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战友阿力来自一个很大的都市,可他那副尊容咋看咋也不像吃细米白面长大的。个儿挺高,却瘦不倰橧;枣核儿脑袋,乌黑的脸;小眼儿不大还是个肿眼泡,一张嘴说话像鸭子叫。阿力有事没事手里都会捧着一本书,那神态就如孔乙己高中了举人,不时地从嘴里迸出一两个之乎者也,常会引得战友们的一阵哄笑,可他却小眼儿一翻,满不在乎。 一天天黑了,连队紧急集合。尖利的哨声刺破了宁寂的夜空,吹得人头皮发乍。听见哨声,睡我上铺的阿力蹭地蹦了下来,那个利索劲儿就甭提了,穿衣蹬鞋打背包,就像只兔子一样,第一个蹿了出去。战友们来到训练场上时,连长和几个排长早就掐着秒表等在那里了。连长一声令下:"围着操场跑十圈!""亲娘啊,十圈就是五公里啊!"阿力悄声嘀咕着。兵随将令草随风,哪个大胆敢不听,跑吧!五圈跑下来,一些战友的狼狈相就充分展现了出来,抱着被子的、鞋子跑丢的,神形百态。奇怪的是,唯独阿力军容严整。演习结束后,连长做了点评,全连只有阿力行动最快、背包打得最好。"看看你们,哪一个还有点军人的样子?唯有阿力最标准,大家都要向他学习!"阿力受到了表扬,一脸的得意。 二
在连队里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好事;最难做的一件事,也是好事。阿力在这件事上又玩了个"绝活儿"。连里有个厕所,多年来便池里积了厚厚的一层尿碱儿,当时全连百十颗脑袋谁也没有他枣核儿脑袋转得快,更没想到的是阿力还是个"扫荡"高手。一夜之间,阿力无声无息地把个"惨不忍睹"的问题来了个速战速决。铁刨花加煤灰,一点一滴地把尿碱儿都给蹭掉了。第二天,连首长和战友们才发现了新情况。这还了得,在连队中这可算是个重大新闻了!连长和指导员大会小会不知讲了多少遍,号召全连战士们要向阿力学习。阿力坐在了台下,一脸的谦逊,其实,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那年冬天,冷得邪乎,连队饲养的大猪和小猪仔冻死了一头又一头,饲养员眼睁睁毫无办法,阿力写了厚厚的请愿书给连长和指导员,要求接替饲养员的工作,连长和指导员望着阿力一脸的疑惑:"一个城里兵,行吗?"阿力把枣核儿脑袋一扬,小胸脯子拍得啪啪山响,"如果我阿力猪养得不好,甘愿受罚!"阿力的请求得到了批准后,他搬着被子就去猪场走马上任了。 连队的猪圈,破破烂烂的已用了很多年,里面脏的插脚不下,猪粪半米多厚。阿力来了个鬼子进村。这家伙"三光"政策用得好:猪棚订的牢,猪圈清的净。就连那几头"大花猪"也被他刷得干干净净的。别说,一番收拾后,还真有点"老坦儿进城"里外三新的感觉。猪圈干净了,阿力却满身的猪屎,忙得满头大汗。有两头小猪,他干脆把它们抱进了自己的屋子,进行特殊护理,人猪同吃同住。 一天,我去探望阿力,见他坐在屋中,地上烤着一盆炭火,一头小猪躺在他的脚下,阿力一手捧着本书,一手给小猪挠着痒痒,嘴里不停地叨咕着啥,小猪好像听懂似的眯着眼睛,嘴里一唱一和哼哼着,那样子真是逗人! 经过了寒风苦雨的考验,阿力猪养得很好,成为了团里其它连队学习的榜样。指导员和连长私下里曾不止一次谈起阿力:"这小子,一个城市兵,还有这么一手。行,是棵好苗子!" 三
连里来了新兵,连长说杀头猪打打牙祭,阿力要亲自动手,他眼中含泪嘴里念念有词:"老伙计,不是俺阿力俺心坏,皆因你是人间一道菜,还有连长心太坏,你就贡献一回吧!"最终,阿力猪也没杀成,临了让炊事员过了把刀瘾。吃饭时,老兵新兵都说:"猪肉真香啊!"可饭桌上唯独不见阿力的身影,连长命我去寻,我出去转了一圈,发现阿力坐在半山腰上,俩眼红红的。 年终评奖时,团政治处给了连队一个三等功名额。"阿力这兵不错,工作干得好,就给他吧!"连长说,指导员点点头同意。于是,在一天下午召开了全连官兵大会,连长和指导员提名给阿力立了三等功,连长给戴的红花,指导员给挂的奖章。阿力乐得小嘴一抿,刚想说几个之乎者也,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双脚后根儿一碰右手一抬,给连长和指导员行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 四
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阿力该退伍了。老兵退伍,照例要吃"散伙"饭。"散伙"饭的餐桌上,阿力如醉了酒的猴头,脚踏"棉花云"摇摇晃晃地转悠到连长和指导员的眼前,手里的酒碗和二位领导碰了个响儿,一饮而尽后抓着连长的手高声嚷着:"我,一个大城市兵,擦厕所喂猪,整天弄得身上臭烘烘的,一些战友瞧不起我,嫌我脏、嫌我臭,还送我一个绰号"屎壳郎",可我入了党、立了功,得到了他们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部队几年没白混。当初我是想借着这个手段往上爬,可没想到,每做完一件事,就感到心里很充实。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没料到啊!"阿力的一番慷慨陈词,真可谓语惊四座。不过,他太激动了,声音有些颤抖,连长顺势把阿力扶到了身边的一个座位上,可一转眼,却不见了人影。大家左瞅右瞧,只听到桌子下面传来了一阵阵鼾声。哈哈,原来,他就像他所养的小猪那样懒散悠闲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