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末年的严复在译完《天演论》之后,总结心得说:"译事三难信、达、雅。""信"是必须忠实于原文,"达"是译出的文字要明白畅达,"雅"要求表述富有汉语的美感,读起来如饮甘泉。翻译家们多以这三个字当做自己的标竿,但要真正做到,谈何容易! 一个作家去世了,其作品也就板上钉钉了,但作品的翻译却要伴随时代一次次再来。大文豪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传入中国后,其中一个名句倾倒了几代青年人:"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此前还有一种译法:"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春?"从翻译老将郭沫若,到后起之秀杨武能,短短的句子却有多种译文,可见严复的话是很有见地的。 译海茫茫,英才辈出。其中有三个人颇有豪侠之气,我称之为"译海三杰"。 第一个是"不懂外文的翻译家"林纾。林纾(1852 至1924年),字琴南, 晚清举人。他能诗能文能画,有"狂人林琴南"的绰号。林琴南不懂外文。他请来留学回国的人坐在身边,拿一本外文原着,一句一句把意思说出来。口述者少不了用词不当,颠三倒四,吭吭哧哧。林琴南的大脑像是神奇的熔炉,立时把碎渣变成优美畅达的艺术语言。他使用毛笔,一小时写就写千字,不再涂改。今天用电脑写作的熟手也未必比得上他。 林纾一生翻译了180多部作品。可惜的是,他使用文言文,远离了民众。例如我们熟悉的美国斯托夫人写的《汤姆叔叔的小屋》,他翻译成《黑奴吁天录》。不过,他独辟蹊径的胆识,让人佩服。 我敬重的第二个翻译家是"拼命三郎"朱生豪。朱生豪1912年出生于浙江嘉兴,16岁获奖学金进入杭州之江大学。1933年毕业,被上海世界书局聘为英文编辑。当时有一个日本学者发表了这样的言论:"中国连一本莎士比亚戏剧全集都没有,简直是个没有文化的国家。"朱生豪在这种讥笑面前拍案而起:"让我拿出莎翁全集给你看看!" 他白天上班,夜晚翻译,1934年出版了莎翁的《暴风雨》中译单行本。他用散文体翻译原作的无韵体诗句,充分再现了原作神韵,一炮打响,翻译界对这位青年同行刮目相看。有趣的是,《暴风雨》是莎翁的最后一部剧作,如今却成了朱生豪的"开门红",可能有后来居上的意味吧! 然而,在翻译莎翁作品期间,日本侵略者的炮火毁掉了他上海汇山路寓所中的大量资料和手稿。但是,他再次与日本人较劲,在辗转流离中奋力笔耕。在完成了31部莎剧译文后英年早逝,时年仅32岁!他的妻子说,生豪是翻译莎剧累死的。我们说,生豪生前是人杰,死后是译界楷模。40年后,新一代翻译家补足莎翁另外六部剧作和154首十四行诗等,出版了十厚册莎翁全集,朱生豪可以瞑目了。 我尊重的第三个翻译家是戴着"乏走狗"帽子的梁实秋先生。鲁迅写过一篇"资本家的乏走狗",指的就是梁实秋。梁先生1949年去台湾,躲在小楼,自得其乐译莎翁。他以一人之力完成了莎翁的全部剧作和诗作。他编写的《远东英汉大辞典》更是读书人案头必备工具书。 鲁迅骂他是"乏走狗",他当即以"我不生气"一文回应绍兴師爷式的刻薄。这种肆意加之而不怒的涵养,助他写出《雅舍小品》一书,成为我们杂文写手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