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出一朵疼

　　＂阿姨，你好美哦，你的舞跳的真棒！＂
　　＂阿姨，你能做我的妈妈吗？＂
　　若时光倒退在那一年，那一刻，小女孩儿明亮清澈的眼眸期盼地望着我时，我一定会答应！
　　因，这些年来，小女孩儿澄澈的大眼睛一直在我心里晃，晃得我的心悸可疼，疼得我不得不掂起笔写下我的忏悔和对小女孩的亏欠。
　　小女孩儿苍白的脸像一朵缺少水分和养料的小花，就这样永久地开在我的心里，开出一朵疼……
　　（一）
　　那一年，因我的疏忽，曾大胆地去圆一个病重女孩的梦乡，不想却加快了她去天堂的脚步。一朵花在她梦想的舞台上夭折了，因我。我不能原谅自己，坐在琴架旁，再也弹不出欢快的旋律。眼前满是那女孩飞舞的身影，于是，我便舍了可爱的校园，绝别了心爱的学生，结束了我的教学生涯。
　　我曾很小心翼翼地迈步在花丛间，看蝶儿飞舞，凝听花开馨香。晶露碎落在小草的叶尖，从不曾去打扰它们，那些可爱的精灵。然，我还是无形中扼杀了那一株让人痛惜的花。
　　我开始颓废自己，我目光空洞，迈着零乱的脚步恍然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街道两旁盎然的樱花袅袅娜娜地盛开着。暖风拂过，玲珑娇巧的樱花瓣纷纷扬扬，满世界都是粉色尘埃，将我淹埋在粉色疼惜里，阳春四月的光线，掂着它温软的脚步，暖暖柔柔的，却还是踩疼我深埋在心底的那段时光。
　　＂雪儿，来我这里吧，我们同开一家电玩城……＂朋友英子打来了电话。
　　＂雪儿，这跳舞机竟然没人会跳，还是麻烦你晚上教教那些来玩的人吧！要不，我们四万多买的跳舞机不成了一堆废铁了么！＂
　　跳舞机上的灯光迷离，厚重的劲舞旋律让我陶醉，我完全让自己沉缅在所有乐器疯狂的敲击中。心在那一刻飞出了灵魂，抛向空中，那么悲跄，那么凄凉，没有原来舞的那种狂热，平雅和光滑，音乐在狂吼，我的身体在哭泣……
　　通了三关，八首劲舞让我浑身是汗。才刚刚发现已经围了很多人，一楼的游戏厅里早已来满了人，生意红火了起来，我坐在吧台边，笑了。
　　＂阿姨，你的舞跳得太棒了……＂
　　一个身着牛仔装，头戴牛仔帽的小女孩站在吧台外面，活脱一个小小西部牛仔，眨着满眼的清澈。
　　女孩儿的身后，站着孩子的爸爸，那是一个忧郁的男子，脸色有点苍白，满脸的倦色，文质彬彬地递过来一张名片，竟是一个歌舞剧团的团长。
　　＂我们见新开了一家电玩城，带孩子来玩，我的时间不多，都是常年在外，孩子上学了没人照顾。不得已我还得回来。这不带孩子来玩了……＂
　　＂孩子的妈妈呢？＂
　　＂两年前有病去世了……＂
　　我感觉自己的话多了，因，我看到女孩爸爸眼里涌出的忧伤，就抓了一筐游戏币去教女孩玩各种游戏，让她玩得尽兴，开心，心里有种柔柔的痛惜，女孩子很孤单……
　　我在跳舞机上选了一些节奏慢的曲子，教小女孩跳舞，孩子很有天分，很快就学会了，孩子的爸爸更不用说，搞歌舞的很快就上路了。
　　我站在吧台里，轻轻地抿着杯里的暗红。望着父女俩在欢快舞着，感觉突兀地苍凉，别人都是三口之家来玩，可是女孩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女孩银铃般脆响的笑声不时传进耳膜，撞击着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想，他们何时来玩，我都不会去收费，算是送给小女孩微薄的温暖和笑声吧。
　　那半个多月，父女俩成了电玩城里的常客，我跟女孩也渐渐熟识了，小女孩儿叫路遥。有时，他们会带来丰盛的晚餐。因为店里很忙，我几乎都是到十点多才有时间去吃饭，女孩悄悄地对我说；阿姨，你真像妈妈！要是你能做我的妈妈多好哦！我爸爸为你炖的鸡汤，好喝么？＂我面对着娇小的女孩子，无奈又尴尬，但是，我能理解小女孩儿渴望母爱的心境，也随她异想天开地做着美好的梦吧。
　　我知道，小女孩儿的心里，开着一朵温柔，淡雅的花。
　　（二）
　　剧团在外地演出出了一点状况，女孩儿的爸爸要赶过去处理，要我带女孩儿几天，我欣然接受了。那是一个很活泼，招人疼爱的小女孩。
　　我站在小女孩儿家的客厅里，环顾四周，房间里简洁干净，所有的墙壁都是粉色的，连吊灯发出的亮光也是浅粉色，一股暖暖的气息氤氲了全身。
　　女孩儿欢快地拉我到了一个庞大的鱼缸前，指着里面游嘻的鱼儿对我说；＂雪儿阿姨，你看，那是妈妈鱼，那是爸爸鱼，那条小小的鱼儿叫娃娃鱼……＂
　　＂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回不来，在遥远的海之角，妈妈想我了就变成了妈妈鱼游回来看我呢，爸爸还说，我就是娃娃鱼，你看，娃娃鱼在爸妈身边多好啊！＂
