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凉山彝族毕摩典籍中大概有五本经籍文献是描写女性并以女性的名字命名的。它们是《杉林神女经》、《石头神女经》、《尼日尔果》、《孜孜宜扎》、《瓦斯拉且则》。这几本文献将女性神化或鬼化,对女性形象有生动的描绘。这些文献有其相似之处,也有不同的特点。以《尼日尔果》、《孜孜宜扎》、《杉神女》进行对比,我们就更能了解以在男性为中心的父系社会视野下的女性形象。 彝族民间文学《博葩》中讲述了关于鬼的起源故事: 相传很久以前猎人兹米阿吉去林中狩猎,在林中他发现一只健美的鹿子,后来鹿子化为一个美丽的女子,成了兹米阿吉的妻子,她就是孜孜宜扎。后来妻子变化无常,村子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去。经毕摩卜算,原来是兹米阿吉娶了一个"鬼妻",而村里面的人全是她吃的。所以,毕摩准备咒他,于是兹米阿吉和毕摩商量着骗妻子,说兹米阿吉病的很严重,需要西域的雪来治疗。妻子很担心丈夫,就准备去西域取雪,没想到妻子走后,丈夫请毕摩在家做三天三夜的法事。当妻子回来的时候,已经遍体鳞伤,刚要踏进门栏时就死在了门口,变成一只山羊。而在羊蹄里还紧紧拽着那块为丈夫千里寻得的雪块。后来山羊被族人扔进河中,河边有几个贪吃妇在洗衣服,他们把羊分来吃后,就变成一个个的鬼,从此世界便有了鬼。 这个故事在文献《孜孜宜扎》中更有非常凄美的描述。毕摩在大型的诅咒仪式中都会念诵这部经文,诅咒这个祸害人间的女鬼。但从文中描述得知,孜孜宜扎虽是鬼,但她非常爱自己的丈夫,在丈夫故意生病陷害她的时候她毅然为丈夫去寻药,最后却遗憾地死在丈夫的阴谋诅咒之下。 将《孜孜宜扎》与《杉林神女》作一比较,在创作上既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的地方。 首先,从其起源上看,杉神女有漫长的母族神谱,说明其来源非常正当。在成长上,神女有着漫长的成长过程,经文描述了杉神女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怎样的练就她的本领,又是怎样的变得勇猛,怎样的统领所有的神灵成为自己的士卒。而孜孜宜扎是鬼,鬼在彝人的观念中是没有来源的,处于不断的变化中,飘忽不定,也无成长环境,所以文中故意从开篇就将其描述为"由一只鹿子所变"。 其次,在道義上,杉女的行为是被称赞的,经文对其极力地歌功颂德。而孜孜宜扎是鬼,注定被诅咒,即使她是一位为爱情牺牲的女子,也并没有得到一丝怜悯。杉神女最后因为她的勇猛机智而得到天神恩替古兹的信任,让其统领群神。而孜孜宜扎的结果是被诅咒致死,变为山羊,最后尸体还被扔进水里,变成千万的鬼,成了典型的"红颜祸水"。 最后,《孜孜宜扎》中的丈夫婚前贪恋美色,将孜孜宜扎娶回家中,但他对妻子爱情的忠贞不削一顾,毫无珍惜,当知道妻子是鬼的真相,会危及自身时,欺骗妻子为自己寻药,随后便请毕摩阴谋诅咒她。孜孜宜扎是卑微的,任劳任怨的,是丈夫的附属品,虽然具有一定变幻法力,但在丈夫占主导的生活中,依然显得非常可怜,没有任何的独立意识。而杉神女则完全不同,女性占到了主要地位,所有的男性神灵都受她统率。 如果说孜孜宜扎和杉神女同为幻想出来的女性形象,那么,《尼日尔果》中的阿莫尼惹(妈妈的女儿)就是现实生活中典型的彝族女子的形象。 杉神女和阿莫尼惹两位女性同是男性笔下的女性人物,但一个是在幻想人物,一个是现实人物真实反映。 首先,两位女性的童年成长经历是不同的。