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摊开手掌,涂上一层淡淡的强生婴儿润肤油。看着透明的液体悄然无息地渗进皮肤,连同周边的忧愁,一起。 坐在诺大的办公室里,无端地冷,吱吱作响的空调在雪白的墙壁上冒着层层寒气。我的双手洁白细腻,十指葱葱,错乱杂章的掌纹在手心里细细密密地伸展开去,我的命运无痕,无际。 想起昨夜里温姨惊愕的有些夸张的眼神,没来由一阵心虚。不错,我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她儿子的求婚,可不悦的不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男人,而是他的母亲,我想不通。 乐天是我的高中同学,在一起已有4个春夏。父母心急理所当然。可问题出在我身上:在这个精英云集,美女如云的外资企业,只能算的上长相清秀的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经过上下几年摸索打滚好不容易混到一个小主管的位置,为结婚,为生子?我实在不愿意就此放弃。 真的,不甘心,即使为乐天,我真心喜爱的一个男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我居住的海岛,浓雾从海岸线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夹杂着呼呼作响的台风肆虐着温存的空气。 断了交通,断了电,我坐在乐天的对面,黑暗里看不清他真实的容颜。他的气息悄悄地潜过来,像极咸咸的潮水,压上我娇艳欲滴的唇,四肢是深海里的章鱼,急急密密缠上我的身体,那么紧,拥的那么紧。嘴里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衣柠衣柠,生怕我是一条鱼,一不留神就会卷入海底。 可是,他又岂会不知,纵使我变成鱼,也该是一条与他谱写一生传奇的美人鱼。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整个海岛不安地挣扎在烟雾袅袅的海水中,忽明忽灭,忽落忽起。台风犹未过去,从玻璃窗向外望,远处的海港停泊着数不清的鱼船,浮浮沉沉,借助着掠过海面的风力弹奏着凄迷的音符。 我说:乐天,再给我2年。 以后就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上头透露口风,我有可能升职。不得不提高警惕,打起12分的精神,在这个不到50平方的部门,我步步为营。 尽管乐天的家里挺富有,但这并不能影响我追求的步伐,即使每一个女人都热爱逍遥富足的生活,可是花自己兜里的钱,至少我会觉得比较安心。 我一直都很安心的,除了那个人—— 具体地说应该是一个瞎子,瘦骨如柴,鸡爪似的手煞有其事地摸着我手掌上的骨节。灰色的眼珠子惊恐地向上翻滚,哆嗦着说:此命属石,八字坚硬如石,克夫克父。…… 我坚持相信自己是个非常现代的女性,可无法否认打心底里涌上来的恐惧。继而又忿忿。 乐天急急地CALL我说要回去看望父母。我家乡由数千个岛屿组成,他的父母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另一个小岛上,那里几乎所有的渔民以打渔或船运为生,算得上是一个富裕的地方。 乐天的父亲和大伯合力买下一艘货船。常年风里来,浪里去。温叔是一个典型的渔家汉子,浓眉鹰眼,麦色的脸膛。乐天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特点,似乎连肌肤上也沾染了厚厚的海水味道。 但,我喜欢。 