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泥泛语北城第三章倾诗一斗

　　第三章 倾诗一斗
　　安魂曲一早就在学校里飘荡，我和舍友只当是附近哪位老人家驾鹤西去了呢！我起得早，一个人消停地洗完后穿了件米白轧花旗袍就往教室去了，只见大家都在议论昨天跳楼的事儿。一见着我却都唬得吓了一跳。我忙问：＂怎么了？＂只见他们一个推搡着一个都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貌似还有点怕我，都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也就罢了，一个人坐回座位读闷书。
　　这时女同桌苏飞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小声地说道：＂唉！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见着你就不议论了？＂
　　＂为什么？＂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因为你今天的装扮像极了昨天跳楼的那位，与我青梅竹马的——郝同学。＂说到郝同学她仰了仰脖子尽力不让眼泪滚下来，又用手在眼眶处扇着，怕是热得吧！我递过纸巾，她只在眼角沾了沾。
　　天晓得谢老大是什么时候来巡班的，他背抄着手在教室里来回地转悠，时不时地说两句逗趣的闲话，我和苏飞便不能聊了。也好，让她静一静。
　　第一节语文课时，苏飞把一毛钱折成方块状扔给我。我正纳闷，打开，却见上面写着：＂放学陪我去情人河饮一杯水吧！我和他只游了桥。＂我即拔出钢笔，蘸墨写到，一定，又画了个笑脸吹了半天才给递回去。然后便是一本正经地假听课，盼下课。
　　语文婆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摔了书厉声叫道：＂冬儿——右边的那位。＂我还以为叫我，唬得心里七上八上的，可一听这老太婆转了音；再一瞅，又乜斜了眼，便知是为了唬我要上演一场杀鸡儆猴的戏了。于是我不免为苏飞担心起来。
　　苏飞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教室的起哄声瞬间戛然。是的，她以一副绝世高冷的姿态接了战书，又用一身桀骜不驯的气质蔑视了在学校统治多年的权威。我心里正暗暗叫好，突然从后面连拍带喝传来一声＂好＂字——好！啪啪啪；好！啪啪啪。一时间教室里风云万变，四面楚歌，平时那些个敢怒不敢言、欲言又无言的也都如雨后春笋一般齐刷刷全站起来拍手叫好了。可见苏飞这一站，是惊世骇俗、篾权轻贵的一站，是号令群雄、天下归心的一站。
　　语文婆是谁啊？天上少有，人间难得的压榨主义仵琴花，仵老师。她不急，不喊，把板擦当惊堂木忽地一拍——＂咚＂！只这一声，人全坐下了。因为都知道接下来就该斗诗了，倒不是大伙认怂，只是这唐诗宋词的文墨功夫究竟是一点底子也没有，故都悻悻地坐下了。这也是为什么长期以来为什么大家都称臣不反的硬伤。
　　这时老太婆开口了：＂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大伙听了这首句，虽不能全解，但知是厉害的，惊叹一阵又都屏气凝神地看着苏飞。只见苏飞面不改色心不跳，目若梨花，丹唇微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好！好！早有人喝道。
　　老太婆：＂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苏飞即刻接着：＂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老太婆知是说她老，正要回击却被我抢了先：＂此‘妪’白头真可怜，依昔红颜美少年。＂逗得大伙哄得一下全笑了。老太婆又拍了一下＂惊堂木＂，指着我说道：＂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言？＂这时只听有一些杂言说道：＂哟！才一会子功夫就成夫妇啦？＂哈哈……
　　苏飞还得意地看了我几眼。表示我非常不解，别人都说我们是夫妇了，她还有心情玩笑。心下正犯嘀咕，只听苏飞说道：＂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好一个＂磨刀霍霍向猪羊＂，气得老太婆脸紫青紫青的，挠了挠脑袋便又去骂那一圈打趣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后头的正要理论，苏飞喝坐下，说不妨，不妨；又回过身来先说了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说得大伙神清气爽，意气风发。苏飞见老太婆还在挠头，便直指着她那稀稀疏疏的花白脑袋说：＂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大伙见反败为胜，也都露着牙呵呵地笑了。老太婆见又拿老说事，张口便道：＂婉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说完又哼了两声，＂看你这丫头如何对得。＂
　　苏飞取过我旁边的矿泉水，把瓶盖斟得满满地，递到嘴边抿了一小口，道：＂眼前一杯酒，谁论身后事？＂哎——呀！这清高冷艳的姿态可把班里那些服得是不行不行的。
　　老太婆见斗诗，这苏飞倒有几分聪慧，赢之不易，且又兼我打打酱油；便又扯上红楼，把给宝玉开脸那一节竟从头至尾背了一遍，只听是：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缨络，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老太婆一口气背到底，并无一处磕绊差错，然后便哼哧哼哧起来。苏飞不等她催便背：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月，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一语落地，掌声哗然而起，有赞老太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也有赞苏飞扫眉才子，春风不如的。总之是十分的热闹，十分的喧哗，连年纪部的大狗都惊来巡视。老太婆把他挡在门口不让进，只管尽我们闹。最后老太婆在讲台上把食指戳在右掌心上放在眉前示意安静，这次倒没拍惊堂木，但大伙却全都意外地安静下来了，比拍惊堂木还好使。老太婆说：＂苏飞，你今个要能把337句，2476字的《离骚》一气通背下来……＂
　　还未等老太婆说完，苏飞已开口：＂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揽揆于初度兮，肇赐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我听得目瞪口呆，其他人也都屏气凝神，不敢出一丝的气，生怕一个不对打断了她，那可就罪过喽！对，苏飞就是这么厉害，一口气全背完了，连个绊子也不打。老太婆激动地当场就要认了苏飞做干女儿，于涕泗横流中大呼：＂吾诗兴矣！吾诗兴矣！＂那大狗见是这番情景也就知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