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法国梧桐树 小时候成都街道上遍栽法国梧桐树,在成都市的房屋大都还是平瓦房的时代,法国梧桐树看上去是很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好栽,存活率高。头年冬天将一根根胳膊粗的光溜溜的树干栽入坑中,第二年春天,就在树干上发出许多毛茸茸的嫩黄的叶芽,一到夏天就长出许多枝条,挂满巴掌大的形状似枫叶的浓绿的叶子。冬天到了树叶落光,园林工人们就来修枝整形,经过两三年的生长打理,梧桐树就长成一把把绿色的大伞,为行人遮挡阳光,送来清凉。 我家临街向北是府青路,向南是红星路,这条街上左右各栽了三排梧桐树将快车道,自行车道,人行道分隔开。这六排梧桐树北起八里庄路口,南止新南门大桥,约有七八公里长,梧桐树茂盛的枝叶构建起林荫大道,上万棵梧桐树组成了一条贯穿成都南北的绿色长廊。 儿童时代在盛夏时候我光着膀子在梧桐树上爬上爬下,粘捉知了取乐,捅摘马蜂窝冒险。少年时代我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的相好女生,在梧桐树的林荫大道上穿行拉风。青年时代我顶着秋风,在梧桐树下,迎接我那风衣恋人。黄的叶子和恋人的长发在秋风中飘舞,我们俩徜徉在铺满黄色树叶的人行道上,体验恰似那法国的风情和浪漫。 在文革时代,居民们燃料稀缺,煤柴都是凭票供应,所购的煤柴仅够烧火做饭。成都的冬天阴冷湿寒,也不集中供暖。要度过这漫长阴冷的冬季,居民们就想出各种办法来取暖。有钱的在黑市买焦碳,木碳,有单位的守着锅炉房刨二碳。 而我们小朋友一到深秋就行动起来,每人手拿一根铁丝棍,身背一个竹背篼,在梧桐路上穿行。用铁丝棍把一片片飘落的梧桐树叶插扎起来,插扎满一铁丝棍,就把树叶从铁丝棍上抹放进竹背篼里,直到装满一背篼。满街都是插扎树叶的小朋友,把路上的树叶清理得干干净净。环卫工人很高兴,因为他们没有打扫落叶的烦恼了,大人们嘲笑我们,说我们是地雷战中的日本工兵在探地雷。 冬天来了,在夜晚我们用一个铁皮桶烧树叶取暖,几个流着鼻涕的僵脚僵手的小孩,围坐在一起将梧桐树叶一张一张地点燃放进铁皮桶,有时树叶放多了燃烧不过来,产生大量烟气把我们的眼睛薰得发红,而且泪流满面。有时大院里的一个老右派也来参加我们烤火,作为报酬他给我们讲故事,讲的是辛巴达航海,是一个冒大险发大财的故事,讲得我们一个个都想离家出走。 文革武斗那年,有一次我和小伙伴在沙河网鱼捉蟹归来,正走在梧桐大道上,突然枪声大作,红星路向府青路发起了猛烈的扫射。我和小伙伴们藏身在梧桐树后,等战斗停止我探身观察,梧桐树为我挡住了三颗子弹。 梧桐树给了我快乐,给了我温暖,给了我保护。梧桐树是有生命的,几十年来树的生长与我的生活是交融的,我对梧桐树是有感情的。 随着成都市的发展,城市不断扩大,我家门前的道路拓宽了,能通行更多的车辆。但是梧桐树被连根拔起没有了踪影,这些生长了二三十年的梧桐树,一根根都是要两人合抱的大树,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我们的林荫大道没有了。 城市在不断的膨胀,道路在继续拓展,城市楼房越长越高,而城市的绿色长廊随之被一条一条的铲除。我为梧桐树伤感,这些承载我们几十年记忆的梧桐树是可以任意砍伐的吗?这些寄托了我们喜怒哀乐的梧桐树的生命应不应该受到尊重? 现代化的城市已经没有了梧桐树的生存空间,但我永远怀念那些梧桐树,我感谢梧桐树,我为老成都人感谢法国梧桐树。 2016-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