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凡之死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真实得就像昨天刚刚发生。尽管兰凡已不会看到这篇关于她的故事;尽管故事中女孩的真名不叫兰凡……
　　至少从小学一年级以后，兰凡就感到一种威胁，一种玩的权利将被剥夺的威胁。整天总是学习、弹琴、作业，一点都没有意思。放学后，刚刚在楼下玩了几分钟，妈妈就喊：
　　＂凡凡，快回来该做作业了!＂不论你怎么正在兴头上，也得一步一回头地回家去。不然，妈妈一发火，那可就大事不妙啦，保准半个月都不让你下楼来玩。
　　但是，兰凡还是从心里爱玩。
　　兰凡爱玩爬云梯、跳皮筋，二年级时，她又迷上了跳绳。两手握住绳子的两端，可以一口气从操场这头跳到那头。大家都跳不过她。兰凡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可老师来找她了。
　　＂看看你的作业，看看你的数学测验，80分还不到，这怎么能行?太贪玩了，你这孩子……＂
　　其实，兰凡心里很喜欢这位梳辫子的苗老师的，可苗老师却说她太野了，学习也不知道用功。记得不久前的一次周末大扫除，几个女孩站凳子上怎么也擦不到教室窗户最上面的玻璃。兰凡接过抹布就上了窗台，擦完里面又擦外面。苗教师一看吓坏了，她赶忙把兰凡扶下来：＂这样的活儿你这个小女孩怎么能干?尽逞能!＂兰凡不明白老师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北方的9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学校将在国庆节前举办运动会，会上有＂跳绳跑＂项目，兰凡跃跃欲试。可跳绳跑项目运动员的名单也公布了，却没有兰凡。兰凡胆怯又有些激愤地去找老师：＂我，我要参加跳绳跑。＂
　　＂不行，＂苗老师对她说，＂运动员要德智体全面发展，你学习这么差不够条件。＂
　　＂那，还没到考试，你咋就知道人家差?＂兰凡急了，冲老师喊起来。
　　看着女孩因激动而涨红的小脸，看着就在她眼眶里打转的满满的泪水，苗老师心软了，她抚着兰凡的头说：＂好，老师答应你。但你要记住，一定要用功学习。＂
　　＂嗯，谢谢老师!＂兰凡笑了，笑出了满脸泪水，笑脸像九月秋阳一样灿烂。
　　兰凡个子高，腿也有劲，运动会上，她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跳绳跑低年组的冠军。她又破格参加了高年组比赛。＂兰凡，加油!加油!＂同学们拼命为她呐喊助威。第一名，她又获得第一名!＂兰凡，好样的!＂同学们众星捧月一样把兰凡围了起来。苗老师亲手为她戴上大红花。兰凡眼里、脸上闪现着幸福的光彩，她享受着那份属于孩子的辉煌……
　　说也奇怪，期末考试，兰凡的学习成绩竟奇迹般地跃居全班第八名。对这样的好成绩，最高兴的不是苗老师也不是兰凡自己，而是她的爸爸妈妈。
　　爸爸是现役军人，为女儿的进步，他请军官们到家里饮酒;在银行工作的妈妈则逢人就夸女儿有出息，是棵好苗苗;用积攒的几千元钱一次投入，为女儿买回了一架油黑发亮的＂幸福＂牌大钢琴……兰凡自己呢?更乐得少了束缚，借着自己的＂功劳＂纵情地玩个痛快。每每问起功课上的事，只需对爸爸妈妈说一句：＂我都会了＂或＂作业全做完了＂便可轻松过关。
　　直到有一天，父母接到＂兰凡学习成绩下降，请求家长配合教育＂的电话，才结束了兰凡那段没有限制，想玩就玩的开心的日子，才使爸爸妈妈对女儿重新严加管束起来。
　　爸爸妈妈苦口婆心地说了几个晚上，中心意思只一个，就是＂不要贪玩，要用功＂。兰凡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知道这下又没法再痛快地玩了，唉……兰凡像天空一样明净、晴朗的前额似乎开始罩了一层阴云。
　　每天放学，兰凡便被限在屋子里，不是弹琴就是读书写字。能偶尔出去玩一会儿对她都像过节一样。她人在屋里，思维却总像清风一样跑到外面，与白云追逐，与草木嬉戏。女孩的心在盼望、盼望过暑假能痛痛快快地玩一玩，能随爸爸妈妈去旅游。她呆在屋里只是做样子呀!她觉得学习呀，弹琴呀这类事对爸爸妈妈才更重要;而玩，才对自己更重要。可那爱心殷殷又盼女成凤的父母呢?对女儿的心竟毫无察觉，从表面看孩子没出去玩就以为达到目的了。然而客观事实却给了他们重重的一击。
　　又一年期末成绩公布，兰凡排在46名，成了班上＂打狼＂的!班主任在期末鉴定中写道：＂学习不专心，不用功，太贪玩……＂
　　妈妈气得伤心落泪，＂爸、妈为你费尽心血，凡凡你咋这么不争气呀!＂爸爸气得像狮子一样怒吼，＂玩，玩，叫你玩，这一个暑假你甭想出屋，天天给我做功课!＂
　　＂那……我，＂兰凡想说，＂我就盼望这个暑假能玩一玩呢＂，可一看爸爸那愤怒的样子，吓得啥也没敢说。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成绩是太没面子了，但也不能一点也不让我玩呀!