除了工作,我好几日没去想乐天,直到今天午饭小憩时随便翻着晚报,才记起我们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见面了。 报纸上有一个新闻是这样说的:因台风影响……一货船沉没,船上一共13人,除2个被救起,找到2具尸体以外,其余的9人全部失踪,包括船老大…… 我忐忑,拨了数个电话,不通。 一身湿漉漉的乐天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大吃一惊。他的脸经台风洗礼过一般的阴沉,灰白、憔悴的几近落魄。 吓的我一个趔趄。 眼前的海水漫无边际地咆哮着,疲倦地、苍凉地接近乐天空洞的眼神。在里面,看不到有活着的灵魂。海边飘荡着无数个隐隐约约的嘶叫:回来哎,回来哎…… 凄惨的令我低下头,去窥探浑浊的海底: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旋涡,我看到温叔搅动着一柱桅杆,撑一叶风帆,凄迷地盯着我伸向海底的手。 一个大浪打来,弄湿了我一身苍白的素裙。 回来哦——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叫打断了我的哆嗦,温姨绝望瘫在地上,一旁的人七手八脚地搀着她。凄婉,断肠。 乐天木木地看着海的尽头,久久,久久。 我咬咬牙走过去,挽起他冰冷的手,靠着他僵硬的肩膀。烟里雾里,看他呵气成霜。这炎炎七月啊——空气里流动的冰冻竟让我找不到安慰的方向。 搜寻队结束了打捞。温姨不再哭了,只在海边痴痴地望着,紧紧挨着乐天。台风终止了最后的骚动,妩媚地顺着我的发端缓缓地打转。 落日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孤独地打在湍湍的海滩上。 花非花,雾非雾…… 尘归尘,土归土…… 送葬队最前面的村长这样反复念着。化灰的冥纸如蝴蝶展翅阴森地掠过褚红的棺材,凝结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号哭声中,我的泪夹杂着滚烫的汗珠簌簌而下。 棺材里最终还是空的,里面只有一堆扎成人形的稻草。 送葬队慢慢地停了下来,披麻戴孝的乐天惊慌失措地挤到人前。 我们抬不动了,好重!抬棺的4个汉子挥汗如雨犹是战栗不已。我悚然心惊:空棺,薄板,轻木。4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竟会抬不起? 再来2个!乐天挥手。 他的幺叔和另一人加入抬棺的行列。大伯也在这次海难中去世,只是幸运地捞到了遗体,早几日下葬。大婶在人群里干嚎着,却挤不住泪水。 一阵旋风阴冷地掠过,四周的林木簌簌抖动,倍添凄零。 黄泥路蜿蜒曲折,几日前的大雨浇的土壤一片稀松。脚印凌乱不堪,路两旁一步一坑,深深,深深。莫非这空棺真有如此重? 也许是天太炎热了! 路的尽头是山,山的尽头矗着一重新坟,墓碑在阳光下奕奕生辉,晃的人睁不看双眼。 早有几个魁梧的汉子跑过去,顺着抬棺的6个人弯下腰时接过沉重的担子。10人,足足有10个人摇晃着把棺木放下来。 新坟前诺大的空地上铺了一块厚厚的青石板,寓意死者的家人在以后的人生路上可一路平坦。好兆头。我挽紧乐天,一侧的温姨忽然满目怨恨,眼光斜斜地投过来,蕴藏着又疲惫又绝望的厌恶,如炎炎烈日兜头落下来! 让我触目惊心! 10个男子汗流浃背,喘着粗气。村长吆喝着口令:一、二、三、放……似有千钧的棺木,终于缓缓地落下地。轰地一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的一刹那,厚足有半尺的青石摇摇欲坠地碎裂开来,从中间悄然溢开一条狭长的缝隙,默默地被压在棺木之下。 人群忽然一片寂静,而温姨却呀地尖叫着,晕了过去。 