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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子二十一巧断二事


  外调麻桂蓉的秦士宽、伍二毛二人深夜回到宿营地。看看大家睡得那么熟,轻轻将背包挂在车皮,洗也没洗就睡了。
  早上起床,正准备到支部汇报外调情况的伍二毛,却发现小包不见了!里面装的就是外调材料,他大惊失色地赶忙向曲书记报告……
  "弥了?(弥见,河南方言:不见)"曲书记也吃惊不小,"耶儿黑(耶儿,河南方言:昨日)恁搁哪儿了?"
  "俺俩耶儿黑回来,特地将背包里的小包拿出来搁在枕头下。大半夜的哪儿都没去呵!回来就挺(挺,河南方言:睡)铺上了,洗都没洗……"伍二毛说,他感到非常奇怪。
  "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搁错了地儿啦?"汪连长提醒地问。伍二毛肯定地说:"没有,绝对没有。"
  曲要斗气不打一处出:"看看!看看恁俩的‘成色’(成色,河南方言:份量)!胡子都一大把的人儿跟孩儿一样……这么重要的材料要是真丢了,来回车费不能报销!也不给‘划8’(打考勤)!恁的人儿咋没丢呐?板(板,河南方言:丢)完不板完!"
  "还有谁知道小包里有啥东西?有钱没?"副书记、负责保卫的张开炎问伍二毛。
  "没人知道。除了外调材料,免票、发票,还有百十块钱,六、七斤全国粮票。"
  "也就是说:有人偷了?"曲要斗一边想,一边问张开炎。
  "还说不了。"张开炎说,"就是有人偷,那也是要钱和粮票,不会要材料。等两天瞧瞧,看有人扔没?"曲要斗想也只有这样,这才想起外调结果。
  "根本就没有‘活埋八路、吃人心’这码子事儿!"伍二毛说。
  "没有?"曲指导员、汪连长等几个领导都迷糊了:"没有这事那麻桂蓉为啥要这么说?"想了想,曲书记决定再重新审审麻桂蓉。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前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出工的"镐把手"们都回来了,宿营车外照例响起那个旁若无人的歌声。各宿营车也立刻变得热闹、嘈杂起来。
  "哎哟,今天这500尺真是够呛!三排镐,啥时候也没这样砸过!奶奶……"
  "别说啦!恁表现好点,下次叫恁也去外调!不干活,还有玩儿嘞!"
  "哟哟,可别说了!恁还不着(着,河南方言:知道),外调的出事啦!"
  再怎么审麻桂蓉,他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活埋过10个八路军,吃过3个人心"。并一再要求落实政策。曲要斗干着急又毫无办法,吩咐干部、排长、民兵小组长开会。
  "不见了?"三排长江友文十分奇怪:"冇得别人,只有柴发财。"
  老"镐把手"柴发财和伍二毛对铺,40多岁,长长脸、尖下巴,人称"驴头太子"。他满脸络腮胡、一副大身板,两个臂膀小腿粗,最大的撬棍在他手里跟"玩儿"一样,是"打得死老虎"的人。但他是"包公的儿-犟性子。"稍不如意就将手中大撬棍"哐啷"一撂,暴出两颗眼珠子大叫:"爷们儿不干啦!恁谁能谁干!"可以要挟不少人。他还有"几个不"的特点:不吸烟、不饮酒、不喝茶、不听戏,本不是回民却也不吃大肉……就有人说他是"老财迷",除了干活再没人喜欢他、但也决不敢招惹他。
  对这样一个不敢碰的"刺",即使再怀疑没根据,谁敢说是他?有人说搜搜他的身和箱子、被褥,如果搜不出怎么办?可这个"案子"不破也不行,没有外调材料,上面怎么交待?开会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很热烈,但都没主意……
  "那你和他谈谈?"曲要斗对江排长征求意见地说。
  "‘做贼拿脏,捉奸拿双。’冇得凭据么样谈呢?"江排长说。
  "我看这样吧,"张开炎说:"晚上三排开个会,把事情告诉大家,说明这小包的重要性,拿了的人只要交出来,连队不作处理……"
  三排"镐把手"们怕开会还是要开会,他们集中在一个宿营车,听曲要斗讲话:"……情况就是这样嘞。谁拿了这个包只要交出来,"他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咚咚响:"俺负责:没事儿!"停了一会儿又说:"但是,如果不交,连部查出来,那可是阶级敌人!要逮捕嘞!"
  他的话刚说完,"镐把手"们就炸开了锅平时都是半月、十来天回家一次,谁没个几十块钱、几十斤粮票啥的掖着、藏着,那几个老地方只是防君子,哪能防小人?他们最痛恨的不是阶级敌人,而是侵犯他们利益的小偷小摸。
  "奶奶!老缺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
  "妈拉个X耶!俺这有个毬,偷不?"
