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死狗第一章

　　2.
　　太阳已经西斜，那些碎金子般的阳光会时不时地躲藏进山顶的云层里面去。
　　杨刚抬头看了看远处山尖上的太阳，便将牛缰绳搭在了老牛的背上。
　　老牛感觉小主人又将缰绳搭到了它的背上，便很温顺地低下了它的头来。它的头上有一对大角，这角对于老牛来说可算的上是功不可没了。老牛在嘴青的时期曾凭着这一对大角，打败了村里所有的公牛，独占了村里所有的母牛。后来它就老了，老了的老牛总感觉力不从心，看到村里新成长起来的泡牛娃子，他的眼中有了一丝胆怯。终于，在一次的角斗中，它输给了东子家的秦川牛。那次，老牛被东子家的秦川牛顶破了肩胛，得亏那次它逃的快，跑进了水草滩边的白杨树林里，才躲开了秦川牛的攻击，要不然，那次它可能会把命丢在水草滩里。
　　就那么一次败绩，村里所有的母牛便都离开了它，全都钻到秦川牛的后沟子里去了。更可气的是，自从那次落败之后，村里那些曾经对它低眉顺目俯首称臣的小牛犊们尽然都对它亮出了牛角。而且这些小畜牲们还不讲牛道中的江湖规矩，竟然对它采取了群攻的战术。
　　＂牛心不古啊！＂老牛想。
　　其实最使老牛难过的并不是它失去了牛群首领的地位，而是它的失败受伤，害得小主人当天牧归回家之后挨了一顿皮鞭，算上今天的这顿，小主人已经因它挨了两顿皮鞭了。而且，为了躲开村里那些牛犊子对它的攻击，小主人再也没有牵着它到水草滩里放过牧了，所以小主人还和他的那些牧童朋友疏远了关系。这些，让老牛的心里都很难过。
　　难过时老牛总是很温顺的。杨刚一直怀疑这老牛是有灵性的，或者换句话说，他的老牛是通人性的，它仿佛懂他的心思似的。所以杨刚在老牛跟前一直是很注意自己的言行的，除了今天。
　　父亲打完他被外祖父扯进大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直到他拉着牛慢腾腾地消失在土坡底下，他都没有看到父亲的影子。
　　杨刚很难过，因为在他看的很多书或电视剧上，当那些父亲责备了他们的儿子之后，父子俩都要进行交流谈心的。而且那些做父亲的最后都安慰他们的儿子说：＂儿子，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你，请你原谅爸爸好吗？＂
　　杨刚也希望能有一次这样的谈心，和他的父亲。如果真有，那他一定会抱着父亲大哭一场，并会主动对父亲认错说：＂达，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好好学习，再不叫你操心了。＂可是，他的达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一次这样的机会。
　　杨刚记得在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节思想品德课，他们的思想品德老师杨小平给他们讲了一个华盛顿的故事。
　　华盛顿小的时候，有一次过生日收到了一份小礼物，是一把小斧子，他特别喜欢。于是华盛顿就想找个东西来试试他的小斧子是否锋利。于是，华盛顿就拿着他的小斧子来到了他们家的花园里。花园里长着一棵小樱桃树，是华盛顿的爸爸从外地栽植回来的新品种大樱桃，但是华盛顿不知道这些。于是，他来到樱桃树下抡起他的小斧子几下子就砍倒了那棵小樱桃树。下午，华盛顿的父亲回家看到小樱桃树被砍倒了，他很是气愤，于是就质问这是谁干的？华盛顿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鼓足勇气向他的爸爸承认了是他砍倒的樱桃树。可华盛顿的父亲竟然很意外地没有批评他，还夸奖他说：＂孩子，做人一定要诚实，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讲完故事后，杨老师问同学们：＂听完这个故事后，同学们懂得了什么道理？＂
　　全班大多数的孩子都举手了，杨刚也举手了，而且他还很幸运地被杨老师叫起来回答了问题。
　　杨刚回答：＂我懂得了，做人一定要诚实。＂
　　＂回答的非常好，请坐。＂
　　杨刚坐了下来，杨小平老师叫全班的同学举起双手，热烈地给了他掌声。这掌声让杨刚得意了整整一个星期，可就在那周的星期天，杨刚在擦洗茶杯时不小心打破了父亲心爱的一个茶碗，结果父亲下地回来，问茶碗哪里去了？
