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突然对面屋里,姑姑和姑爷开始吵架了,小孩子们呼啦一下跑了过去,桩桩也不落后地跟了进来,一下子站在两个大人之间,左右摆头看着两个大人争吵。两个大人吵嘴的阵仗很大,这是文革大辩论进行到家庭,王大妞不以为然,这是她父母每天晚上的必修课,真是吃饱了饭莫得耍事,打打口水仗。 姑姑是红色毛泽东思想造反司令部的战士,姑爷是井岗山造反司令部的成员。辩论一,姑爷说姑姑的红毛司是假革命,假装拥护毛主席,姑姑说姑爷的井造司是保皇派,是公然反对毛主席。吵到凶处就开骂,姑姑被姑爷骂成了黑茅厮(红毛司),姑爷被姑姑骂成了尽早死(井造司)。 辩论二,姑姑说他们红毛司在海潮该造反的地方都造了,该批斗的人都斗了,现在就只剩下粮站的反没有造,粮站里有一个很大的历史反革命没有被斗。姑爷立即反驳,粮站造了反。谁来打米磨面,谁去卖米卖油,这是要让革命群众饿肚子。粮站的反谁敢来造,谁就是真正的反革命。姑姑又说至少要把那个历史反革命交给红毛司去斗一下,姑爷说你们上次说把刘砣子借去斗一下就还回来,结果你们把他给斗死了,人家不过就是讲错了几句话,当了右派嘛,罪不至死。姑姑说刘砣子是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我们还没有斗他,他就从三楼跳下去了。姑爷说我们的那个历史反革命是一定要斗的,但是不能由红毛司来斗,要由粮站自已来斗。 辩论三,姑姑说姑爷是海潮的最大的资产阶级当权派,是最顽固不化的走资派,姑爷说他祖宗八代都是贫下中农,他根正苗红谁也不怕,倒是姑姑是地主的女儿,要不是他罩着她,她早就被打成牛鬼蛇神了。话说到了姑姑的痛处,姑姑恼怒地把水杯摔向地面。王二吓得躲倒王大的身后哇的一声,徐二,徐三也躲到了我的身后,眼看这文斗就要变成武斗了,桩桩急坏了,它挡在两个大人中间,看一会王姑爷,又看一下二姑姑,很无奈地离开,进了大人的卧室。 卧室里突然传出凄厉的惨叫,一道白光飞出卧室,窜上了房梁,是咪咪在房梁上惊恐地大叫,那叫声就像婴儿的哭泣,久久不息。两个大人异口同声地骂道桩桩。是桩桩捣了蛋,它用长嘴一口把咪咪含住,做出要生吞下去的动作,才把咪咪吓了个魂飞魄散。 倏地一下一条黑影窜出卧室,又窜出堂屋。大辩论就此结束,两个大人现在共同的目标是把咪咪从房梁上哄下来,唉聪明的桩桩很巧妙地化解了一场家庭暴力。 我叫王大妞陪我去一趟厕所,王大妞心情不好,她喊桩桩跟我去,厕所在最后一个院子,里面阴森森冷清清的有点吓人,我很害怕,叫桩桩在外面等着,不要离开。桩桩进了猪圈,它把猪儿哼哼咬得紧叫唤,又回来把头伸进门来,看我还没有完事,它又去咬猪哼哼,这回猪儿叫得更凶了,小朋友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跑了过来,原来泠清的卫生间变得很热闹了,可爱的桩桩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啊。 我们五个小孩挤在一张大床上,我给他们讲武斗,讲死人。那是一个武斗的夜晚,我爸妈被叫到卫生所,我偷偷地跟了去,我看到拉了两大车死人来,大人们给死人洗脸,然后给死人裹上白布,洗着洗着盆子里的水就变红了,白布也被浸出来的血染红了,卫生所大院地上摆满了死人,有好几十个。突然一个死人的手从白布里伸出来抓住了我的衣服…… 啊……所有的小孩都尖叫起来。 噢……桩桩叫得更凶,犹如荒野上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