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我】 凛夜和刘萤分手的那天,城外的情花开得正好。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只能让你的未来不再有我。" 她的泪水划过面庞,却努力装作平静:"我走的那天,你会来送我么?" "也许,不会。" 他没有钱,给不了她未来,她的父母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多么世俗的理由,却现实的没有一点反转的余地。 她要去澳洲上学了,从此与他天涯相隔,陌路殊途。 他转身离开,她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他,迈开的步子停在原地,压抑住心中的颤抖,轻轻握住她死死抱着的双手。 "如果你说你还喜欢我,我就不去澳洲了,那个未来,我不要了!" "凛夜,我喜欢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不放手…你真的不要我了么?凛夜不要阿萤了么?…" "不走,凛夜,不走,好不好?…" 她再没办法伪装自己的情绪,泪湿了他的衣衫。他背对着她,用力逼着她的手从他的腰间滑落,离开、不再回头。 眼泪早已模糊了眼前的路,可是他不能回头了,他和她这辈子,注定没可能了。人一旦从心里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渺小,他就真的没有勇气去为她拼出一个未来了。 凛夜就是这样的人。 刘萤和凛夜相识在16岁的高中校园。她是呼风唤雨的刘家大小姐,而他,只是没爹没娘的街边少年。生长环境的差异,让他从小就觉得自己卑微到了尘埃,刘萤的出现,像是一道光,暖暖的洒在他的世界,却终究照不亮他内心的灰暗与阴霾。 "阿萤,终是我负了你。如果不再有以后,愿你依旧安好。" 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渐渐走远,直到自己的泪迷住双眼再也看不见,整个身体无力的向后倒去,就那样直直的倒进了情花丛里。情花满身的刺扎入她的每一寸肌肤,满身的痛感,却流不出一滴血。眼泪滴落在花丛里,终于看见了天。 天空那么高远。 为什么天空如此蔚蓝,仿佛一点忧伤也不懂似的,毫不犹豫地向着明天崩落。天要黑,而她的世界…仿佛永远不会再天亮了。 颓废的季夏第三月,窗外的知了还在依依不舍的与夏天告别。 凛夜坐在地板上没日没夜的玩着游戏,看着墙上的日历,红色的圆圈圈出显眼的数字。想到这里手中一抖,显示屏上Game over。他放下遥控器,拉开厚厚的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照亮昏暗的房间,竟让他的眼睛有一时的不适应,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阳光透过指缝被眼睛吸收。 今天是她离开的日子。 "我走的那天,你会来送我么?" "也许不会。" 看似早已忘却的对话无规律地影响着烦乱的思绪,难以平息的心跳,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 只是……他配不上她。 那就放开她吧。 既然殊途,怎么同归? 再也没有以后了。眼泪落在了地板上,他飞快的跑出了屋。去机场的高速因为一起车祸而堵得不行。想到飞机快要起飞,坐在副驾驶的他解了安全带,不顾阻拦在高速上一路狂奔。这条去机场的路,漫长的好似高中所有的体育课跑过的路程加起来都比不上,希望,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他到达机场的时候早已汗湿了全身,上气不接下气的摸出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却说不出话了。 远远的,他站在她的身后,看她透过机场落地的玻璃窗向外张望的背影。那样美丽窈窕,那么可望不可即。双腿修长而迷人,接电话时随意晃动张望而不经意展现的侧面,胸脯早已挺拔俊俏,她再不是青春期那个叛逆顽皮的小女生了,从哪个角度看,都已长成了追逐美好未来的大好青年。 默默的,他退开她的世界。电话那端的呼唤,换来的只有沉默。 她就好像是一碰即碎的幻影,那样的美丽从不属于他。 背靠着墙壁沉默了很久。 "你到底还是没有来送我。" "忘了我吧。" …… "凛夜,我不爱你了。" "刘萤,祝你幸福。" 苍凉的话语,失色的对白,不愿多说一个字的背后,却是早已撕心裂肺的哭泣。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而是明明彼此相爱,却装作毫不在意。 当她顶着哭花的妆容朝这边走来的时候,他慌不择路的闪进了卫生间。偌大的机场卫生间却这样空空荡荡,他躲在门后,清晰地听着自来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带着她无助的哭泣,静静地跌坐在马桶边上。 当飞向墨尔本的飞机消失在天际之后,他在空旷的荒地上大哭了一场。 她带着万箭穿心的难受,从中国一路哭到了墨尔本。一个星期之后,在学生公寓大病了一场。 那也是她离开之后,他第一次打开她的博客。 "这个夏天,没有山上漫天的流萤,没有第二个半价的粉色甜筒,更没有你。对你的想念还停留在北回归线以北,而我却已置身在遥远的南半球冬季。我从夏天来到冬天,病了一场。我很想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们身在地球的两端,而是我卑微到尘埃里,你却毫不在意。再见,过去。再见,凛夜。再见,我的19岁。再见,这个让人透心凉的夏季。"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六年以后。 他莫名的收到一份快件,拆开包装的那一瞬,好像多年的封印被忽然揭开,尘封心底的旧事争先恐后的涌出了记忆。 刘萤,你要结婚了。 你终于要结婚了么。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嫁给别人! 你是在报复我么? 那个男人一定很高兴吧! 不,我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 …… 凛夜的心魔被释放了出来,他痛苦的蹲下身子,抱住脑袋 …很久很久,才缓缓抬起头,那张红色的请柬依旧静静的躺在原来的位置。哪有什么刘萤的报复,哪有什么男人的嘲笑 ……凛夜,你已经后悔了一次,还要后悔第二次么?! 当他顾不上自己的形象拿着请柬匆忙奔向山上的礼堂时,婚礼已经开始了。推开教堂的大门,凛夜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 刘萤幸福的笑容在看见他的一刹停止了一下,随即更加肆意的绽放。 "老公,还没给你介绍,这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凛夜。" "你好,凛夜。" 眼前的男人穿着新郎服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这一刻凛夜竟说不出话来。 刘萤微微一笑,看出了他的情绪。他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 她没有故意报复他,而是从心底释然了。只是把他当作高中,最好的朋友。只是好朋友。 "凛夜,六年了。见到你,我很开心。这是我的老公,我很爱他。" 凛夜僵硬的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请柬无力的掉在地上,他已跑出了屋外。 在山上肆意的奔跑,前一秒还普照大地的阳光,这一秒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层层乌云。而下一秒,大雨已经倾盆而下,凛夜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雨水泪水和汗水顺着脸庞落下,他大叫着跑下山,却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后摔下了山崖。 【千年的光阴,轮回里是否只为寻觅着你】 凛夜在荒草丛生中醒来,周围荒无人烟。浑身跌得如同散了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刚走了一步,便似被什么绊了一下,向前倒去。 清浅池塘边,少年的面庞清晰的倒映在水中,16岁的凛夜趴在地上看着这惊人的巨变。 将大了一节的鞋子丢在池塘边,凛夜不可思议地站起来,呆呆的立了许久。 猛地,伴随着一阵柠檬香味身子被谁从身后悄无声息地抱住,这个身躯那样柔软,一种即视感,仿佛花海离开那天她从身后抱住他一样。 身后一通乱嚷:"不要想不开啊!"忽然的分心和加在身上的重量反倒使自己重心不稳,二人双双跌进了池塘。 池塘的水不深,但跌进水里之后的狼狈,还是够呛。 凛夜调整好身体的状态,站直了身体就要往岸上走,却见一旁将自己扑进水里的女子刚刚站起身却因为没站稳而重重的摔回水里,水花四溅。 莫名其妙掉进来的凛夜心头一恼,自己好端端的站着被她无故推了下来,正想一走了之。却听见身后传来微微的咳嗽,心下一软。那女孩不小心喝到了水,呛了一下,凛夜叹了一声,折回了头。他头也不抬的过去将她扶起,向岸上走。 她被他拽上岸,两个人往草地上一躺,她边喘着气:"诶?你你…你不是想不开么?" "谁要想不开了?即便想不开,这齐腰深的池塘还能淹死个人?"凛夜在一旁揪着身上的水,本就不合身的衬衣此时更显得大了。 不经意看了一眼边上的姑娘,也是浑身湿透,衣裳浸了水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待她拨开湿透的秀发扬起那被水浸湿的脸庞时,他便呆住了。三两束发丝贴在脸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看他呆住的样子:"我…的脸上有什么吗?现在是不是很丑?" 他的喉咙里涌动着声音,似是千言万语都要一股脑的涌出来,你推我让的挤着向外蹦却蹦不出来一句,那两个字从牙缝间挤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抱住了她。 "刘萤…这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我再也不会让你和别的男人结婚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 像当年她求着他不要走一样。但他却为了自己的软弱和没有担当,如此决绝的将她推离了自己的世界。逃避了整整六年。 "我…我不是刘萤。"她否认着一边想要推开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他却越抱越紧,几乎让她没法呼吸。 "阿萤,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可以不认我…" "你先放开我!"她的自我保护机制使她一巴掌打向活在梦里的凛夜,她站了起来瞧他一脸懵逼的坐在地上,再一次否认:"你失恋了,把我错认成你想念的人,我可以理解,可你想的那个人,我真的不是。"顿了顿,"既然我的担心是一场误会,那我就走了。" 模样、声音、语调,她不是刘萤是谁! 这次换他从身后轻搂住她,"你不要我了么?" 趴在她的肩上,贪婪的吮吸着她身上淡淡的柠檬香,似乎连香水都是一个牌子的:"你真的不要我了…你担心我想不开,我以为…你是在乎我的。…"闭上眼,眼泪缓缓落下。 "我以为日子长了我便会忘记你,可是六年,六年我从未将你忘记。