　　杨刚说：＂达达，茶碗在我擦洗时不小心手一滑掉在地上打碎了。＂
　　杨刚刚说完，父亲的一个大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就吃了父亲的一顿皮带。那次挨了打之后杨刚觉得，书本上的东西是不可信的。大人的话也是不可信的。老师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他感觉自己好像领悟到了什么，只不过这个领悟真的很痛。
　　但是，尽管虽然如此，杨刚却在内心深处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华盛顿那样的爸爸，或者希望他的达达也能像华盛顿的爸爸一样。
　　其实这个念头一直都藏在他的心里没有破灭，哪怕到今天，他都怀着希望，或者他的希望要求要更低一点。他希望当他走下土坡时，父亲能藏在墙角处偷偷看他一眼。
　　杨刚将牛缰绳搭在牛背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一块草苔上，并顺手揪了一根野麦杆叼在嘴里咬着。
　　老牛又将头伸了过来，它是在等待主人取下他的那个黄帆布包，那包里装着主人一下午的口粮——几块黄玉米面膜。那玉米面膜像往常一样，在它的头顶散发了一下午的香气。但老牛知道，他是不敢胡想的，主人的就是主人的，而且主人吃干粮时，有时也会掰一小块喂到它的嘴里，所以它是爱小主人的。可今天都一下午了，眼看太阳都落山了，天光都暗了下去，小主人仍然未动挂在它角上的帆布包。所以它就将头一直那么伸着。老牛心想：＂小主人不取下黄帆布包，它就绝不收回头去。＂
　　杨刚坐在草苔子上，他感觉这草苔子就是大山的沙发，是专供人休息和思考的。
　　可今天这老牛好像不让他思考似的，一直将牛头往他的怀里送。他推了几次，可老牛依然会把头送过来。杨刚突然醒悟，这牛想必是要叫他取了黄帆布包，这包里装着干粮，老牛可能是要叫他吃点干粮呢！
　　于是杨刚取下挂在牛角上的黄帆布包，老牛果然收回了它那硕大的牛头。杨刚抬头看了看老牛，他看到老牛也张大了它那对圆鼓鼓的牛眼看着他。他知道，老牛是要叫他吃干粮呢？于是，杨刚取出那几块被摔碎了的黄玉米面膜。他拿出一块递到了老牛的嘴边，可老牛却将头移开了。看来这牛是要他先吃了。
　　借着落日的余晖，杨刚看到玉米面膜上沾上了牛粪。可能是父亲踢包时膜膜滚到地上的牛粪里去了。
　　想到父亲，杨刚的心里有点湿湿的感觉，这种湿带动了他手背上的鞭伤发出一种隐隐的痛。他举起那只手，太阳落山时的羞怯映得他的那只手也成了血红色。好像鲜血又从那鞭伤中浸了出来。
　　那道鞭伤是很深的，伤口处的皮肉都有点翻卷了，血流个不止，得亏他撮了厚厚的一层面面土压了好久，那伤口才停止了流血。现在他看着伤口，心中发起狠来，一股泪水从他的眼中滚了出来。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玉米面膜，连同牛粪一起吞咽进了肚子，然后他又咬下一口。在吞咽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喉咙处挤压出了哭声。他想将那哭声压回去，但那股子哭声终究像冲破了堤坝的山洪一样从他的嘴里喷涌了出来。
　　他将手中剩余的玉米面膜捏碎了仍在草地上，然后俯下身来，放声地大哭起来。
　　山下传来炊毕的母亲呼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久久不见回家，他的母亲呼唤了很久，那声音充满了焦急，期待和慈爱。
　　杨刚也希望听到有这样的声音呼唤自己，可是呼唤他的那个声音在他上三年级时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杨刚哭完，狠狠地揩了一把眼泪，然后翻过身仰躺在草苔子上。
　　周围很静，有风的声音从他耳边的草尖上滑过。老牛就卧在他的身边，抬着头看着天幕中的星星。黑夜已一座座地，完全遮住了周围的群山，使他和老牛的影子与山融到了一块。一只晚归的夜鸟惊叫着，跟着风掠过山尖向远处的白杨树林飞去，它该是急急慌慌回家去的吧？
　　又一阵风吹来，这股风暖暖地好像含着温度，这种感觉它像什么呢？哦，对了，这种暖暖的感觉就像是母亲的怀抱。
　　＂我想你了，妈妈！＂杨刚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