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平平淡淡地与世无争地过吧。入职培训班的同学又上了任职公告,我心平气和;比我晚进机关但很快就做了副科的某人对我颐指气使,我不恼不怒;在机关打杂的领导亲属对我冷嘲热讽,我无动于衷;某个职位空缺,有人劝我向领导靠近,我一笑置之。无所谓的。 我能够比较客观地看待自己的处境和周围的人、事,也开始修正以前的观点,所谓的官并不全是坏人,民也不全是好人,官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民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区别只在于,作恶抑或行善的能力和机会不同,民做了官,也开始欺压民,有些民跟有些官一样可恶,有些人若不是做了官而是成为民,也只有被欺侮的份儿。问题不在于官与民,而在于官与民的地位。 我还看见在台上的领导被众星捧月,听到的都是阿谀之词,看到的都是笑脸相迎,于是终于忘乎所以。我还看见前任领导受冷落,退居二线的无人理睬,一旦官职不再,荣耀、众人的迫捧也不再。 我终于明白,我们的存在不是自己,而是所在的岗位,我们首先根据岗位职责将自己抽象化,然后根据现实需要将职责人化,一定程度上,"我"是不存在的,我们按岗位职责说话行为,一定程度上,我们是并且仅仅是岗位的代言人、道具,所以应该宠辱不惊。我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我甘愿把工作成为任务,而不是事业,满足于按部就班地认真做好。你看不见一生那么短,何必委屈自己,活得自在一点。 我变得圆滑。我不会傻不愣登对书记说,我们镇职责不清,职位高的可以任意指派职位低的,将自己的本职工作由别人代劳;也不会不计后果地回绝镇长的指派,还大义凛然地辩称,团员青年服务社会不仅仅是打扫垃圾、擦栏杆,应当是更有意义的事情;最好应付的是拦茧:机关多的是升迁无望的,听天由命的,我们像阿Q招呼"造反了!造反了!""同去同去!"一样,结伴去拦茧,远远地一个茧农骑着摩托车东张西望,我们瞅了瞅茧农犹豫不前的样子,立马背对大路仰头看天:"丝绸公司的那些老板开的车都上百万啊。""是啊。""对老百姓来说,一分钱都是钱。""是啊。""今年县里下达了蚕茧征收任务。""唉,每年都这样。""你带刀了吗?""没有。""带枪了吗?""不曾。""咱们没刀又没枪的。""就是啊。""要是有谁从咱的卡口逃茧,咱拦得住吗?""拦不住啊。"摩托车的轰鸣声近了,继续看天:"买卖是自由的吧?""当然。""外县市的茧价比咱县高吧?""高5毛2。""就是有刀枪咱也不能拿刀枪逼人家把茧卖到本镇。""对啊。"摩托车从身后呼啸而过,聊天在继续:"今天咱俩的卡口有没有逃茧的?""你看见了吗""没有。你呢?""也没有。"我们转过身,观赏着摩托车越开越远,故做埋怨状:"镇长怎么还不到咱的卡口巡查?""路窄,汽车开不进。""呵呵。""呵呵。"收工了,我们边推电瓶车边严肃地总结:"对县里的蚕茧征收要求,咱们都是坚决执行的吧?""当然了!" 但我不能由此自诩为好人,如果领导分配我去拆迁,坐到半夜,別人用高音喇叭放义勇军进行曲,我放哥德堡变奏曲,都达90分贝。 我从刚进机关的年轻人眼中看到善良、热情、理想的光芒,但几年后消逝殆尽,千篇一律的官僚面孔。许多人肯定对现实不满,并雄心壮志地要改变现状要做个好官做些好事,几乎所有的人轻信权力也不了解自己,以为做了大官就能做大事做好事就能实现理想,于是在逼仄的升迁之路上狂奔,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