看你和别的男人结婚,看曾经属于自己的女子的手轻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臂,我才知道这种放弃是多么愚蠢,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为你,拼出一个未来,将那个未来,打造成你想要的模样。" 这一刻,她竟不忍推开他了。任他将身子抱住,没有抗拒。那个叫刘萤的女子,应该是他心里最深爱的人吧。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 …… "对不起。"很久,他清醒过来,缓缓放开她。 刘萤已经结婚了,眼前这个女子,怎么可能是她呢…可是自己的身体,分明已经缩小成16岁的模样了啊! 她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你要去哪里?"她的离开让他的心没来由的一慌。 她回过头,些许无奈的看着他,短发湿了水,水珠沿着发梢缓缓滴落,不合身的衬衣湿哒哒地掩着上身,裸露着半个胸膛,裤腿被卷的一长一短,看起来着实像个街边的小无赖。然而,光着脚站在草地上,望向自己透露出一丝慌乱的眼神,又像是一个迷路的男孩。 "我去把这身湿衣服换了。" …… 当凛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原来的空间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鸢尾城。 鸢尾城中,繁华无比。过往的商客络绎不绝,达官贵人勾搭着绫罗绸缎的少妇嬉笑于酒肆间,诗社里附庸风雅的文人笑嚷着拜倒在风华绝代的才女裙下,风流不羁的浪荡公子怀抱国色天香的舞女流连于青楼画舫。凛夜看得痴了,竟不知自己已经穿越在千年以前。身边的女子不断与自己擦身而过,各种香料充盈着嗅觉,她们或浓妆艳抹,或清新淡雅,或天生丽质,或超凡脱俗,这个梦,做得太真实了。 一袭淡绿的流萤盈盈步下衣店的台阶,看他不羁的模样,同这座繁华却古老的城格格不入。他身上那些项链手环以及裤子上精美的图案,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给你,换上吧。"她将打包好的新衣服若无其事的递给了他:"你不真实的好像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凛夜却只是无辜的捂着肚子站在路边,那样没头没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当她轻挽住他的手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有了方向。她就好像他的指南针。 路边的小酒馆。 她看着男孩还未完全褪开稚气的脸庞,毫无形象的吃了一碗接一碗,自己只是托着腮坐在一旁傻傻看着,忽然轻轻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凛夜啊。"男孩忽然停下吃的动作,她真的真的不是刘萤呢。抬起头看她。 与刘萤最大的不同,她笑得不染纤尘超然物外。这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么? "凛夜啊——"她望着他,眼神渐渐变得缥缈:"你的年纪应该也不大吧。我不想你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错了的人身上。所以,吃完,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那你…是谁?" 她出神几秒,忽然绽开笑容:"你将我错认成你心心念念的姑娘,不如,就叫我流萤吧。"浅浅的小酒窝,看得他一阵心悸。 刘萤,流萤。这…是梦吗? "你就当作是一场梦吧。" 酒肆的酒香总是醉人的。当凛夜有了醉一觉就会醒来的想法时,流萤拦也拦不住。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已经看不清眼前坐着的女子。低低呓语着。 "我知道我是在做梦呢。我梦到我回到了16岁,我梦到我遇见了你。" "其实,你已经和那个男人结婚了吧。都是假的…阿萤…我多希望这个梦是真的。" "那样,我就可以再喜欢你一次…让我的错有了改过的机会 ……" 她轻轻抚过他的眼角,那一滴泪如露水一般清澈,轻轻放在嘴里尝了尝:"咦?是苦的…" 他应该很爱很爱那个叫刘萤的女子吧。那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她……流萤的心忽然像被什么压着喘不上气,一种悲伤融入心田,明明是他难受,为什么自己的心也会跟着痛了起来…… 凛夜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枕边搁着一张字条。 ——去找你真正要找的人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时间,真的很宝贵。 凛夜轻叹一声,一夜做着前世今生的怪梦。重返16岁、穿梭了千年、前世的流萤 … 猛然清醒,这个梦,原来还不曾醒来! 跳下床沿,来到窗边,底下是鸢尾城繁华的街,屋外一片明媚。手里攥着的字条,忽然心底一阵释然。 罢了,千年的光阴只为了寻觅一个你,老天给了自己一个这么美丽的梦,又何苦执着于现实拥抱那真实的刘萤而想着醒来? "穿梭了千年,谁是我要找的人?还是…既来之则安之。流萤,这次,我再也不会轻易放开你的手了。" 【所有思绪、怜惜或是悲戚都只为了你】 凛夜向店家要了一坛酒,离开了那里。 漫无目的的行在大街上,没有联系方式,也接收不到任何关于她的讯息。 那酒里就跟有罂粟壳似的让人沉醉,凛夜从来没有觉得酒会这么好喝。而此刻他的心,是苦的。 他想见一个人,发疯的想。 抱着酒坛颓废沦落了一整天,直到半下午,见远处围了一群人,不知道谁在那里喊救命呢。 一个十四五岁年纪的丫头正要被几个男人拉回家做小妾。 凛夜摇了摇头,古代只会上演这种戏码么?然后有个英雄上去救了她,从此便以身相许浪迹天涯。 而自己一点也不想做这个英雄。 天性胆小,不爱多管闲事,果然性格这种东西,是可以穿越时空,追随着主人到天边的。 当流萤推开那些男人,用自己小小的身躯将那个姑娘挡在身后的时候,酒坛里仅剩的酒咕噜噜流了个精光,他震撼在了原地。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了,她的所作所为激荡着自己的内心。 作为一个男人,不敢伸张正义,看到弱小被欺凌而不去保护,冷眼做一个旁观者,假装自己从这个世界路过。 当他们把目标转向流萤的时候,凛夜的心变的慌乱,竟跟着那群人追了过去。 流萤跑不动了,停在了路边。凛夜远远看着,握紧了拳。那么多人呢,那么多人呢!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管呢… 人就是这样,当看热闹的人越集越多,就越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了。自我保护让大家都觉得,这么多人呢,自己没有必要出头啊。 "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刚刚你站出来的时候,不是很神气么!" 在这冰冷的世间,自己那团火焰又可以暖和多久呢,最终还不是熄灭在冷漠的人群之中。但她没有后悔,也没有求救。只是…无助的向后退去,直至他们将她逼进了小巷深深的墙角。 她依旧在抵抗。 后来,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那些人才如愿以偿的靠近了她的身体。 不是有很多人么…为什么大家都不来…都不来救救她……凛夜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巷子里的动静却让他没办法再无动于衷。 没时间了!只有他站出来,她才有可能逃过一劫。可是,他不敢啊…他们那么强大、那么人多、那么有力…… 酒精在血液里沸腾,流萤,那是他心爱的人,怎么可以看着她被欺负呢! 颤抖着将酒坛狠狠砸在一个人的脑袋上。趁他们反应的间隙拉起流萤的手转眼跑出了小巷。 "是你。"流萤的心里泛起一股暖,冰冷的世界里,他便是那颗温暖的种子。只是,此刻没有时间说谢谢。 闯进马市。 "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啊?"凛夜气喘吁吁的问。 "你做什么?" 慌乱中,一串钱,换了一匹马。 不会骑马的凛夜摇摇晃晃上了马背,将她拉了上来。当真是中了头彩,骑上的刚刚好是一匹草原来的烈马,跑得飞快,凛夜抱着流萤一路向前,努力不让自己摔下来。驶出鸢尾城之后,这段逃亡终于走到尽头。 摔下马背的那一瞬,他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圈,却努力让自己身体着地,尽量避免让她受伤。 躺在地上,面对着面。 "你…怎么样了?"他只觉全身在疼,看一旁躺着柔软无力的女子。 她一时没有言语,感受到落地那一刻的温暖,心里百感交集。 "我…"语塞。 "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们这个样子,我想大概一会儿他们就追上来了。"片刻,凛夜坐了起来,轻柔地扶起地上躺着的女子,"站起来,看能不能走?"他扶着她,她腿上一痛,"你伤在哪里了?"掀开裤腿,小腿向外流着血。 "你走吧,别管我了。" "那怎么行!这次,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不是刘萤。" "我不能丢下的,不是刘萤,是受伤的你啊!" 一时间,凛夜心里的责任感被激发出来,一直以来,他都是错在没有担当,要坚持自己以为是对的事,不要为了一点困难就放弃。不是么?更重要的,他不想自己在梦里,也这么软弱。 如果说流萤的心里,刚刚是感激,那现在便是感动了。被这样的男孩子喜欢应该也很幸福吧,刘萤应该是个幸福的女子。 远处是一片芦苇荡,夏季的芦苇长得密密的有半人高,躲进去应该是不容易被找见的。走了不久,便听见后面有声音。 "那丫头跑到哪里去了!不会是没往这边来吧?" "不可能,有人看见她一路往这边跑的,刚刚我好像还看见那边有个人影呢。" 忽然,她低低叫唤了一声,芦苇里跑过的野鸭将自己吓了一跳。那群人听见动静立刻朝这边过来,野鸭连跑带飞蹦出了芦苇丛。 "大哥,是野鸭。"透过芦苇的缝隙,看着一群人提着棍子四处张望,朝着这片芦苇:"那边,再仔细找找吧。" 流萤的腿上不断向外出血,痛的忍住不叫出声。凛夜轻轻将她压在地上,怕她忍不住,轻轻掩上她的嘴。她柔柔的呼吸洒在他的手背,身体在躺下来之后,显露出隆起的胸脯。然而这一切,却让他的心加速跳动起来,手心离开她的唇,浑身变得僵硬。 她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僵硬,本能的想推开他,却被他清醒的按住。这种姿态让她紧张起来,她欲叫出声,他腾不出手,只好用唇堵住她呼之欲出的叫喊。她没有法子,渐渐闭上双眼,心剧烈的跳动着,两个身体变得滚烫。呼吸交错,这感觉不断逗弄着彼此紧绷的神经。 流萤一边痛着一边难受着,血将身边的芦苇都染红。 "大哥,别找了,这地方天黑之后就闹鬼,咱们还是趁着天黑之前赶紧走吧。"天色渐晚,那群人有所顾虑,极不甘心却又不得不离开。 待他们走远之后,她便再不顾一切的推开了他,坐在一旁喘息。 凛夜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对不起,刚刚,我是情非得已…你不能叫,刚刚…" 流萤无力的一笑,脸色却是痛得苍白,流了太多血了。 "谢谢你,凛夜。" "额?"……凛夜烦乱的心随着这一声谢谢渐渐平复下来,这才想起她受伤的双腿。正常来说,应该包扎一下什么的吧。 "不用费劲了。"