  "搜!搜!人人都搜!这个小人不查出来,俺都不能放个啥了……"
  大家伙儿叫着,骂着,怨着,但都没个法。
  连队副书记、负责保卫的张开炎和三排长江友文一直暗暗地地注视着柴发财,可他没任何反常。当大伙儿愤怒斥骂时,他的脸拉得最长:"谁要把这个家贼查出来,俺决饶不了这个活兔儿孙!俺和伍二毛对铺,今儿个偷他嘞,明儿个还不偷咱的?"
  吵吵嚷嚷地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任何进展。"要不报团部军管组,请保卫科来?"连长汪可亮说,曲要斗紧板着脸不吭声。
  谷越春也反复思考这蹊跷的事:"从凌晨2点多到4点吹起床号,最多1个小时。在这么短时间内准确作案,说明小偷熟悉情况。对铺的人可能性最大。"可自己是"反革命",是受大家伙监督劳动的人,哪有发言权?
  副书记张开炎还是想到了从公安局来的谷越春。可越春还是不说什么,江友文就想到了陈德顺,叫他来说谷越春肯定管用。
  见陈德顺叫自己说话,谷越春问他:"张开炎人怎样?"陈德顺马上道:"张书记可是个好人!对人和气,没官架子。你没来之前,他反复嘱咐咱三排:要注意政策,干活能帮就帮一把,人家从来没出过力……"
  "我试试吧张书记……"谷越春说。他详细询问了伍师傅说:"张书记:现在有几项工作请领导做:一是请守夜师傅回忆有没有外人到咱宿营车,二是到邮局查有没有大修队工人往家汇款,三是安排可靠人暗地注意柴师傅。完了就我们这个宿营车的师傅开会,请连的领导就……"张开炎明白他的意思,接连说"中!中!中!就恁三排开会!"谷越春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对这个非常麻烦而又紧要问题的解决办法清晰、明了,不禁暗暗佩服这个年轻人。
  三排有两个宿营车,按谷越春意见,仅丢包的这节宿营车开会。会议由江排长主持,他首先还是叫大家发言,想办法找包:"现在我们这里冇得外人,家丑外扬!"
  宿营车里烟雾缭绕,咳漱声不断。有人还是说:"搜查,打开背包、掀开被子,彻底搜查!"。
  "搜着又咋着嘞?钱上面又没写谁的名儿……"
  柴发财仍然镇静自如。"该怎样攻破呢?"谷越春望了望江师傅开口说:"我说一点……"
  "大家都不说话,听小谷发言!"江排长对大家喊,宿营车唰地安静下来。
  "各位师傅,我来三排时间不长,说错了请各位师傅批判!"谷越春一边说一边用鱼光观察柴发财。听到自己开口,柴发财很明显地一怔,这个细小动作已经告诉了谷越春什么。他说:"我们先来看看这件事是外盗、还是内盗:伍师傅丢包的时间非常短。从回来放包到起床号响,就一个小时,外人根本没有时间。而且,看夜的师傅说当夜没有外人来这里,就是说不是外盗……"
  "再来看看是远盗还是近盗:宿营车内不常在一起的人,谁也不知谁的东西、比如衣服呵,粮票呵,钱呵放在什么地方……而这个拿伍师傅包的人,平时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谷越春的话在情在理,清楚明白。按他的分析,所有的人都明白是谁。这时,柴发财开始显得不安。
  谷越春继续说道:"刚才有师傅说‘搜查没用’,因为钞票没写谁的名字……但是,没写名字并不是没有特征。"他把"特征"二字说得特别重。"伍师傅记得非常清楚:他外调剩下125块钱,其中10元一张的12张,2元一张的2张,余下的是1元……大家注意: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特征:伍师傅在许昌吃饭时,把一张10元票的大半都油了……"
  宿营车里顿时嘈杂起来,议论纷纷。开始咋咋呼呼的柴发财却一直沉默……江排长提高嗓音大声说:"我向大家保证:自愿坦白,绝不搜查!现在散会,大家考虑……"
  陈德顺很奇怪:没人坦白也不搜查就散会了?大家三三两两洗了洗,有的懒得理这些破事儿睡觉了。
  听江排长"自愿坦白,绝不搜查"的保证,柴发财放心了。看看大家都睡得差不多了,他装着要外出小解,提着裤子走出宿营车……陈德顺和另外一青年则紧跟在后……
  ……伍师傅的钱和材料追查出来后,连曲要斗也不小觑谷越春了。可看到材料后,他又想"是麻桂蓉说假,还是他老家的人说假呢?如果是麻桂蓉说假,那他为什么要说假?"一连串的问题又摆在三连党支部领导面前,张开炎又找谷越春。
  听了张师傅情况介绍,谷越春想:问题可能还是麻桂蓉本人。"活埋八路军""吃人心"这么大的罪恶和血债,应该早就镇压了。外调材料也是真实的,没疑问。那问题就是麻桂蓉为什么说假……人们不尊重他,是因为他的装扮;他老婆曾经是国民党军官老婆……这之间有没有关系或联系呢?他找到陈德顺,继续了解麻桂蓉。陈德顺告诉他:三连就是怪事多:一排牛桂兰、三排麻桂蓉和四排邺化英是大修三连有名的"三大姐"。大男人取女人名字不说,还女人般小气、扣门儿……
  "有一次工地开午饭,麻桂蓉买好馍、夹好咸菜,有个师傅趁他不备,在咸菜里加了几根青草。他啃着馍,啃着啃着怎么看见了青草?要别人早就发脾气了,可麻桂蓉啥也没说,只‘嘿嘿’干笑两声……"
  谷越春眼前马上浮现破衣烂衫、刺猬头似的乱发,用铁丝绑布鞋的老人……他问张开炎:"麻师傅的问题家属知道吗?"张开炎说:已经去过他家了,他老婆完全否认有这样严重的历史问题。
  "有必要再到麻师傅家中再了解一下情况。"谷越春说。
  "可以。恁看和谁去?小陈咋样?"
