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是混沌的一片,梦的大地,像一块在海底沉睡的丝绸,远看是彩色的,近看,却是黑白的辗转重合。我感觉轻飘飘的,好像有一种扭曲的引力在使我胡乱地运动,像一朵夹杂着火花与岁月的云,正在往一个神秘的国度蜿蜒。前方就是生活?我有点激动,又有点失望。但是梦总是那么匪夷所思,只见脚下的那块丝绸开始跳起舞来,起伏地褶皱着,耳畔嗡嗡嗡地,似乎是魔鬼弹奏琵琶的声音。突然我感觉一下子天旋地转,并且在向前加速。光急速地豁漠起来,在我眼前拂过柔软的金黄的风暴。接着,不知怎么的,我立刻没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我已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道金黄的颜色刺入眼睛,好像这金色是突然跃入我的视网膜的,是专门为我设计的,因为如果开了灯再睁眼是绝对不是有这么强烈的刺痛感的。我眯着眼再看,发现自己正在一片沙漠中。远处有沙丘,像一个个手握着金黄玫瑰的兵马俑,参差不齐,但似乎又有点秩序,正在与藏在他们底下的黑色阴影进行厮杀。天空格外的蓝而耀眼,像一朵将死未死的雪的亡魂,被死了的空气所看守,冒着冷与热交汇而成的死亡的律动,时不时向我投来冷峻和犀利的光。而天空与沙漠之间的阳光,像极端的叶子集成的蜂巢一样叠在一起,错乱人的神经。 我望着四周,发现除了我,再没有别的什么生物了。我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慢慢想起了那个人对我说的话。那么他现在在哪里?我开始不解。理应说,他和我一起消失了,那么不是这里吗?还有,这里就是他口口声声说的真实的生活?沙漠?一无所有?我默默地走着,边走边想,脑子里不时地飘过镜影和银子。我推测这里可能只是地球的某个地方,因为这很像我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张照片,我记得我当时我还萌生过去沙漠的想法,没想到那么快就来了。这大概也是那家伙想要我看到的生活吧——无穷梦构成的真实,无穷意外构成的另一种意外。 慢慢地,阳光变得柔和,像星星的软泥,铺展,寂落开来。我知道已经黄昏了,我也有点累了,找一块地方坐下来(其实找哪里都一样)。整个沙漠已经被染上了古铜色,阳光还很耀眼,每一寸沙子都像金子般夺目;曲折的地平线上,太阳像一个枯萎的玫瑰花蕾,一个被扼杀了太多的梦想,又像是一个巨大心脏,苍劲的血管崎岖而又落拓。好像生活就如同那心脏的一声声心跳,幻变如常,永劫不复。 我坐在那里看呆了,也许是这环境激发了我太多的想象,我想到:这沙漠会不会是什么隐喻,或者说是一种暗示,关于真正的生活,或者只是生活的一种投影,像海市蜃楼,而真正的生活正在沙漠的尽头?那么我走完这片沙漠就能到达我真正的生活吗?他是想要考验我吗?我又想到他那个讥讽的笑,又感到一种恐惧,觉得这很可能只是一个陷阱,我只会越走越深。可是总有一个最深处吧?最深处,又是什么地方? "最深处就是你永远到达不了最深处,你永远在表面踏步。"我听到有人说话,我看过去,一个人佝偻着身子正从落日的那端走过来。他拄着一根拐杖,整个身躯被强光照得看不清模样,只有背后的影子很长很长。他咳嗽了几声,触了触胡子,眼睛也看不清,半开半闭的,好像落日是一个棺材,而他是从棺材中倒出来的。 没等我说话,他有开口了:"不要问我是谁,也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你只要知道每当太阳将要沉入地平线的那几分钟,我就会出现。我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但比不要试着向我打听出去的任何消息,因为你再打听也是没用的。如果你真想找生活,呵呵,我这里有几个种子,如果你能种出什么,你可能真的能真的知道什么是生活。"说着,他掏了掏口袋,摸出几个细小的东西,并示意我伸出手。我半信半疑地接过去,发现只是几个稍大一点的沙子,与我看到的、脚踩的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我摸了摸这些种子,很干很硬,好真有点种子的意味,但不管怎么看都是沙子。他想说什么?不要被表面的事物所迷惑?我疑惑地看向他,但这时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整个落日已经完全沉下了,唯一的微光像寒夜里手触摸不到的沉默,爱恨的眼睛,正在变扁,变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