流萤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我知道我在流血。凛夜,我现在很累,你让我静静的躺一会儿就好了。" 天黑了下来,周边吹起一阵凉风,灼热的天地间多了一丝清凉,却吹不灭他心里的焦躁。 他的眼神变得黯淡。看着身边躺着的人,她那么安静的躺在自己的身边,那与刘萤生得一模一样的脸… "刘萤…"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此刻不太一样的凛夜,有些担心他会再次迷失,将自己当成他心里的人。 "我喜欢的一直是你,你知不知道?" "在那里,我是那么的失败。我没有房子、没有车、没有钱,没有一切你和我在一起能值得炫耀的东西,我不能给你未来,为了你的理想,我退出了你的世界。" "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不是错在了不能给你未来,而是错在了将你推离我的世界,以为我不能给你想要的未来。" "我没有努力,我怕我努力也达不到那个境界,我不敢去承担那个责任,我怕我承担不了,像当年我的父母一样,将我丢弃。" "阿萤,其实我很怕。原来失去你,比逃避更可怕。如果可以重来,你还会原谅我么?和我,在一起 …" 凛夜抬起头,眸子里闪动着希望的光亮。 流萤动了动唇,原来…是凛夜将刘萤推离自己的世界么?心底忽然传来一阵痛,痛得好似自己真的是那个刘萤似的。这阵痛使她更加清醒,忍着痛坐起身,双臂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凛夜,你看清楚,我不是刘萤。" 凛夜忽然反抓住她的手臂,"不!你是!你就是刘萤!你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才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 他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手臂被他抓得痛了:"凛夜,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阿萤我那么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如果从前是我错,那现在呢,我已经回到从前了,为什么你还不能给我机会原谅我!" "痛…凛夜,你先放开我好不好…真的很疼…"腿本来就很痛,手臂被抓得更痛,她反抗着。 然而,她的挣扎却让他更加不理智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 压倒了她的身体,按住了她的双手,火热的唇瓣野蛮地覆盖住她冰凉的嘴唇。小腿被他狠狠压着,她一痛,便张嘴使劲一咬,他痛得坐了起来,被她踹了出去,又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不是故意拒绝,是我怕你爱错了人!"激动的声音在入了夜的河塘边显得格外空旷。 凛夜僵在原地,一语惊醒梦中人。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不是梦啊。倘若,这个梦永远不曾醒来了 … 她不是刘萤。声音、语调、模样,连身高都丝毫不差。 自己爱的人,一直都是刘萤啊! 一阵悲伤蔓延开来,是自欺欺人么?凛夜的眼里漫出深深的失落,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她喘着气,压制着心里的翻腾,用力站起来。 "你可知她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他一时语塞,她说过,只要有他,那个未来,她不要了。 "自以为是的知道,自作主张的决定她的决定,她…很伤心呢。" "凛夜,你根本就不了解她。有没有房子,有没有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最重要的人,是你啊!可是你,却亲手将她推离了你的世界。是你不要她了!" "是你不要她了!"…… 流萤一阵一阵的心痛,看着眼前的少年:"去找她吧。剩下的日子……"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在心里默念,恐怕真的是不多了。 她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走远。 "如果凛夜找不到她,会和谁…成亲呢…" 凛夜呆呆的立在原地。抬头看,漫天繁星,低头看,遍地流萤。 他们来自两个世界,却好似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一个南,一个北。 凛夜曾觉得流萤是自己的指南针。可是他又如何知道,这只指南针是多么向往北边,却永远也到不了… 【尘缘似一场流萤,照谁前行灿若彻夜繁星】 流萤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 凛夜的心里有点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有谁会为了谁甘心去浪费时间。 这么晚了,她受了伤,她回家了么?——他欠她一句对不起。 向着她离开的方向伫立很久,才缓缓转身离去。周围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却迟迟没有散尽。 流萤站在山顶,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模糊成一个点,嘴角渐渐抿成没有弧度的线条,一阵悲凉涌上心头,眼中的光芒被黑暗覆盖,深深的叹息。轻轻摘起山间的树叶儿,任露水滴进嘴巴流进胃里,那神奇的露水所到之处,腿上的伤便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她喝着这山顶的露水长大,那些人间烟火,自然是不食的。 第二天,凛夜把自己关在客栈的房间,做了一屋子孔明灯。 他说她一定要找到他。店家说,写上她的名字,当她看到漫天飞舞的孔明灯时,就知道他在找她了。 那一晚,池塘边,他将那些灯一个接一个的放飞。 "流萤,对不起。" "谢谢你打醒了我。" "我想见你。" "我想见的不是刘萤,是你!" …… 草丛后面,她默默的看着远处放灯的男孩,一个一个的点亮,一个一个亲手放飞,然后呆呆的立在那里,看它们越飞越远。 要不要去呢…他想见自己。 "诶 …"轻轻的叹息,她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闯进他的世界里,她明知道,他喜欢的不是自己,偏巧是自己长得像他喜欢的人罢了。 凛夜忽然回过头,流萤迅速的往草丛中一闪。那一声轻轻的叹息,他分明听得那样真切。 "流萤,是你么?" 没有回应。 "流萤,我知道是你,你不想见到我么?" 他走近她,那种坚信她在的信念越来越强烈。 他在草从前停住:"我曾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梦境里不曾醒来,所以我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为了你迈出我人生从不曾迈出过的一步,保护你。我不愿意你被别人欺负。" "那晚,我亲过你、抱过你,在你的身上发泄过…我以为这一切当我醒来之后便不复存在,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无论我喝多少酒,我都醒不过来了。当你打我之后,那种火辣辣的疼,让我意识到,这不是梦,我真的已经离开原来的世界了。我真的再也,再也醒不过来了。"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不愿意承认穿越。 "我和刘萤…我们都不在同一个空间,即使我走遍天涯海角,也再寻不见了。而你,便是我这一世最大的依赖。" "我不想看你难过,我也不愿意看你心痛,我知道,我知道我做的事对你很不公平,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你原谅我…" 凛夜渐渐低下了头,他发现,自己在哪里都是错,自己做什么都是错。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那一刻,她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抬起你的头,我希望在往后的的日子,你可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轻易低下头。你的岁月,还很漫长。" 流萤微微一笑,月光下竟那般不真实。当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她,那种一碰即碎的感觉又来了。 自信,自己的生命里,原来是缺了这份调味料。 他大胆的伸过去,轻轻触到了她的脸颊,那么真实,那样柔软。 流萤的心软软的,说不清悲伤还是欢喜,"你依赖我,因为像你说的,初来这个世界的不习惯,还是,我只是刘萤的替身?"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竟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半晌,她默默的开口:"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吧。"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漫天繁星布满天边的每一个角落,一抬头,孔明灯越飞越远,远处,一条白色的光带横跨天际。 看着数不尽的星星,凛夜感叹着:"我生活的世界,空气里到处都是PM2。5,哪里还能看到满天星星呢。一入夜便是灯火辉煌,市中心亮的可以照亮半个天。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银河长什么模样。"他没想过有朝一日,那个充满神话色彩带着浪漫爱情传说的银河,一抬头便可以望见。 "好想和凛夜一起去看看你生活的世界…"她若有所思,如果有那么一天。嗯,那个叫刘萤的女子多么幸福。 "流萤,对不起。你的伤…" "不用道歉…我的伤,已经好了。" 风吹起摇晃的裙摆,凛夜惊奇的看着她仿佛从未曾受过伤的小腿,难以置信着。 "在我生活的世界,我们把这漫天的星星,都划分为星座。流萤,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出生?嗯…前几日,七月初七。"她似乎想隐瞒什么,却还是如是说了。 "那你应该是,狮子座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前几日!我要是早几日穿越过来,就能给你过生日了呢!" "过生日?"虽然她听别人说过,但是离自己一直都很遥远。 早几日…或许早几日,他就遇不到她了。 "流萤,你等我一会儿。" 看着远处草丛里脱了衣服,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匍匐前进的男孩,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边。 夜,如此美好,然而,华筵还剩下几夜? …… 这个天真的男孩,虽然缺了自信,没有勇气,少了担当,他只是个世俗的平凡的小人物,芸芸众生里最默默无闻的一个。在他生活的世界,也很艰难的小心翼翼的活着。但他,正在一点一点的改变着。 正想着,凛夜满头大汗的站在她的面前。 "流萤,迟来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当他打开衣服,放出一堆流萤漫天的时候,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这些萤火虫实在不算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可是,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耐看的。我什么都没有,你叫流萤,干脆我就送你漫天流萤吧。等到来年,那个时候,我再好好准备生日礼物送你,如何?" 凛夜神采飞扬的看着那些渐渐散开的萤火虫,却没注意到她眸子里带着的隐隐泪光。流萤的微光倒映在她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她抹了抹脸颊的泪,心里的感动和悲伤却交织着把她的心都快撕碎了。 "怎么了?" "能过生日的人可真是幸福啊。"流萤微笑着看着他,将悲伤隐在心里。 "那有什么…"凛夜笑得不以为然,她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呢。小小的,露出两颗小虎牙,凛夜很可爱呢。 坐在一旁轻叹一声:"这世间万物生命有长有短,有些动物,春天生夏天死,都不知道还有秋天和冬天。有些昆虫,朝生暮死,终其一生不知黑夜与黎明。而有些…你瞧这小小的萤火虫……"她的话语顿了顿,看着漫天飞舞的流萤…"20天的光阴,足以燃烧柔弱的今生…" 凛夜痴痴的望着一旁的流萤,化不开的是语调里淡淡的忧伤,自她的口中说出,却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凛夜,你说我们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诶?"这个问题让他有一丝诧异,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很久呢… 不知意义的呼吸着,日复一日虚度着自己的光阴,沉迷于游戏,逃避着死去的爱情… "流萤有最爱吃的东西么?" "……嗯!"她不知道他为何问她这个问题,自己除了喝露水,只吃花瓣。 "那你会因为你爱吃的东西快要被你吃完,而难过么?" "但是你爱吃的东西终究逃避不了被你吃光的命运,在即将吃完的那一刻,你会觉得它更加好吃了。" "就只是,这样么?"流萤扑闪着眼睛望着他,人生的意义就是这么简单么?因为我们终究会死去,所以在活着的时候,来享受这个世界的美丽? "嗯…"凛夜双手撑住地面,看向天边的星星,猛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你看,流星!" 她抬起头,流星转瞬即逝。 "流萤你知道么?其实这个世界,天不是圆的,地也不是方的。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更大更广阔的世界。而我们生活的世界,已经存在了46亿年。日升日落、天明天黑,只是茫茫宇宙里,一个小小星球上,一个昼夜交替的自然现象而已,而我们,我们这些生命,就似宇宙中的尘埃一般,那样不起眼。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活着就没有意义了。" "我们不断地探索,探索着地球之外的生命,我们还活着啊,并且将我们知道的传给下一代,让人类不断繁衍栖息于这片大地。就比方说我们身边的人,他们今天在,有可能明天就不在了。或许因为疾病,因为意外,离开我们。我们的一生,对于整个宇宙用亿来纪年的单位而言,真的只是昙花一现,但不要忘了,这个世界的美好。"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我们总有一天会被这个世界遗忘。但是,活好当下,我们还会笑,还能哭,会开心也会难过,或许,这便是活着的意义吧。" 活好当下。 此刻凛夜的世界里没有刘萤,只有自己。 深深的呼吸,"凛夜,那活在当下的你,会不会喜欢上,现在的流萤?" "咦…"喜欢么?凛夜平静的内心忽然跳错一个节拍,自己会…喜欢上流萤么。 这个答案,让她撺紧了手里的衣袖。 凛夜轻轻摸了摸她的下巴:"流萤一直都很让人喜欢啊。" 他的眼神望向很遥远的天外:"如果没有遇见刘萤,如果我再也回不去,如果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我习惯了你在我的身边。喜欢,和习惯是两回事。习惯就是,我再也离不开你了。" 流萤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一下,他说,他再也离不开她了…… 看她犯了愣,他忽然笑了笑:"我只是打个比方,这个世界聚聚散散,有谁会一直陪着谁在身边…你呢?有喜欢的人么?" 她的脸瞬间变得烫了起来,却含糊的摇了摇头。 凛夜只是自顾自的随便一问,又随便一说:"有些人每天在一起,或许忽然离开了,竟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出口。心里有什么啊,就说出来,不然,以后或许没有机会了。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他知道的。" 这一夜,谈了许多。直至深夜凛夜才想起离开。 他想送她回家,却被她婉言拒绝。她的家住在山顶上,而自己早已习惯了走山路。 看着他不放心的离开,她无力的站在茫茫天地间。 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承认么? 如果,她是人。如果,她的生命不那么短暂。或许,她可以陪他去看不一样的烟火。 没有如果。 【此情为你在心上停栖,这一世,愿与你共存天地】 将近四更天,凛夜才意犹未尽的回了客栈。除了打更人手中的梆子声悠悠的回荡,整条街再无其他的声响了,夜静得可怕。 早已打烊的客栈店家听见敲门声,屋里再次亮起微弱的烛光。店家打着哈欠捧着烛台打开门:"客官,你怎么总是三更半夜的才回来?" 凛夜嘿嘿一笑,作了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啊。" 他进了门,店家关上房门打趣着:"年轻人啊,小女朋友哄好了?" 凛夜的心里泛起一丝男孩子的羞涩,店家轻轻放下烛台。 "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以后啊,不要玩得太晚,城中是繁华,城外么就不同了,尤其是池塘和山上那一带。你们年轻人好玩,寻个浪漫,入了夜可一定要回来呢。" 凛夜刚喝了杯水,闻言放下了茶杯。 "那是怎么?" 店家神秘的看看门口,"城外有女鬼作祟啊…入夜之后,山上会有萤光一闪一闪,以前有人路过,瞧见池塘边,有女子在那里洗澡,便忍不住过去瞧了瞧,那女子的模样倒也俊俏,不知怎么勾得他进了山,第二天那人在荒坟野冢间醒来,瞧着身边的墓碑,才知道昨晚看见的那个女子根本不是人啊,那些萤光都是些鬼火…后来,也有人看见过池塘边洗澡的女子,却再没一个人敢向前走了。你说,哪家女子好端端的会深更半夜的在那里洗澡?怎么会有女子深更半夜的带着别人往山上跑呢,你啊,没遇上,算你小子走运了。" 凛夜僵在那里,只觉后脊背一阵一阵儿的发凉,女鬼…小心翼翼的。 "那店家,那山上,可有人住?" "山上,尽是些荒坟野冢,哪里会有人住!若是真有人住,也只剩倩女幽魂了。" 回了房,凛夜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细细想着,总是出现在天黑以前…那些不药而愈的伤口…是不是,会不会…不对啊,他明明抱过她,身体是那么柔软,那么真实,怎么可能… 等明天,等明天看个究竟! 第四夜,如往常一样,凛夜再次去了池塘边。那一夜,月光下的地点,他在等,等她出现。 很久很久,月亮已过了中天,十三的月亮虽然没有十五的圆,但也是静谧的让夜空和大地一片宁静安详。而当它过了中天,也预示着时辰已经不早了。身边只有萤火虫还泛着悠悠的微光。 凛夜的心头有一丝微凉,夏夜、萤火、蛐蛐儿,如果不是女鬼的传说,这一切都是这么美。 当他以为她不会来的时候,她一袭白裙出现在他的眼前。长发微卷的披在肩上,虽未及腰,却是恰到好处的美。视线交织,她那不用美瞳装饰也拥有天然美丽的双眼,反射出月光,似盈盈的向外漫着水,那么摄人心魄。 看见他,她轻轻一笑,跟天上飘下来的仙女似的,还是那样不染纤尘超然物外。 女鬼的气质,不应该是这样的。 凛夜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会来。"她轻轻的说。 好像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流萤,我…你为什么…住在山上?" "诶?嘿…"她如同日漫里天真的小萝莉一般的笑缓解了他的不知所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他低下头:"他们说,山上,没有人住…" 流萤的笑顿了一下,看着他低下的脑袋,隐隐猜到些什么,转而又不动声色的笑得更加灿烂。她轻轻走近他。 "凛夜,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低头。" 凛夜抬起头,望着那张笑脸,心猛跳了一拍。他在害怕么?害怕什么?害怕看到的是一张未知的女鬼的脸么? 忽然,微凉的手轻握了上来,带着那熟悉的柠檬香味,刘萤的亲切感涌了上来,心下平静了些。 "我以为,我以为你跟他们不同。不会害怕我的。" 她止住了笑容,眼中透出浓浓的哀伤。这哀伤让他的心,毫无征兆的刺痛了一下。 "凛夜,昨晚你跟我说的话,我记住了。你说的,很有道理。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他知道,很多事,不说,真的会来不及。" 期待、心跳、紧张,莫名的情绪让他用力呼吸才可以努力平复,他在期待什么? "凛夜,我承认我喜欢上你了。虽然你并不太优秀,但是,我喜欢你,这几天以来,我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喜欢。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细细品味这世间的爱,所以我只能仓促的跟你说,我喜欢你。" "你是…" "或许你已经听过传言了。"她的眉目低垂,"可我不是鬼。我…" 当她决定告诉他真相的那一刻,她鼓起勇气正视他的眼睛,在她说出来的那一刻,或许会有恨、有欺骗、有恐惧、有难以接受,甚至…厌恶,但她,是时候并且必须告诉他了。 "我是这山中误食了情果而幻化成人的萤火虫…我多么,我多么希望我是那个你心心念念的叫刘萤的女子,被你喜欢,应该是件幸福的事。凛夜,你知道,萤火虫的习性么…我不想…有遗憾。" 看不出表情,月光映着刘海,在眉宇间投下阴影,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的…遗憾…如果不是我问起,你打算隐瞒我多久?" "我…"她明知道他会不开心吧。双手渐渐握紧,却有些无力:"我怕你…不接受我…" 沉默。 他不接受。他怎么接受?接受眼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其实是一只连女鬼都不是的,萤火虫? 荒唐,甚至是可笑吧。所以他才不自觉的弯起嘴角么?这究竟是个什么世界!与刘萤如此相像,让自己真心对待的,竟然是这样的一种生物,误食了情果,幻化成人形… "呵…"凛夜自嘲的摇了摇头,渐渐后退几步,一个21世纪的无神论者,要相信这些么,是梦,这一定是在做梦! 当他后退着转过身,微凉的手心轻拉住他的手。满心期待的挽留换来的只是他不说一句的无情推开的手臂。握不住的那一瞬间,流萤的眼泪冲出了双眼。 他走后,她蹲在原地,缓缓抱住自己的身子,低低的哭泣。 