眼帘的时候已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陌生人，衣服上不是油漆就是泥巴，手脚冰凉，动弹一下就哀嚎一次——显然伤的比较重。
　　＂哪个王八蛋打我妈的，还有没有王法？＂
　　＂哦，原来是镇里的小名人连牟啊，那个打人的警察是编制外人员，几天前就被辞退了。＂派出所长跟连牟是老熟人，＂真不知道是你妈，要知道，绝不会这么为难她老人家。＂
　　＂你们不追究那个打人的警察的责任吗，还不给我妈治一下吗？老子跟他没完。＂连牟激动的粗话都脱口而出了，＂知道是我妈你就不为难，别人的妈妈不是人吗？你们这样也太肆意妄为了吧！＂
　　＂你这个大学生我惹不起，可那个打人的单警官我也是惹不起的，人家老丈人在县政府当副县长呢？＂
　　＂我就不信，无法无天了，不行我就去电视台，去报纸曝光他们。＂说完，连牟就准备走了。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所长收起了打哈哈的嘴脸一本正经起来，＂你曾经是不是获得过爱国者证书？＂
　　＂是啊，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那就关系大的去了，既然是个爱国者，就要有大局观点，识大体。你现在还在读书，就在社会上搞出这么多麻烦的话，将来那个单位敢用你呀？而且，现在的爱国理念就是不要给领导添麻烦，你要是去闹，对得起党和政府对你的栽培吗？＂
　　＂你怎么知道我高中时候的事情，你跟踪调查我？＂
　　＂只要你还在中国，我们就有办法就能知道你的一切，不然，你当党和政府是虚设的。我们的原则，一入行就得干到死，我们可以开除你，放弃你，不要你，但是绝不允许你以任何理由背叛我们，可以死别，绝不允许生离！＂
　　连牟一下子就呆了——如果去闹，很可能没有结果还会得罪领导，自己的一生很可能就到此为止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家的时候人家会忌你三分，可是一旦我返回北京读书，他们来打击报复家人怎么，总不能寸步不离地受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了吧？
　　那天以后，连牟把自己的家人一起迁出了家乡，在北京过期了蚁族的生活。
　　可是，连牟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么了此残生，所以还是要积极争取机会了。这不，天随人愿，机会就来了——奥运会志愿者招募。
　　连牟和其他的热血青年一样，纷纷递交了申请表，可是在面试的时候他这个农家子弟因为口语不好被刷了下来。赛场志愿者做不了，连牟退而求其次去应聘了社会志愿者。
　　当社会志愿服务结束后，出现了赛场志愿者不足的情况，连牟不辞劳苦地去赛场又当了一个多月的志愿者。
　　满以为积攒了这么多资本，学校再给分的时候会照顾或者在毕业后分配工作的时候会多加倾斜，可是没想到最后得到的却是最差的评价：P。最伤人心的是学校的冷漠，连牟毕业后五年找不到工作他们都袖手旁观。于是，连牟找学校想跟他们好好沟通，反映情况，希望能获得帮助。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请你们帮帮我好不好，我已经孤魂野鬼地在社会上流浪了五年了，再找不到工作我快饿死了。＂一向不善言语的连牟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但想到自己这上不成下不就的尴尬处境，什么尊严、面子都被放到九霄云外了。
　　＂为什么一开始不来找我们，现在都过五年了，我们也爱莫能助了。＂一个很官僚的法律顾问接待了连牟，＂你现在的处境我们不清楚，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就给你一个不能胜任的职位最后坑害国家吧？＂
　　＂我给学校，给国家办了那么多的事情，你们怎么能在我最需要外界帮助的时候不理不睬呢，太让人心寒了吧？＂连牟又找到校长办公室主任评理，讨要说法。
　　＂小牟子呀，现在是市场经济社会，工作早不分配了，得自己找了？＂
　　＂那李某某，周末末怎么被分了呀？＂
　　＂你爸要是李刚我们也给你分配呀？人家生的好，人缘好，后台好，本身受到的教育也比你好，自然能力也比你强，条件优越到公司主动招他们，根本用不着我们分呀！＂
　　＂那我怎么办，你不看我家庭拮据，也要看我为国家做了那么多的份上帮我一把吧？＂
　　＂说到爱国，不得不提你当初由此获得爱国者奖项的作文，说真的，没有它，我们北大还不一定会招你呢？国家给了你们这么高得待遇，你现在有点小困难了就来麻烦国家了，你不觉得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和人民吗？＂
　　听着听着，连牟恍惚了，却什么都不争辩了，尤其是在看到那办公室的墙壁上挂的KTB板上悠然地写着邓先生的名言：爱国主义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N多年后，连牟入籍美利坚，再也没有回中国一步，美其名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