坟前顿时大乱! 皓月当头,我白衣皎皎,袂然而立,仓皇的无法面对梦境。若人死后有灵,这世界岂还能这么安静?可是终日怒向生息的海,埋葬了这么多的灵魂,又何时才有宁静? 长长地叹息。 芦苇纷飞,黑夜中,苍茫的月色里,温姨的尖叫一声连着一声,鬼魅似的双手无声无息地张开:滚,你滚,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克父克夫的扫把星! 我轰然倒地。是谁?是谁泄露了这一切?是谁也曾向她们絮絮叨叨地倾诉了这愚昧的一番? 杏黄的月华村托着不远处的星辰一片寂寥。我的眼神迷离,此时的温姨如同疯子,我何须向她多作解释? 乐天的手却还是微微颤抖,他的肩消瘦耸立。屋旁的杉木森森露出黑洞,扑天兜地,遮住他曾经温暖的目光。 夜凉如水。 大婶终于熬不住,弹指挥手间拾起一瓶烈性农药如同沉饮千年佳酿。一大堆追债的人黑压压地铺满魂归的路上。 温叔是船长,大伯是副手,货船是他们唯一的财产。只是保险公司尚未赔款,大婶走的确实太冤,太不明不白! 从前大婶硬是不顾家人的反对,下嫁本是一无所有、老实巴交的大伯,他们的感情无可比拟。乐天的口气悠悠、幽幽,满腹是愁肠百转。 我岂能不懂,我无从责问温姨的怪异,对于一个接连痛失亲人,伤心欲绝的老人我不得不宽容,尽管她捅到了我内心最痛的一个地方! 手心里满是汗水,咸咸的,粘粘的,模糊了深深浅浅的掌纹。我的命运此时混乱一片,像极温叔坟前碎裂的青石。 忍不住拉着乐天的手,唏嘘。 重回公司,神智昏沉。笃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的意迷情乱,新上任的总监目光翦翦,荡漾着一抹含蓄的浅笑站在我面前。 我终究还是到不了这个位置,终究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许是该结婚生子。在为人妻、为人母中寻找幸福的成就感? 萧成,祝贺你。 衣柠。其实,坐这个位置的应该是你。萧总监风度翩翩。我忽然心生厌烦,真想一巴掌摘掉他那种带着炫耀的笑。 我答应了乐天的求婚,温姨说只要乐天幸福她就不会反对。 那么焉有再拒绝的理由?可是我一闭上眼犹还能见到当初温姨的十指冰阴,插在我的肩头。 惶恐惶恐。 我的父母与温姨高高兴兴地挑选着大婚的日子。看的出二老是真心欢喜,再看温姨,竟然有着说不上的虚伪蛇拟。可是她望向乐天的笑容是温暖的,分明又是真诚的。 我,何时竟也可以委屈自己?恍然当时,披着霓裳羽衣,轻纱蔓笼,脚步姗姗地被一大群羡慕的眼光包溺,众星捧月争相追逐观看的一瞬间对上温姨的眼。 这眼神,这一辈子,这一生一世都不敢忘记。像那晚,如水酝酿的月华里,曾经憎恶,怨毒地盯着我。 问自己,能否快乐?若邻家普通渔女,日织月梭,浪起浪伏里。 婚事紧锣密鼓地安排着,长长的客人名单,繁华的酒席,一一定下来。新房离我公司倒是不远。只是我依然没有一丝头绪,日复一日的岁月里,该如何打理与乐天的一点一滴? 但无疑,他是爱我的。至少他多次可怜兮兮地求我原谅那夜里温姨的无理取闹。他巴巴地看着我沉默地垂目,捶胸顿足地发誓这辈子都将我当作仙女般地供奉。 且俯首甘为孺子牛。我不得不展颜一欢,女人呵——总是虚伪地爱听什么蜜语甜言、海誓山盟? 新春伊始,新婚伊始。 美发师把我长长的秀发慢慢地向后梳起,停伫在脑后,轻抹慢捻地挽成一髻,再细细地在边上插入一圈珍珠。镜中,我长眉入鬓,双颊呈粉,美目居也在盼兮。每一个新嫁娘都美的不可思议。 我选了一条米白色的旗袍,搭配发间同色的珍珠。乐天的眼睛有些发直。我玲珑的曲线在温和的空气里一览无遗,如此曼妙灿烂的青春连同旗袍边上镶的真丝刺绣,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 乐天的大掌接过我轻轻递上的小手,稳稳的,暖暖的。