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使团辰时从蓟出发,午时即到易水。荆轲对送行的高渐离笑笑:"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听你击筑。" 高渐离随意坐下,拿出筑摆放在腿上:"你后悔吗?" "蕞之战后,我就曾想去秦国。" 高渐离慢慢整理弦:"过了易水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知道了。"荆轲默然。 "为什么?" "我不想再做无名小卒。" "你不在乎名望。" "但我需要。"荆轲望向易水对岸,有苍鹭挥动翅膀,优雅地飞翔,"我曾经在这世上活过。" "从此,我击筑给谁听呢!" "我惧怕闹市中那种蔓延无际的孤独。" "我懂。"弦响了,"就像在漆黑的夜里独自击筑。以前我想一曲名动天下,后来明白只要有一个人听懂就够了。" 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荆轲闭上眼,在渐渐逼近的马蹄声里分辨苍凉凄婉的筑声。他突然怀念在燕市的日子,那曲尽人散的寂静、那空落落的长街、那敞开衣襟的风,听得见燕子在檐下呢喃,看见星星在夜空闪耀,知道明天太阳又破云而出……可是他回到里巷后又定会痛苦,不论前往秦国还是回头都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有谁不曾对自己的一生后悔呢? 马蹄声在身后止住,猛然响起一阵哀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荆轲心猛地一缩,有股冲动要死命捂住耳朵。转过身,眼前白晃晃一片,眩得他差点晕过去,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原来是太子丹率领的人马,一水儿的白帽白衣,在阳光下直荡漾。荆轲忍不住笑了:太子丹最擅长搞仪式,连刺杀这种绝对保密的事,都要整出个大排场,真不知道两军对垒会搞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阵势。还有,不听不知道,燕国的重臣们唱起歌来是这副德行,最基本的情感没把握好,起调又太高,浩浩荡荡的人马一片凄凄惨惨、磕磕绊绊。这哪儿是送行,简直是哭丧。 看着唱得最带劲的太子丹,荆轲突然不笑了。这是个多么可怜的人啊,看不清燕国已日薄西山,还在把希望大把大把抛掷在无望的结局上,信心满怀地要改变这无可更改的天下大势,在梦里千万遍地回味胜利。自己不过是凭借了他的自私和妄想,一日又一日地欺骗,敷衍他注定绝望的希望,来成就自己的理想。这个人再怎么不堪,却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名垂于世的机会,这世上有的是经天纬地的人士,可是又几个人能得到机会。 天高地广,易水不停不歇地流淌,风在激荡,似乎从某个遥远的永恒的地方奔腾而来。荆轲仰天长啸,声音如荒野中的孤独的猛兽的哀嚎。他头也不回地登上舟。永别了,那个一事无成的荆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