没遗憾了。 她说了,是他不接受她,她,应该是没遗憾了。 可是…这一夜,就这样,失去他了…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她宁愿从来不曾对他说起过,至少那样还可以和他在一起,快乐的走完剩下的日子。哪怕…他不知道,她爱他。 她的生命那样短暂。20天的光阴,足以燃烧柔弱的今生…而今,还剩几夜? 深深的呼吸一口气,流萤起身站在苍茫的天地间,身边萤火虫围绕,夜和从前一样美,只是那个人…她向他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再也不回来了。 一阵悲凉,没有以后。她的眼睛还是那样动人,却是多了一份望不到底的凄凉。用袖子轻轻抹了抹脸颊,无力的转过身,颓废的一步步向山上迈去。 在半山腰早已荒废的破庙前,她停了下来。形单影孤地走到残破而高大的佛像前,悠悠的下拜。 当自己还是一只幼虫的时候,当自己破茧而出的那刻,曾多么期待和向往,可以遇见自己短暂一生中唯一的爱。而当自己机缘巧合吃下情花地里结出的唯一一颗不知名的酸涩的小果而幻化成人的模样…在一个温暖的下午,她遇见了他,误以为想不开而寻短见的他…拥抱、亲吻、呼吸、纠缠、感动…那么多的情绪在回忆里翻涌…… …… 当她沉沦在过去的时候,破庙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周围堆起了一节节的苇杆,上面洒满了酒。流萤闻见浓浓的酒味,这才拉回了思绪,回头看去,亮起的火光瞬间照亮了黑夜。 有人…放火?!迅速冲了过去,却被凶猛的火势逼退了回来,却闻门外一群人肆意的笑声。 "哈哈哈,老子可算找到你了,你他妈真能躲啊,要不是老子半路遇上那小子,还不知道你躲在这荒山野岭呢!" 原来,是那日结下仇怨的那几个混混。半路上遇见的小子…凛夜,是凛夜!难道,是他出卖了她么?! 她为了躲避火势而向后退着,思绪却因为凛夜而变得慌乱,心底一阵冰凉,他…不爱她了,就这么出卖她,然后从此她生她死,与他再无关么?那天,那天他拼尽全力的保护了自己…今晚,他这么做,这不是要她死么?! 可以不爱,但,要这么决绝吗… 萤火虫总是怕火的,何况,是这么大的火。足以将一个大活人燃成灰烬,何况她一只小小的流萤呢。 心痛和生命受到的威胁摧残着她的意志。大门是出不去了,"咳咳…"她本能的走向窗前。一群人张牙舞爪的堵在那里。 "求我啊,把哥哥们伺候好了,老子就放了你!" "模样挺漂亮,死了倒是可惜了!" 破庙的窗户早已被守住,而摆在她面前的,要么求饶、要么死。 心痛和周围变暖的空气腾的她喘不过气,那些杂乱的笑声已不再重要了。 "咳咳…咳…"再次向后退去,屋梁却被火烧得砸了下来,她慌乱的一叫,躲避在角落里。 大火烧掉了神龛前的帘布,燃尽了小小的蛛网,蔓延着小小空间里的每一处。大火无情地吞噬着氧气,她知道她已经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漆黑的瞳孔倒映着火光明明灭灭,心底活下去的欲望却渐渐熄灭了。 失去了所爱,本就没有意义的人生,自己又要去挣扎什么呢…活着的意义…她想到昨夜与他促膝长谈的对话,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呼吸变得困难,她的身体无力的倒在一边。轻轻闭上双眼,就这么死去,就这么死去好了… 在她绝望的放弃活着的那一刻,破庙外的打斗声音冲破火海传入听觉。眼睛重新睁开,仰起头向外望去,那个熟悉的人影好像正在外面拼命呢。 手中的镰刀不长眼的砍向那群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所向无敌过。镰刀所到之处斑斑的血迹。 "这…这小子疯了!兄弟们,撤了!" 满面的汗水自头发间如雨一般的流下,红了的双眼中只有这个被火烧毁的破庙。 他脱下自己湿了的外套,纵身一跃至火海中。 "流萤,流萤你在哪里啊!"抱起奄奄一息的流萤,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流萤,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带你离开!" 她轻轻拉住他的衣服,微弱的说道:"你既出卖了我,何苦又来救我…你既然不爱我,何苦再为我不要命的闯进来…你走吧…你走!" "什么出卖…"丈二和尚的来不及问,烧毁的屋梁再次落了下来,凛夜结结实实的替她挨了一下,再不顾一切抱起她,在最后一刻跳出了窗外。 满身黑灰的躺在地上,凛夜轻柔的将她抱起。 "流萤,我再不要离开你了!" 失落的凛夜调头离开之后,冤家路窄地遇上了醉醺醺的那帮混混,被拦了下来,他不想纠缠而一头扎进了那个池塘。 喝高的一群人执意去山上寻找那个女子,这才晃晃悠悠借酒壮胆的上了山来,这才碰上。 本以为不会再与她有任何瓜葛了,却被池塘的水冲醒了头脑。许久之后,才跑上了山,救回了她。 他没有出卖她。 "我原以为,我会就此离开你的。我原以为,我不会接受也永远不会喜欢上你的。但是,在那群混混上了山之后,我怕你有危险,我怕永远的失去你,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害怕,我害怕这个世上从此再也没有你…流萤,我才知道,我其实,早已喜欢上了你。" 流萤的眼角划过了泪滴,用尽力气紧紧的抱住了他,紧得好像要把他揉进身体似的。 "流萤,对不起,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那一刻,他才想明白,萤火虫又怎样?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她既能幻化成人,凭什么不能拥有爱情呢?从古至今,那些人与妖、仙与妖的相恋,还少么? 萤火虫短暂的一生里,他决定许她一世的爱情,让她没有遗憾的走到生命的尽头。 "凛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不相信你,我以为、我以为……"她的泪落在他的衣衫,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在火里那么无助,却更伤心…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再也不要我了…" "现在,没事了呢…"他轻抚着她的脑袋,黑发划过手心,她柔软的扑在他的怀里,他多想这样和她一直抱着,温存到生命终结。 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勇猛。原来他有那么大潜力呢。看着一旁的镰刀和燃尽的破庙,嘴角泛起一抹微笑,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他可以做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胆小了。 流萤,不管你的生命还有几天,这一世,我愿与你共存天地。 【心之所寄,劫数应声而起】 凛夜背着流萤,从半山腰向山顶走去。漫天星光,山里不再是漆黑一片,而身边,总是被无数流萤围绕。 "凛夜,你若是累了就放我下来吧。走上山顶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 流萤趴在他的背上,这个小小的少年似乎还不能完全承受住她的体重,边走路边微微的喘着。 "我没事…"凛夜倔强的停住,将她滑落的身体又向上提了提,再一次迈开步子。 "凛夜,你怕么?"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虽然有流萤的微光,却还是无法照亮前方的路。 那条路,那条路黑得就像地狱里通往冥界的路一样。而他,却走得那样坚定。 她微微攥着他肩上的衣裳,明天,便是七月十四了。 "从前,我就是因为怕这怕那,我以为只要我躲起来,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招惹,就可以安安静静过我想要的生活了…"他的语调里带着忧伤,她多想参与他的过去。"可是,我一直在躲,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还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不管我是不是在做梦,这辈子,还有流萤你啊,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只要想着去保护你,便真的无所畏惧了。" 她的心变得明媚起来。死啊什么的…真的不那么可怕了。 轻轻的,她侧过脸去,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凛夜步子一顿,满满的幸福自心间溢出,背上温热的身体,此刻好像也变得热起来了。 就快到山顶了。山顶上是一座废弃的旧宅。他放下了她,在一旁微微的喘气。她独自走到了旧宅前,吱呀一声,门就开了。门上摇曳的风铃因为空气的流动而叮叮当当的响起来了,凛夜抬头一瞧。 "我第一次带你来我家。你…别嫌弃。" 他微微一笑:"怎么会。" 檐下的旧灯笼,因为萤火虫的加入而瞬间亮了起来。流萤轻轻提起,带着凛夜穿过回廊,向里屋走去。 风铃声带来的恍惚让凛夜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荒草丛生的院落,覆没的一口枯井,这深更半夜的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这恍惚的一瞬间,他已经落开流萤几步,瞧着回廊上莞尔提灯的背影,又快步跟了上来,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她停止一下,微凉的手心紧贴着宽大温暖的手掌,而这温暖,已经顺着血管悄悄蔓延到心里了。 那间屋子,是流萤的——闺房。 点亮烛火,火焰儿摇摇晃晃的照亮了小小的房间,没有多余的陈设,淡淡纱帐的床帘,窗前桌边的纸砚,还有梳妆台前的小铜镜,凛夜的脑洞勾勒出流萤的日常。 "凛夜哥哥。" 正沉浸在她幻想日常里的凛夜听见身后的轻唤,这一声只觉得那么空灵,错觉一般,他回过了头。却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片刻。 流萤已褪去了那件白裙,只留身上那件近乎透明的轻纱,里边的小肚兜儿遮不住洁白细嫩的双臂,那修长迷人的大长腿,就这么赤裸裸的走过来了…… 凛夜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只是淡淡一笑,双臂已勾住他的肩膀,说话间柠檬的气息早已充进嗅觉击打着心脏砰砰的跳动。 "你干吗那么紧张啊?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心跳呢。" 烟熏火燎的折腾让头发有些凌乱,却乱的恰到好处,凛夜的心狂跳起来。洗漱过的脸颊却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脸上甜甜的小涡,那笑容那么真实毫不虚伪做作,不同的是,不再那么超然物外遥不可及了。她,今夜要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了。 他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身,那么纤细,再往上,他却忽然停止住了。 原来她那么瘦,那么瘦骨嶙峋,让他不忍心再去触碰,触碰那柔弱的身体。 "怎么了?"感受到他僵止的动作,她睁着她那腾起一股雾蒙蒙水气的双眼询问道。那股雾蒙蒙,就要在爱情里沦陷,却还保留着最后的清醒。 "没什么,以后,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没有等他说完,她已吻上了他的唇。来不及准备的凛夜心慌地被他顺势压倒在了床上。感受到他的不知所措,她才微微直起了身。 "凛夜哥哥,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有些事,是水到渠成的…而我…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和你在以后的岁月度过很多快乐的时光……所以,可能…"她下意识的咬了咬唇,"不管你是不是准备好…" 这么主动,这么坦白,他还假正经什么?只是,每次说起往后的岁月,心上都会微微的刺痛。 那么,不要让她,让他们,留下任何遗憾吧。 他开始迎合她。 …… 一夜很长,原本被大火消耗了很多元气的流萤早已睡去,凛夜有力的心跳,却久久难以平息。 毫无睡意。 蜡烛已燃了大半,他披衣坐起。书桌前的一叠纸,吸引力他的注意。轻轻打开一瞧,才知他不经意间,翻阅了她的日记。 瞧了瞧床上熟睡的人儿,心底再次变得柔软。女孩子的文字呢。 "他喝了酒,在酒肆里哭的不省人事。我好奇从他眼睛里流出来的如露水一般清澈的液体,可我尝了尝,咦…是苦的。" "他将我当成刘萤的那一刻,每呼喊一遍她的名字,我的心,就像被砍了一刀。他…他要在我的心上砍多少刀才会满意?" "凛夜,多想…你成亲。然后,你的妻子,叫流萤。" 看到这里,他合上了。 轻轻的放好,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在意他了。坐在床沿上,轻抚过她的脸… 如果你的生命还有很长时间,该有多好…不管你的生命还剩下几天,明天,明天我就娶你。一定让你不留下任何遗憾。 天亮,流萤睁开迷糊的双眼,满足的醒来。凛夜已经采好了花瓣,接好了露水。 "醒了,吃完早饭,陪我出去走走吧。" 漫步在山间,空气格外清新。 "这还是我第一回,第一次晚上睡觉,白天醒来呢。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清晨的一切是这么美好。第一缕阳光,第一声鸟叫,第一朵牵牛花的盛开。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那么好。" 流萤放眼看着这个世界,只可惜,这样值得念念不忘的好时光,不多了…心下惆怅,一时上了眉梢,被凛夜瞧了出来。 "这种时候,就不要想一些不美好的事了吧。我们出来,我是有要紧的事要和你商量的。" "诶?"他拉住她的手,她停了下来,甜甜的笑,好奇望着眼前的少年:"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他却忽然单膝跪下,从手心掏出一颗用草编成的戒指,替她戴在了无名指上。 "流萤,嫁给我吧。" 流萤一时愣在了原地。 "流萤,我要娶你。不管你的生命还剩下几天、几个小时,哪怕是几分钟都没有关系,我要与你在一起,每分每秒,从此,你便是我凛夜的老婆,我再也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会让你以后的日子,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嫁给我,好不好?" 眼泪毫无征兆的跌落下来,她变得好没用,自从认识了他,怎么动不动就哭呢。"你还让我每天都快快乐乐,你看,现在就在惹我哭呢。凛夜,你怎么这么讨厌…"用力点了点头,"不过你要说话算话,从此你就是我相公,咱们永远在一起。" …… 永远,有谁知道永远有多远呢?它究竟是一个长度单位,还是,时间单位…它…在哪里啊… 或许,就只是一辈子。流萤的一辈子。 他牵着她的手下山,路边无论是显眼的墓碑,还是草堆里的趴趴坟,都不再那么可怕了。 鸢尾城中,凛夜置办了好多红绸子红衣裳,他的新郎服,她的红嫁衣。她又累又开心的拖着一筐子喜庆的红,又再次走着上山的路。 "傻丫头,人生就这么一次,我没钱给你买太多,也没钱给你买聘礼,更别说什么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了,只要咱们把家布置布置,穿着这大红衣裳,拜了天地,也算是,名正言顺了吧。" 凛夜在流萤的满足里,点亮了喜庆的烛火。整个房间都是红色,红的那样明媚,那样喜庆,却喜庆到让她的心里,带着一丝惴惴的不安。 七月十四夜,洞房花烛时。 然而,那一夜,本该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晚,他却在她清澈的眼眸中,瞧见了一丝杂念。不应该出现的杂念。 "流萤,你有心事。" 流萤看着幽幽的烛火,愣了愣神,转而冲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他将她揽在怀里,吮吸着她身上的柠檬香,竟然开始留恋,多想她永远属于他。她在担心,她在害怕什么,不说,究竟是因为她不信任他可以保护她,还是,不想让他也跟着难过… 他明知这爱情不会长久的。 小飞蛾自窗外半开的窗户外飞了进来,朝着那幽微的火光不由分说地扑了上去,"哧"的一下烧着了。 "傻子…"流萤瞧见那小小的飞蛾自取灭亡,深深叹息一声,离开凛夜的怀抱,独自走近了那烛火,轻轻在它之上罩上一层纱。 飞蛾扑火的爱情到底能维持多久,她究竟有没有后悔过,后悔因自己生命的短暂,渴望追寻的爱情,而自私地让他付出一生的代价。 "凛夜,你后悔娶我么?" "诶?你怎么了?" 他轻轻走近她,站在她的身后,她头也不回的定定的望着那层纱,仿佛隔着纱罩也能瞧见里面被燃成灰烬的小飞蛾呢。 "用我的20天,来交换你的一生。"她似乎笑了。"其实等我不在了,凛夜你也可以去再找别的喜欢的姑娘。" 身子忽然被他从后面抱住,轻柔却又带着一丝蛮横,箍着她的腰,让她的一呼一吸都可以通过手臂清晰的感觉到。 "别说这傻话,你生,我生;你死,……" 她忽然转过身指尖轻掩住他的唇,"说傻话的是你。"他轻笑出声,她放下手臂,凝视着他带笑的双眸:"我要你好好活着。" "我们那个世界,有一句话,我现在,告诉你。You jump,I jump."他的眼光移至那盏被纱罩住的灯,"飞蛾扑火,虽然傻,却是非如此不可。这样的爱情,虽然短暂,却是那样可歌可泣。流萤…"他重新抱住她,"那句话的意思是:你跳,我也跳。假如前面是片火海,你掉下去了,我也会跟着义无反顾的跳下去的。" 他将她抱回了床上。"如果你是火,我就是飞蛾。" 拉了帘帐,外界的一切便与这片温存的小小天地再无关系了。 即使有,那也是第二天的事。 当他们在甜蜜里醒来,才想起昨晚屋外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一夜。 漫山遍野布满萤火虫的尸体,一路走至池塘边,密密的草丛里殡葬了无数小小的飞虫,就像是来不及清理的战场,流萤的心被抽的一痛一痛。 "宿命。"她望着远方低低的解释着,"这是劫数,我们,在劫难逃。" 七月十四夜,鬼门大开的日子,无数孤魂野鬼游历在这三千花花世界,然而在天明之前,阴间的使者们又会收集更多的魂魄去往阴间。阴气太重,许多生命便在这一夜逝去。 "难受么?"他拉住她的手,他知道她的不好过,却明知故问。 "嗯。"她点了点头,却欲哭无泪。她是很难受,但是想哭在这时却流不出眼泪。自己终有这么一天。 "所以啊,在这个时候,更不能这样悲伤下去了。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么?活-好-当-下。你的生命它不长,可是不要用它来悲伤。流萤,和我去城里,咱们好好过几天人的日子,我要让你感受一下人世间的幸福。" 那样,才真的不枉此生了。 【下一世,再与你永不分离】 凛夜带着流萤走在川流不息的鸢尾城中,心中的阴霾逐渐散去。 那间酒肆。是流萤第一次带凛夜来的那里。 "阿萤,上回是你带我来的。你既然不爱吃人间的食物,为何又带我来这里?" "没有啊,我见这里旁人都吃得香,想着应该也对你胃口吧。" 流萤在为难中吃下了凛夜夹在自己碗里的第一口菜:"好像…好像还不错诶…" 牵丝戏院。 古代没有电影院,凛夜想方设法的找了个木偶戏院,看流萤拿着两串糖葫芦,吃得满脸的腮红,忍不住笑出声。 他一边替她擦拭着红红的腮帮子,一边为她讲解着戏里的故事。这戏瞧得她泪眼迷蒙。 鸢尾渡口。 "凛夜哥哥,那些灯都好漂亮啊。" 她蹲在河边,望着河灯顺着水流越飘越远,像极了那晚的孔明灯。 "你若喜欢,我便放给你看。" 入夜,他们登上鸢尾城最高的塔,俯瞰着这座繁华喧闹的城。万家灯火,那样迷人。耷拉着双腿坐在围栏外。 "我从来不知道,白天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 "你若喜欢,以后,我每天都带你玩。你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都依你,你开心就好。" "凛夜哥哥…"流萤侧着身凑近他的脑袋,"有你真好。" 就那么吻了起来。连天上飞过一颗流星都不晓得。 那承载着满满心愿转瞬即逝的流星,凛夜看到了,一定不会放过呢。他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么快乐,快乐到她以为萤火虫短暂的生命都是一种错觉。 那一天,他们迎来了整个夏天最大的暴雨。暴雨倾覆了整座城,凛夜牵着流萤,躲避在一座简易的茶棚前。 流萤今天的精神特别不好,跑了几步便就体力不支了,全身湿漉漉的,坐在茶棚里无心在意其他。一个电闪雷鸣之后,本该平复的因奔跑而变快的呼吸,却变得越来越短促起来,状态,有些糟糕了呢。 "阿萤,你怎么了?" "我…我有点累…" 当她脸色苍白无力的晕倒在他怀中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无力和渺小。在这种时刻,他才知道自己救不了她。 背着她一间间去敲诊所的大门,当得知她身体里的所有脏器都面临衰竭的那一刻,失去她的痛才又一次清晰的从心底的一个点蔓延出来。原来这些天麻痹了自己的快乐,以为那些不好的事都可以当做不存在的…在这一刻,才必须面对现实。 流萤在床边悠悠的睁开眼,瞧着床前低着头托着脑袋的少年,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抱住了他。 "还叫你不要再低下头的呢…凛夜哥哥又忘了么?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面对,不要低着头,害怕、逃避…" 隐隐的,她感到怀里传来一阵抽泣,他低低的啜泣在听见这些不算安慰的安慰之后终于抑制不住爆发出来。 "凛夜…"很累的呼吸,"别难过…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是认真的,假如,以后,我不在了…去找一个喜欢你的姑娘,来做你的流萤…好不好?" "你说什么傻话!"他将她用力抱紧,"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只爱你一个人啊!" 不…不!他不要!他才不要!不要她丢下自己一个人!这一天,这一天竟这么快就要来临了么! 眼泪自她的眼角溢出,控制不住的跌落在他的肩上,多美的誓言啊,可自己还能拥有多久,几天、几个时辰? 曾经从不惧怕死亡,却在这一刻心中满是酸楚与留恋,她怎么安心?安心离开他去投胎,转世轮回?还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万劫不复了… 离开那里,凛夜带着她重新回到了山上。 流萤已经开始不吃东西,吃了也消化不了。凛夜收集了露水给她,她也只是怕他难受,才喝了一点点。之后,她昏睡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 七月二十三,夜。 凛夜最后一次抱着流萤坐在遍地萤火虫围绕的草丛里看满天繁星。远远的,她瞧见远处有那么两个黑影。她费力的想睁眼看清,却总也隔着远远的距离,模模糊糊。 