他的唇边荡起一条优美的弧线。他是快乐的,白色的喜服把他衬托的越发玉树临风。 我看到温姨的脸,慈祥的仿若波斯菊,每条细细的花瓣凹凸不平地绽开来。她在说:天造地设的一对;她附和着旁人说新娘新郎绝配。这不,她已然忘记了在某一个有皑皑月光的夜里歇斯底里地骂我妖怪! 我低下头,视线融入掌心的细纹,模模糊糊地化开来。 乐天是迫不及待的,他是真心想娶我; 温姨是迫不及待的,她意图借婚礼冲喜。 她却叮嘱我与乐天先行礼,再去注册。乐天说:这是小事。衣柠,我们可以任意挑个日子去登记,但婚礼的吉日是百年难遇的。 小事?我不可置否。他竟与温姨一样拿有保障的婚姻作儿戏?可事至如今,亦无奈。 所以,我恭恭敬敬地捧上一盏香茶,低低地叫唤:姆妈。温姨眼神稍滞,在片刻,在刹那,我完全能够体会到对于这个称呼从她心底里的抗拒。可以后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地呼唤下去,我和她之间终有一个人会先而崩溃! 温姨的上一辈都仙逝,仅剩乐天的外婆。我倒心中有些欢喜,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打心底里疼爱我的,刚才她还颤巍巍地拉着我和乐天的手说: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我羞红了脸,在乐天狭促的目光里。仿佛一闭上眼就能想象到他暧昧地在我耳边吐气:加油啊——我们不要辜负外婆的期待! 我的手指洁白细长,轻巧地再沏上一杯薄薄的绿茶。茶杯玲珑精致,杯口缀着密密的小水珠子。原来它也是偷偷地在喜悦着,像极我的心悄悄地在胸膛里打鼓,似要溢出来,跳出来的样子。 外婆怎么不见了踪影?我恍然有些失神,呆呆地看着氤氲的水气消散在空气里,有些诡异的香,若有若无。 呀——什么声音这么惊慌失措?吓的我手中的杯子咣铛坠落,白玉般地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莫名其妙地打湿了脚上红红的新鞋。 母亲说:新嫁娘穿的鞋子都要大红的颜色。讨吉利,讨欢喜。 血红的鞋子连着血红的地面,在粉刷一新的楼梯旁。花白的脑袋倒搁在层叠堆砌的尽头,猩红的液体汩汩地漫上来,在我的新房之内,在我的新婚之夜铺成满屋子绚烂的花海。 红的狰狞,红的面目全非。 我的心脏在某一处剧烈地抖动起来,转化成口中沉闷的惊呼,无法抑制的恐惧。 是谁在我的面前狂风落叶般地掠过,抓着我的手,使我的身体如受离心力地滑出去。在侧目望去的一瞬,一大盆腥味的液体没头没脑地罩下来。鲜红的、妖艳的,血?是人或是畜的?甩落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的小红点,贴上我那条绝美的真丝旗袍,竟好端端地缀上一大片绮丽的花朵。 白色的底,血红的花,美的惨绝人寰。 乐天的小姨像死狗般地喘着气,握着亮晶晶的瓷盆站在门槛边。温姨躲躲闪闪地落在后侧,哆嗦的嘴角重复着几个字:扫把星,狐狸精。狐狸精,扫把星…… 恐惧令我忘记了愤怒,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悲哀地想解释点什么。忽然,眼前的一切魔幻般地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伸手,不见五指,全世界漆黑一团。 停电了?又停电了?这可否是暴风雨来之前的预兆? 在死亡凝固的黑暗中,我尖利的笑声闪电一般地撕裂了整个夜空。 婚殇,我悲苦的一场婚殇。 仔细涂好眼影,再沾上唇彩,脸上找不出一丝大病初愈的痕迹。我神情藐然地朝九晚五。萧成说:卿本佳人,倾国倾城。我说:暮去朝来颜色已故。 已故?生活里所有的一切?