  "小陈和别人去吧,我交待一下小陈就可以了。"
  从麻桂蓉家回来,陈德顺按谷越春的交待对他说:"麻桂蓉家一间普通土坯黑瓦房,没啥家具。农村老土灶,屋里可黑!啥也瞅不见,床上还挂着蚊帐……"
  "麻桂蓉出身很苦,抓壮丁到旧军队,认识现在的老婆熊莉。熊莉是大地主出身,不是国民党老婆,因为她天生瘸腿,没一个军官看得起她。一般穷人她又看不起,只得暗地与一国民党小官儿勾搭有了现在的小妞儿……麻桂蓉被俘遣送回乡时,熊莉也就跟着来了。外人看似一家人,实际他俩一直各睡各嘞。熊莉对麻桂蓉‘管制’特严,全部工资一个不少交给她,自己只有施工津贴……"
  谷越春完全明白了。他对副书记张开炎说:"麻桂蓉就是想多得点钱。他这么老了,多少也得存点,可熊莉不能少给,只有自己想法:千方百计节俭生活。这就是大家看到的破衣烂衫、铁丝绑布鞋……"
  "要问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假话,这事还和我有关……"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咋就和恁联系上了?"
  "装轨事故后,三连挂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受奖,立大功受大奖!’的大标语。曲书记也在大会上宣布了连队这样的决定,麻师傅就灵机一动:坦白了可立功!他在国民党部队呆过,于是就想出‘活埋八路军吃人心’的坦白,想得到一笔大奖金……"
  所有的人都将信将疑不说话。
  "现在再去问他:到底有没有这回事!"陈德顺说。
  "还不能,"谷越春说,"这只是我的分析,如果分析没有错,就这样……"
  自从坦白了"罪行"的麻桂蓉一直暗自得意:"交待活埋10个八路军,咋着也得奖个百而八十……
  "麻大哈,从现在开始:恁没事了!"张开炎笑眯眯说,"你坦白、交待了重大历史问题,很好啊……"
  "嘿嘿嘿嘿……"麻桂蓉黝黑的脸干笑着,却不知所措。
  "根据问题的性质和恁的态度,领导不但要从轻处理,还要奖励!"张开炎说。
  听到奖励二字,喜出望外的麻桂蓉马上说:"俺就说嘛!现在的政策就是好!俺的功劳可不小呵,奖多少呵?俺请恁喝酒……"
  张开炎脸色突然大变,厉声道:"麻大哈!恁别迷(迷,河南方言:糊涂)啦!到底有没有这码子事儿?恁家乡的人可都不着啊?嗯?"
  麻桂蓉完全傻了。
  "俺再问恁:到底有没有‘活埋八路吃人心’这码子事儿?呵?"张开炎两眼紧紧盯住麻桂蓉。
  麻桂蓉不敢正视张开炎,脸上沁出汗珠儿。
  "我说麻大哈,"张开炎改变了口气温和地说:"恁根本就没这回事,恁老家的同志都这么说:麻桂蓉可是个好人!从不招惹是非,说话都是笑笑呵呵……也不好吃懒做,勤谨着哩!外调回来的师傅也这么说……恁就咋胡编乱造啊?就为了‘立功受奖’得几个小钱儿?这可不是麻大哈的事儿!人小谷是干啥嘞?人是从公安局来嘞!可不是吃干饭的,啥事能瞒得过他?你还是坦白了吧,还正对着‘坦白从宽’哩……"
  麻桂蓉终于低着头:"俺错了,没那事儿……俺该死……"
  "以后可不能‘马大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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