她知道,她就快离开这个世界了。 没有害怕。这是萤火虫的宿命。只是…眼前的男孩子,让她多么留恋啊。她舍不得离开他,她怎么舍得离开他呢。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拥紧了他。 感受到她的力后,凛夜低头瞧着她:"阿萤,你平时除了睡觉就是躺着,跟你说话你都费力,怎么今日,这么用力的来抱我?" "凛夜哥哥,也许,也许是回光返照吧…" "不许!"他将手放在她的唇上,"不许你再说这傻话!" 她的呼吸微凉,身体微凉,隐隐的,他感受到什么,却抗拒着不去相信。 她的嘴角努力勾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凛夜真是小孩子呢…就像你刚来的时候,不愿意相信自己这里已经是另一个时空一样…有些事…不是你不相信,就可以不存在的事实…" 凛夜的心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凛夜哥哥…这一切还是到了最后,不要哭…"她轻抚他的脸颊,那跌落下来的泪滴,湿了她的指尖。"我死了,你也为我放河灯,那么漂亮…完了之后,就忘了我吧…用几十年的岁月来忘记一个相处过十几天的人,应该很容易吧…" "只是从今往后,你都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勇敢走下去…即便没有我,也不要害怕…" "我在天上也不想看你不开心,凛夜哥哥…哭完这次,就别再为我流泪了…" "最后一次了呢,即使我不在,也要你过得好。答应我,可好…" 眼泪漫出眼眶,她终于看清了那边的黑影。一黑一白,由远及近。 凛夜哭着点了点头,流萤的气息渐渐接不上来,"凛夜…哥哥,要快快乐乐的…我爱你。我舍不得你,可是,我真的不能…不能陪你了…再说一次情话吧…" "流萤,我爱你。"那一刻,感觉到她附在他身上的所有力量都消散了,她的手臂滑了下来,他迅速接住,握在怀里。眼泪滴落在手臂上,他也不理会,接着对她絮叨:"见了你没几次,就喜欢上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没原则啊…" 说了很多话,很久以后,他才接受了流萤已经死去的事实。 怀中的人儿已不会再动了,可是,感觉到一丝异样,他放开了她。月光下,小小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成了点点流萤,消散在天外了。 凛夜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夜深人静,在这空旷的山顶格外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后半夜,哭肿了双眼的少年已经折好了小船,每条小船上都承载着一支蜡烛,每条船上都写满了美好的希望和寄托。 在他们初遇的池塘边,小船儿如河灯一般的,顺着池塘的水越飘越远。凝神间,感到似有人站在背后似的,猛地回头,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失落的转过身。 不对!这柠檬香…再次回头。 "阿萤,阿萤是不是你?你在哪里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也不会害怕的,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当流萤重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便冲了过来想要抱住,被她制止。 "凛夜哥哥,你触不到我的,你知道的,我已经死了。这是我的魂魄罢了。"流萤带着一丝无奈跟不舍,凄凄然的望着凛夜那双泪眼蒙蒙的眼,眸子不再清澈。"我就要离开了,可我舍不得你,只为了看你最后一眼。往后,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 "阿萤,没了你…没了你在这个世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说河灯好看,你瞧,那都是我为你放的,上面写满了咱们的誓言,你怎么忍心,怎么舍得,离开我…" 她望了一眼河上星星点点美丽的小船儿,"生死有命,一切皆有定数。凛夜哥哥,来生太远,寄不到那些诺言,不如放下执念…忘记我,你不会这么痛苦。"流萤抹去脸上的最后一滴泪,即便她有千般不舍又如何,不管多留恋这尘世,多留恋眼前这个男孩,她都要离开,走奈何桥,喝孟婆汤,转世、投胎。这是每个生灵都逃不脱的宿命。"我真的要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阴间的勾魂使者带着她便离去,也不管身后的少年如何穷追不舍,树丛、野地、池塘,翻山越岭的也不肯放弃。他千呼万唤的声声"阿萤",叫的流萤心里刀割了一般的难受。 摔倒了无数次,即便是遍体鳞伤,他也要追着她,前方是地狱,他也从未害怕过,停止过,放弃过。 流萤忽然停住,双手捂住了脑袋:"求求你们,求你们让他走吧…" 犹豫的一瞬间,凛夜已追了过来,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跑,那曾经一口气跑半座城市的精力,穿越来此也没有被荒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连地府的人都没有跑过他呢。 "你们,放下她好不好?20天,不到20天的一生,如此短暂,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不要带走她,好不好?" "可笑,生死有命,岂是你这凡人说不让谁死谁就能不死的,那样,要冥王做什么?" "那你也将我一起带走吧!"凛夜说得斩钉截铁。 黑无常火大起来:"小子,别以为我不敢,地府冤魂那么多,也不在乎多你一个!" "不要!凛夜,你快走,不要再管我了,求求你们,别伤害他…" 凛夜的嘴角忽然浮现一丝森森的笑意:"你死,要我怎么好好活着,倒不如拼一次,即便日后入了地府,黄泉路上说说笑笑,也不至于那么孤单了。" 他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碰了几下便起了火,烧着了捡起的木棍:"来啊!互相伤害啊!" 看着火光,白无常:"咱们走吧,别和他一般见识。这小子,和咱们并非来自同一时代,不要白惹了麻烦。" 凛夜却不依不饶,"即便你是黑白无常,从前怕你,现在我不怕你,放下流萤!" "啊——" 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怕火,凛夜乱挥的木棍差点烧着了他们的衣袖。 "疯小子,你这样乱挥,她也会魂飞魄散的!" "凛夜…"流萤终于压制不住情绪,从他们手里挣脱出来。可一缕小小的幽魂怎么能对抗阴间的使者,勾魂锁一挥,已经牢牢地缠绕在她的身上,再也挣脱不开。 远方传来的一声鸡啼,那不属于人间的来客,朝着坟墓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夜,重回寂静。凛夜无力的扔下了手上的木棍,熄灭的火焰,刚刚的打斗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东方即将破晓,此刻却留他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梦境里面。 【跳入忘川的涟漪,只为不忘记你】 冥界。 幽冥殿上,铁链轻响,流萤被拖着一步步走近,跪倒在冥王跟前。 "小小的流萤,一阵狂风都足以让你死上几百回,竟然不自量力,还想跟地府的使者对抗?" 冥王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铁链缠绕着她纤细的腕,整个身体也都被勾魂锁禁锢着,反抗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或许,万念俱灰的她也没有反抗的念头了。 "你因机缘巧合吃下情果,让你以人身享受这世间20天的欢乐,你还不知感恩,到死还和一个凡间的小子纠缠不休…你,知不知罪?" "罪?"她终于抬眼望向这位高高在上的冥王,掌管着一切生灵的生死。"如果爱,是有罪的,那我承认,我有罪。" "冥王,我毫不怀疑你的能力,也不敢挑战你,你让我死,我活不了,也无力去抵抗。凛夜为了我,对抗鬼使,那也是不得已,他爱我放不下我,我也同样爱他。现在,生离死别已经经历了,我只求你,求你将对他的惩罚全部加在我的身上,我愿意替他承担全部的责任。即便是下了地狱,即便是永不超生,我也无怨无悔。" 忘川河外,孟婆亭前,一位红衣的女子正倚在亭中,不动声色地听着幽冥殿上她的辩论,也静静等待着冥王的宣判。 很久,上方才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为了维护地府的威严,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呵斥她,只是,爱无罪,她,又何罪之有。法不允许,但情有可原。即便是传到了世间,别人也会弘扬这段爱情,称颂两个人的坚贞不渝生死相依,而唾骂自己的不近人情的。自古以来,他这冥王都扮演着这样反面的角色。 小鬼们的唏嘘声中,他才再次问道:"无知小儿,你可知那地狱里的鬼魂都受着怎样的折磨?欲生不得,欲死不能,日复一日,永无止境,没有轮回,没有解脱,连灰飞烟灭都成了一种奢望。" 她深深的呼吸,想到凛夜,心下便涌起无尽的力量。"只要你答应不追究凛夜的责任,我永不会后悔我现在的决定。" "你…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谈条件?"看似不近人情的语调里却透露着隐隐的不忍,原来冥王,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流萤垂下眼皮,"不是谈条件,是…请求。流萤求你。" "报——"报信的小鬼一路跳了过来,"外头有一个小子闯入我地府了!" 几乎同时。 冥王:"什么?!" 流萤:"凛夜!" 孟婆亭前的红衣女子一翻身,已跳出亭子向鬼门关而去了。 凛夜掘地三尺,迷迷糊糊的挖入了另一个世界,从三界的缝隙间,飘入了冥界。 冥界的第一道大门,便是鬼门关了。看着头上悬着的三个大字,他竟鼓起勇气迈了进去。 前方的路一片漆黑,比那晚山上的路还要黑, 一定要找到流萤,是他唯一的信念。无尽的黑暗,心里无限恐惧,但只要信念在,便足以支撑他不后退一步。 渐渐的,一抹红从黑暗中脱颖而出,进入他的视线。 "你…是谁?"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带着他走出了那片黑暗。 那是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彼岸花海。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你是万年来第一个闯入地府之人。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女子凑近了脑袋,仔细打量了这个少年的模样,生得很俊俏,是她的菜,用来熬汤,很不错。 靠得这么近,却感受不到气息,他知道,她是鬼。 说来可笑,这地方,难道还会有人么?想到这,他自嘲的一笑。 "知道吧。会死?会万劫不复?会堕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那你如何,还笑得出来?你,不怕?" "我…怕。"他只是垂下眼皮,却再没有习惯性的低下脑袋了。"从前,我比任何人都怕事,更别说死了。可是,当我遇上一生挚爱的时候,我才知道,她足以让我对抗所有的畏惧。