　　我的眼睛再一次潮湿了，把女孩揽在怀里，爱怜地说到；来，路遥，雪儿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雪儿阿姨，晚上你能给我讲故事吗？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能，当然能了，雪儿阿姨就给你讲很多很多故事……＂
　　路遥拉我到阳台上，看她养的花，是一株株蝴蝶兰，浅白似粉的，紫色的，在风中摇曳着嫩嫩的腰枝。女孩儿悄悄对我说；雪儿阿姨，我能叫你妈妈吗？我好想有个妈妈哦，让我叫你妈妈好不好？＂
　　小路遥突兀的话让我有些意外，看着孩子期盼的眼神，我的心柔软了，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路遥，你答应阿姨，只在你家里这样叫，在电玩城不可以这样叫……＂
　　春天的暖风轻轻地摇着窗台上的风铃，路遥偎在我的怀里，像一只小猫，静静地听着白雪公主的故事，渐入梦乡，窗外的鸟儿也倦了，空气中氤氲着蝴蝶兰散发的淡淡的幽香……
　　几天来，小路遥已经离不开我的左右了，白天放学就跟我待在电玩城，晚上我们一起回她的家，忽略了身边的男友，他虽说是很善良的人，但我当时的举动，已经让他不耐烦了。
　　（三）
　　路遥的爸爸终于回来了，晚上，为了答谢我，非要宴请我和男友，盛情难却，我硬拉了男友过去。
　　在酒店的包间里，小路遥像一只欢快的燕子，穿梭在房间内外，酒桌上，两个男人把盏相敬，说着客套话，相安无事。路遥的爸爸忽然叫到；＂路遥，过来，你要敬你雪儿阿姨一杯酒……＂
　　＂妈妈，我敬你酒……＂
　　刹时间，空气好像凝结了一样，我尴尬地望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一时失语，我竟不知如何来解释这件事，也没想到小路遥竟在这里叫了我妈妈。
　　＂还是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吧！＂
　　男友的脸色由红慢慢变得刹白，站起身甩下一句话扬长而去，丢下失语的我，和一屋子的尴尬。
　　随着＂啪＂的一声巴掌脆响，小路遥哭了起来。
　　我顾不上路遥的哭声，去追扬长而去的男友，我知道他很没面子，是我让他丢脸了。一地的残局我无从收拾，就那样仓皇而逃。
　　等男友的气平息了，已是过去了很多时日，从那一晚，路遥和她的爸爸一次也没有来过电玩城，不知道路遥怎么样了，她还好不好？我心里知道，我很挂念那个小女孩儿，可是我答应过男友，不再去管那个小女孩儿的。
　　日子就那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窗外街道旁的樱花恃意地开放着嫣丽，随风飘洒着粉色的浪漫。
　　母亲节到了，我忙于店里的生意，也没时间去花店为妈妈定一株康奈馨，到了掌灯时分，花店的女宾竟抱着一束鲜花，从门口盈盈走来，店里的员工和主管们都围了过来，我也好奇地迎了上去。
　　朵朵康奈馨中间，竟然加着很多枝蝴蝶兰，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我疑惑地读出；祝雪儿妈妈节日愉快！
　　我望着闪跃在中间的蝴蝶兰，禁不住泪水涌了出来，泪眼影绰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小路遥身着牛仔，头戴牛仔帽，还有她稚嫩的笑脸，那朵花一样的笑容像是蝴蝶兰一样，开在我的心里，竟然开出了一朵疼。
　　（后记）
　　文章写到这里是该结束了。这样的结尾该是多么圆满和美好，我宁愿这样的结尾就是事实。然而，却不是，那个叫路遥的小女孩儿在送花的路上，却走上了去天堂的路。
　　到我执笔的这时，小路遥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五年了。五年来，忏悔，亏欠，疼痛交织着折磨我，灵魂一刻也不得安宁。
　　那一晚，路遥的爸爸驱车去定了花，可是路遥非要把她的妈妈鱼连同蝴蝶兰一并送给我。在车上，路遥怀抱着鱼缸兴致勃勃地和爸爸说笑着。在拐角处，忽然跑出了一只小狗，眼看着就撞在车上了，路遥大喊；别压死了小狗！爸爸！
　　迎面同样急驶过来一辆车，撞在了一起，爸爸受了重伤，可是，小路遥怀里的鱼缸碎了，扎进了孩子的身体内……
　　我疯狂地跑到跟前时，小路遥怀里的妈妈鱼分明还在扭动着身体欢快。可是，孩子却像熟睡了一样，再也听不到我的悲跄的呼喊声，那轻闭的眼睑处溢出了一滴晶莹的泪……
　　碎落的樱花还在纷飞着，飘绕着，像是散落着我的悲痛，飞舞淹埋着那一地飘散的蝴蝶兰，路遥嘴角溢出的鲜血慢慢变紫，凝结出一朵暗紫，像那朵蝴蝶兰的花瓣，永久地开在我的心里。
　　轻轻搁笔，不知不觉间脸上有种湿润的东西划过。
　　那是开在心里的一朵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