包括乐天,我们的婚姻,我们的未来。 我想着呵——在这场突如其来变故后的一个夜里,那样紧那样紧地拥着我,他的气息惊涛骇浪地澎湃在暮色里。他急急地探进手来,在我温热的皮肤上游走,却分明分明地留下一寸一寸的悸动与不安。他的眼神闪烁在明灭的灯光里,深渊一般地卷入丝丝紧扣的迷惘。 我焉能不懂?我岂会看不懂?嘤嘤而泣,扑在他怀里,诉说着最后一场的悲欢离合。 这场婚礼如同浩劫,袭卷了我憧憬的一生。彼此的心经不起再次的折腾,我终于弃械投降,承认自己输给了命运。 大把大把地,我的泪掉下来,靠在萧成结实的后背,几乎滂沱。 萧成,你要帮我。 相思几近肆虐,几近肆虐的相思折磨的我死去活来。却是在生命旅途中狠心挥手斩断属于身体一部分的记忆,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空洞遏制的令人无法呼吸。 落地的玻璃窗前,夕阳鬼魅地抛下落寞点点。我的神情凄婉木然,双瞳灰白若黑夜之前的苍茫。怎么看怎么看,横看,竖看也不似祸国殃民的狐媚子。 萧成是聪捷的,他总会在适时出现。予以我消除寂寞,予以我赶走梦魇,予以我潮起潮落中捡起仅存的希冀。 拒绝再见乐天,纵然思念无际无边,纵然是抬头、低眉,睁开眼、闭上眼都可看见他干净的笑颜,纵然是黑夜里摸索、白天里游魂也可以接触到曾经醉人的拥抱。我该怎么拒绝这般徘徊在午夜里杜宇啼血的殷殷呼唤。 衣柠,衣柠。乐天终究不死心。 我打开房门,月华如练幽幽地飘进来,透过未合成紧密的窗帘。床第间萧成朦胧的笑在迷离的灯光里犹为狎昵。我松弛的睡衣在夜风中妖冶地飞舞,越发显得暧昧。 乐天的脸转成死灰,目光渺渺,摇曳着一种野兽垂死前挣扎时凄凉的绝望。只隔着一道门槛,一层薄薄的月光,我和他竟似隔了千重山万重水。从此再不能随心所欲地交集。这个城市里,温存的海潮依旧,袅袅的烟雾依旧,况且一年一度的台风连连,可却是,我与乐天,永不复再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一整夜,在萧成火热的怀里,手脚冰冻无法可解。 岁月一如既往,碎了漫天的记忆,碎了我无处可逃的煎熬,醉意盈盈里我依然挥不掉那盆兜头而来的鲜血,沾染了我的灵魂,沾染了我哭干了泪水的脸庞,沾染了乐天的喜帖——鲜红的放在我手掌心里几欲燃烧。 放飞原来是一种最完美的成全。 可在我的胸腔里,那熟悉了二十几年的地方,痛的翻天覆地,痛的宛若是割去了其中的一部分。 是谁说:所有的心本只是一半,等着等着另一个有心的人来填满。可又是谁曾一度填补好我的空缺今又活生生、血淋淋地掏走? 空荡荡地让我好不难受。 我一袭黑衣,停伫石桥上。远远地看到迎亲队伍里一抹熟悉的身影,一身凝重的黑衣黑裤,昂立于天地间。而洁白轻纱飞扬的可是他的新嫁娘,看那摸样珠圆玉润。全不似我,寒风涌聚中,嶙峋的瘦骨,峥峥。 作最后的告别,我浅笑挥手。但愿远离了我,远离了我这个命硬如石的女子,他会一生安好:结婚生子,为人夫为人父其乐融融。 风太大,新嫁娘晶莹的头纱狂乱飞舞,终于挣脱束缚,飞了出去。众人哄笑声里,乐天追奔出去。 霎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乐天别转脸。他的视线直直地抛过来,穿越几条街、几个十字路口、几幢零落的乡居、穿越了几个世纪那样的漫长,最后定定地落到我的脸上。 我的泪离离地划过,在斑驳的落叶里,血肉模糊的乐天在魂飞魄散的车轮下对我张牙舞爪地笑着。 我双手合什,跪在石桥上,苍穹间。感谢上天:乐天已不是我夫,他的死真的与我无关,感谢命运:原来我并非是一个克父克夫的女子。可竟然是:我一直在亲手荒谬地为自己种下诅咒的根。 只是,在生离死别一瞬间的幡然醒悟,已太迟,太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