我想见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即便和她入了地狱,那对我来说,也是天堂了。" "哦,对你来说,或许是天堂,那你想没想过,她愿不愿意?" "诶?"凛夜的身体一个激灵,他那么在意自己的感受,从未想过她的感受,这一世,老天对她太不公平,他又怎么能让她,让她再跟着自己万劫不复呢。咬紧了牙,"去了冥王殿,我去请罪。反正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犯的。我打了鬼使,我还威胁他们…"男孩握紧了拳,"你说得对,这一切都是我的一相情愿,她也许未必愿意呢。与她无关。" 真是与流萤的言辞如出一辙,都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红衣女子叹了一声,这个男孩用来熬汤,可惜了。 "跟我走,我让你如愿以偿。" 忘川河畔,三生石上,"早登彼岸"的大字鲜红如血,再往前,便是幽冥殿了。 "流萤。" 当凛夜不顾一切完好无缺的站在她的面前,呼唤着她名字的时候,她的眸子里只剩下他的影子,逐渐清晰,心中再无其他了。拖着沉沉的铁链不顾鬼使的阻拦,两个人再一次紧紧相拥,她在他的怀里,流着眼泪哭着笑,这一刻,再多的苦,再大的代价,也值得了。 "我们是不是又在一起了,阿萤,我好想你。离开你这么一会儿,我就这么想你,哪怕是死了,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少年的眼泪汹涌出眼眶,流萤趴在他的肩上,哽咽着:"真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凛夜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幽冥殿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冥王板着脸,小鬼将他们扯开,"小子,你因千年后的机缘巧合,在时空的间隙里穿越来这千年以前,现在,又因为巧合而插入三界的缝隙飘来了冥界,佛说因果,万年来有这修为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了。何不珍惜,为了这儿女情长,毁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凛夜第一次仰望座上高高在上的冥王,冥界最大的神,犹如寺庙里的天王一样张牙舞爪的让人害怕,但是,已经来到了这里,还能再死一次么?"我因为意外穿越,我为了爱情而来到这里,可我根本不在乎,什么万年来有这种修为,我只想单纯的,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的穿越不是意外,是命中注定。而你们短暂的爱情,也是命中注定。既然是命,你这小小的人类,用什么来对抗命运的强大?" "或许。可我这一辈子,兴许也就任性了这么一回,也就把自己任性到这阎王殿里来了。"凛夜并不惧怕,只是自嘲一笑,便缓和了周围的气氛。"从前,我从来不信轮回,不信宿命,什么都不信,却活得畏首畏尾,什么都怕。现在,我打了鬼使,怎么说也要折个几年寿吧,正好,地狱无门我也闯了进来,省得你差人去阳间收我的魂了。" 他看了一眼被锁着的流萤:"冥王大人,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只是,不要牵连她,不要牵连到流萤。" "凛夜,你疯了!"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又冲着冥王:"这件事总得有人负责,冥王,我刚刚跟你说的,你都答应我了。" "我…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这种情形,还真是伤脑筋啊,抢着来领罪,着实让人头疼。而流萤的步步紧逼非要自己给她一个了断。 "你没说话,就是默认!你不能出尔反尔!您是冥界最高的神,权威的老大,不能说话不算话让人笑话!" 该怎么判? 小鬼唏嘘,红衣女子站在一旁将手臂搭在怀里,摇了摇头。 "都给我肃静!"冥王嚎了一嗓子,本就狰狞的面目更加狰狞起来,望着远处的忘川河,做了一个决定。 "即便是真心相爱,也不是犯错的理由。可你们这样抢着领罪的,还是这万年来的一大奇闻。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冥王也当有成人之美。那边,有一条忘川河,倘若你们其中一个跳入那河水中,承受千年煎熬之苦,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便可以重入人间,去寻前世的爱人。与此同时,另一个么,只能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这千年之中,河水或许会冰冷彻骨,或许会如沸腾的油锅,前世的记忆化成泡沫浸入你的身体,让你痛不欲生,每分每秒都在承受这种煎熬,而在这种煎熬之下,你或许会看见所爱之人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饮下一碗又一碗孟婆汤,转世轮回,而你却连一句呼喊都不能。倘若中途你受不了忘川河的煎熬,便会失了意识,永远沉没在忘川河底,永世不会再见天日,也瞧不见你所爱之人了。" "你们,可愿意?" 几秒钟的沉默。 "我愿意!"异口同声,不差一秒的。 "凛夜,你怎么都不让着我呢?"缠绕着铁链的手腕勾住他的脖子,这暧昧的姿势,让他又嗅到那抹熟悉的柠檬香了。 "除了这事,我都可以答应你。阿萤,你也总那么不听话呢。" 幽冥殿上,众目睽睽,流萤吻上了凛夜的唇,最后一次,没有忘情,没有缠绵,吻得理性却又能让对方晕头转向的。抽回了双手,视线移向了冥王,她似乎是想让他放开他,而那个狰狞的神,竟然也好似意会了,收回了她身上的勾魂锁,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并未同意谁去。 "凛夜,我不会忘记你的。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 流萤说完这句话,竟然纵身一跃,跳入了那忘川河里了。怕他反应过来,手上的铁链都没来得及解下,便已经跳了下去。 "流萤!"凛夜这才反应过来,唇畔的香气还未消散,这香的主人却已跳入忘川河中了。 在场的皆瞧得呆了,怎么可以,这么果断,爱情当真能让人如此伟大么? 凛夜跪在河畔,看着刚跳下去还未飘入河中心的影子,痴痴地说着:"你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的那句话么?You jump,I jump!阿萤,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甩掉我了么?" "我已经跳下来了,你,你别做傻事!" "你还记得那天我说,就算是火海,你掉进去,我也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的。忘川河,也不过如此。阿萤,我来了。" "不要啊!"红衣女子意识到不妙,可还未来得及阻止,又是纵身一跃,这少年也跃入了河中。 河里的身影接近了,终于又抱在了一起。 凛夜解了流萤手上的铁链,又在自己的腕上绕了几圈。 "这下,我们真的永远在一起了。" "傻子…"眼泪真的跟断了线似的倾泻而下,流萤紧紧地抱着他,"你就是个傻子,几万年来最傻最傻的傻子!" "喂,快上来!你俩人都跳下去,会变成河里的泡沫的!" "来日方长,熬过这一千年,就是出头之日,犯不着一起化为泡沫啊!快上来一个啊!" 被感化的小鬼们激动的群魔乱舞,却因为不能跳入河中而只能干着急。 冥王的心被狠狠的触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红衣女子的长袖缠绕住凛夜的另一只手臂:"少年,闹够了没有,闹够了赶紧上来!" "流萤…"他紧握住她的手,舍不得丢。 "凛夜哥哥,上去吧,他们说得对,熬过了这一千年,就是咱们的出头之日。" "那你上去!" "来不及了!"红衣女子用力拽着,"她跳入河中的时间比你长,河水已经在浸蚀她的身体了。你快点上来,还来得及!" 流萤感觉这河水里前世记忆幻化成的泡沫已经开始渗透进自己的身体,努力解开绑在一起的手腕,将他推向了岸。 握在一起的双手最终滑落开,再也触碰不到,红衣女子一使劲,将他拉回了岸上。 "啊——" 忘川河里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整个地府,而这才仅仅是一千年漫长岁月的第一夜而已。 彼岸花海。 红衣女子搭着手臂,看着望着花海发呆的少年。 "你觉得这些曼珠沙华很漂亮么?" "我想起…我想起我16岁那一年,那盛开了三个夏季的情花海了。" 眼泪安安静静的流过。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呵,我怕我告诉你,你会不喜欢我的。"女子邪魅的一笑,转而认真地看着他,"我的名字,叫孟婆。" …… "孟婆,谢谢你。" "咦,这话,不要说…这下可以安心投胎了吧。" 奈何桥上。 孟婆将汤端至凛夜面前,喝了它,了无牵挂的进入下一世轮回。 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的喝下孟婆汤。这一生,总有爱过的人不想忘却。凛夜不想忘记流萤。 "你不喝,你想让流萤在忘川河里的苦都白受么?" 最后一眼望向河里,他看不见她。带着最后一抹记忆,饮下了那碗汤。眼里的人影慢慢淡去,眸子如初生婴儿般清澈…… 【尾 重返16岁】 闹铃不合时宜的响起,在凛夜睡得最香的时候。 一只手伸出被子,摸了半天按掉了那只闹铃。脑袋拱出了被窝,他顶着一脑袋乱蓬蓬的鸡窝,翻开新的日历。 2007年的9月1日。凛夜16岁高中报到的日子。 精神一瞬间好了起来,睡意全无,翻身下了床站在穿衣镜前,16岁的模样幼稚的展现。 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流萤,这一世,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了。 高中校园,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淡淡的柠檬香。 "你好,我叫刘萤。" 凛夜一回头,泪湿了一脸。 情花海,流萤牵着凛夜的手漫步在情花丛中。 "原来你记得所有的事。我还担心你把我忘记呢。" "也不知怎的,醒来,就想起来了。" 凛夜吐了吐舌头,两人默契地停了下来,相视而笑,拥吻在这情花田里,周围写满了幸福。 "哦,是孟婆作弊了。" 冥界。 地府的司法禀报冥王:"冥王大人,孟婆擅离职守,还作弊,一千年前闯我地府那小子,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孟婆偷工减料,那汤,得送去质检部门查一下,是否合格。" 孟婆一脸不羁的踱着步子走到他跟前:"司法大人,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偷工减料了?他自己想起来,是他自己的本事,你这一千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现在才翻出来,是不是有些过时了?" "冥王,作为冥界司法,我建议对孟婆,撤职查办…" "撤职?老娘正好想去度假呢!" …… 冥王只是托着脑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胡闹。 毕竟,美好的爱情,所有人都希望它有一个好的结局。 鬼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