《杉神女》中描述杉女时说: 笔者译文: 杉林神女哟,出生那一晚,杀只黄野猪,神女从此道路黄橙橙,杉林神女哟,长到一岁时,母亲怀抱坐,白乳和饭喂,女儿吃的多香甜,三岁杉树扶她站,四岁杉林野兽成玩伴,五岁山峰麋鹿成玩伴,六岁成群狮豹成玩伴,长到十岁草原云雀当鸡养,长到十一岁赶着神牛走来了,长到十二岁骑着豹子走来了,真是神奇啊! 《尼日尔果》对妈妈的女儿的描述为: 参见《妈妈的女儿》中译文: "妈妈的女儿哟,女儿长到七岁时,一件旧蓑衣,一件烂毡褂,一顶破斗笠,赶着羊群放牧去,长到八岁时,背着背篓收麦去,长到十一二岁,锄头肩上扛,长到十五岁,左手捻羊毛,右手挽线团" 由此可见,两者是有明显区别的。妈妈的女儿是现实的彝族民间的女孩,所以要十七岁时才能算作是成年,才能婚配。而杉女十三岁就已经成年,可以婚配了。杉女五岁时便开始和狼、虎为伴,和神禽野兽为伍,是吃杉树果长大的,而女儿是在父母的温馨陪伴中成长。再大一些后,妈妈的女儿就要忙于各种的家务,渐渐离开父母的关怀,而杉神女作为神的女儿是没有现实生活中的烦恼的,她反而变得勇猛,善战,做一些男子才能做的事情。 其次,在两位女儿成年时都会面临婚配的事情,面对婚配,两者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妈妈的女儿的表现是: "妈妈的女儿哟,长到十七岁,细雨绵绵也得走,冰雪覆盖也得走,狂风暴雨也得走,洪水泛滥也得走,不走不行了,今天才明白女儿的骨已经换礼钱用了女儿的血已经换喜酒喝了而杉神女的表现是: 笔者译文: 杉林神女哟,长到十三岁,未成年时嫁,十三岁时嫁,未经媒妁命,十一岁时自寻亲,寻亲不问姻亲源,嫁娶不理父兄意。 显而易见,对待婚配,杉神女是热烈奔放的,精力充沛的,这位女性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能够自由地追求婚姻。而妈妈女儿却不得不听从父兄的安排,由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嫁给陌生男子,充满背井离乡的哀愁,却无力反抗,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正因为如此,才衍生出彝族极其丰富的哭嫁歌,唱出一代代女儿出嫁时的悲伤。 从三部文献的表述中,无论是直接以女性命名的《尼日尔果》、《孜孜宜扎》、《孜孜宜扎》等文献中的女性形象,还是零星出现在其他毕摩经文中的女性形象,都是从男性的视野构建成型的女性角色。女性都没有具体的名字,《杉林神女经》中以"杉神女"为代名,《尼日尔果》中以"妈妈的女儿"代名,《孜孜宜扎》中用"宜扎"即"美女"这样的泛称代名。这表明,这些名字是集体无意识在经籍中的体现。而《孜孜宜扎》中的 "美女"之所以变成鬼,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和历史文化原因的。彝谚云:"美女常带三分鬼",一般认为漂亮的女子总有些鬼魅的身影,这与汉族所谓 "红颜祸水"的说法有些相似。这是一般父权社会中的男人们面对女性时的种普遍的矛盾心态,也是父权社会的一种集体无意识。 可以看出女性在父权制中是缄默者,那个时期的女性在父权制下,没有自己的梦想,她们仍要通过男人的梦想实现梦想。男性作者们没有从女人的角度去建构女人的理想。那个时期的男性或者把女性神化、或者妖魔化,对女性充满一种又惧怕又憎恶的复杂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