　　＂就是一点也不让你玩!除了学校的，家里也有复习计划，我们要天天检查。不完成，别想过关!＂
　　隔壁的何奶奶也过来凑热闹：＂凡凡，要听大人的话，好好学习，爸爸妈妈可全都是为你好啊!你念的是所多好的学校啊!唉，现在的孩子多享福哟!＂
　　兰凡不爱听这话，使劲扭过脸去。哼，享什么福?整天这样，那样，学这，学那，还不全得听你们大人的!这个世界也不知怎么了，大人们，老师、爸爸、妈妈，包括这邻居老太太说的话全一个样：＂听话，好好学习，为你好。＂想不听，想听自己的，可是不行呀，这个世界是大人的，做个小孩可真难……
　　暑假开始，兰凡便被锁在家里，完成每天规定给她的那些作业。吃的喝的小食品应有尽有。开始两天，她功课完成得很好，尽管心里仍不时惦记着能出去玩。爸爸妈妈下班回来检查女儿的作业。＂嗯，挺好，照这样一个假期成绩肯定能上去。＂父母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对兰凡说，＂凡凡，只要这样做下去，爸爸妈妈都会高兴。说吧，你到时候要什么奖励?＂
　　兰凡不假思索地顺口答道：＂玩!要你们用玩奖励我!＂
　　父母又相视一笑说：＂真是孩子，净说傻话，玩有什么好!＂
　　门，仍旧上锁;9岁的女孩，仍旧整天守在空屋子里边做功课边忍受着寂寞与孤独。当同事们谈起孩子，兰凡的妈妈还传授经验般地说，小孩子就是不能让他随便玩，要约束他学习，强硬一点也不过分。
　　1993年7月，暑假的第七天。她，沈阳市某实验小学三年级女生兰凡进入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天。上午，她写了点作业就跑到阳台，从七楼全封闭阳台，往下看。楼下静静的，草坪和树叶都翠绿如染。兰凡叹了口气又回到屋里。她撕开一袋袋小食品，每样吃一点就胡乱扔到一边。还干什么呢?她想。写作业?弹琴?都没意思，看电视的房间又进不去。要能出去玩玩就好了。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孩子们的说笑声。兰凡又跑到阳台上往下看，见几个女孩正跳皮筋。啊，又跑来一个，是胖丫，＂她最笨了＂，兰凡心里说。果然，别人都跳到中举了，可胖丫却连小举也跳不过去。真笨，要是我，脚尖一勾，大举也早跳成了!兰凡看得入迷了。女孩们边跳边唱：
　　＂……骑红马，跨高山……＂声音一下下叩击着兰凡愈发难抑的心。她要下去，下去玩!
　　记得爸爸经常用一根白尼龙绳，把妈妈带回家的沉东西在阳台上由楼下吊上来，妈妈在下边直担心，爸爸还喊：＂放心吧，这绳结实着呢!＂对，就用这绳下去!
　　真顺利，一回身，兰凡就看到了那团白绳。
　　上午10点20分，兰凡妈妈处理完手边的事，突然有些心烦，也不知为什么。她急忙给爱人挂电话，挂通后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怎么了?她心神不宁地猛然想到：是不是该回家看看?
　　兰凡已经把白绳拴到了窗户扶手上，还拽了一下，挺结实。登着凳子她迈了出去。7月的天空真晴朗，清风在高处送来了几许湿润和凉爽。能出去玩，真好!刚这么想，身体已滑了下去……
　　当似有预感的妈妈急如星火赶到家里时，兰凡已被送进了医院。
　　21个小时，兰凡昏迷不醒，细若游丝的生命正做最后的弥留。
　　对闻讯赶来的苗老师和同学们，兰凡仿佛在说：多想和你们一起上学，一起玩，可是不能了。孩子们哭哑了嗓子，苗老师昏倒床前。
　　对20小时水米未沾牙、悔恨交加的父母，兰凡仿佛在说：原谅我，爸爸妈妈，我是太想玩了。又能玩，又能做好功课该多好，可是不能了。爸爸嚎陶着抱住了静静仰卧的兰凡，妈妈第四次哭晕在地……
　　兰凡死了。
　　1993年9月，秋阳朗照的实验小学校园，整洁而宁静。兰凡的爸爸妈妈由教学大楼横穿操场向校门蹒跚走去。他们是来学校领取兰凡的平安保险金的。女儿的生命消失了，但太阳仍然东升西落，生活依旧日夜流淌，他们也仍要走完今后的人生旅途。兰凡的教室里有琅琅读书声传来，他们站下了，默默地回头望去，眼中溢满了痛苦和凄凉。他们久久地站着，痴痴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