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江苏通州城内,人群熙攘。 城中,一家酒馆甚是热闹。门口赫然写有"飘香酒楼"四个大字。大字似用粗黑毛笔而写,又似以黑色针线所缝。时而战旗般在风中飘扬,时而乖顺直垂。 一个坨子在门口踟躇半晌,吃力的抬头仰望了四大字。右手所握拄拐全然以棉布包裹,甚是奇怪。驼子伸出满是泥巴与脏汗的左手掌,似是要找件物什擦拭干净,不料却往脸上一抹,划了个圈,将着把头发倒捋了几撮。顿了顿手中拄拐缓缓走向店内。 迎面疾步走来一个店小二模样打扮的枯瘦男子。厉声喝道:"臭要饭的,出去、出去"。见驼子全然无转身之意,只见店小二撸起衣袖,双掌猛推将过来。驼子右手顿紧了一下,待双掌抵达双肩时,兀自岿然不动。左手已然从衣袋掏出十两白银。明晃晃地,惊呆刚才出掌之人。 柜台前有人娇滴滴喝道:"哟,来着皆客,快快请进!"驼子斜望去,一个身着红裙的风韵美妇轻摆腰肢,软步而来。至驼子跟前,又指着适才那男子骂道:"你这小贼,是不是眼瞎了,愣着作甚,好酒好菜伺候好喽。" 枯瘦男子低着头连声道:"是是是,这便去。"碎步进了厨房。 那美妇以绸巾轻掩口鼻,转身对驼子道:"你请!"说完便走回柜台,拿起账本,拨弄起算盘。 驼子跨了几小步,便在最外桌靠门边坐定。心自暗忖道:"若我这身臭味惊扰了他人,恐错失机会!还是坐外面妥当。"顷刻,那枯瘦男子便上来一壶竹叶青,约摸半斤重。一碟花生、一盘切猪蹄。 驼子抓住男子手腕,嗓音沙哑道:"你这什么酒馆,也不问问客人要什么。看看后桌,与我一样上来。"男子手腕被抓得生疼,加之适才一顿数落,岂敢怠慢。 驼子把头埋得更深,前额几欲碰至桌面。双眼却在脏脸之下出奇有神,泛着寒光,直勾勾盯着一处。此时,驼子心无旁骛,专心听着后桌四人谈话。四方桌上三人配长剑,一人赤手空拳。全部身着黑衣,长筒黑靴。瞧不出何门何派。 赤手空拳的壮汉吃酒性起,一只脚已然弓踏在长木凳之上。边用手啄花生粒边洋洋自得道:"若是得了这份秘密,哥几个以后可就有享不尽的荣华了,那岂不是比神仙还快活,哈哈哈。" 西面瘦猴模样的汉子拉了拉壮汉的衣角。怯声道:"你可小声为妙,别招惹杀身之祸。"壮汉怒喝道:"怕什么,谁敢得罪我们天龙帮?"坐于东面的中年男人,捋了捋胡须,悠声道:"你若再乱喊,我必定捏碎你的喉咙。" 声音甚小,壮汉听了却如五雷贯耳。瞪了几眼中年男人便默不作声,只将脸扭向一旁。 驼子正听得入神。菜便一一上齐。一盘板鸭,一碟南京香肚,一壶雨花茶。驼子暗忖:"难道天龙帮也来到此地?" 这四人应该就是天龙四兽不假,中年汉子便是副帮主玉须龙耿长青,壮汉便是飞天龙程大牛,瘦子便是九灵龙佛灵子,不说话的少年便是入地龙慕容少。 酒过几杯,驼子已是微醉。身子发热,粗气难呼,有想大睡一觉之意。桌上杯盘狼藉,到这酒馆虽是探不得任何线索,可这餐真是大快朵颐,也算不虚此行。驼子把脏手伸进胸前口袋,估摸是要找钱付账。几欲起身,直听门外笑声甚是诡异。细听之下更觉几人内功不俗。声音越来越近,似是向酒馆内走来。驼子酒便醒了三分。 接着便走进五人来。只见为首的是个大头汉子,约摸三十来岁。满脸的络腮胡,身材不足五尺。脖颈挂有一对流星锤,两锤之间以铁链相系。驼子仔细打量一番,只见矮壮汉着长袍,瘦高个着短裳,短裤。配长剑。仅有一女人装扮还算正常。一身青衣,面容姣好。 驼子却不识得此行之人。随即,那店小二迎了上来,道:"几位爷,座位已满,要不。……稍等片刻?"说话间便将目光投向驼子。 此时驼子已了然无起身之意。只见五人中八字胡,瘦高个着短服的汉子对着店小二衣襟一抓,将其拖至跟前,道:"这叫花独占一桌作什么,快快赶了出去。"大头汉子抓住高个手腕,便将之从店小二身上移开。裂开嘴,露出满嘴黄牙,道:"小二哥说的对,我等稍待片刻,请将最好的酒菜准备妥当。"店小二转过身,嘀咕道:"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大头汉子倏地收住笑容,信步走到驼子对面坐下。直勾勾地盯着驼子。顷刻便又露出适才的笑容,似是要告诉别人,又似自语道:"乞丐不在大街上讨饭,却在酒馆快活。"顿了顿又道:"适才我五人以内功说话,甚是奇怪对吗?哦,对了,进来之时你似乎对我五人甚感兴趣,你应该听得懂我五人是故意使用内功的吧?。给大头鱼爷爷说说,在想什么呢?" 驼子一言不发,只将身旁的拄拐紧紧握在手中。二人对峙片刻,只见那青衣女子将双手抱在胸前,以一副不屑的样子斜着头盯着驼子。嘴角一边上仰,样子邪恶,后衣领还别有一把扇子。 五人之中有一个少年,约摸十五六岁,不住地东看西瞧,喉咙里发出吞咽唾液之声。一首握着刀柄,一手在肚子前划圈。想必是饿极了。还有一个绿发老翁。手持拄拐,双眼微闭,似是养息。做出周遭一切与他何干的样子。 半晌,那女子似是耐性不住。仍是双手抱与胸前,大步走至大头汉子身旁,俯下身子,以手掌遮掩嘴唇,在汉子耳边悄悄说了些许话。听了女子之言,汉子大笑道:"哈哈哈,驼子老乞丐,我这俊妹子想借你手中棍棒一瞧,可否?" 驼子无片语。只将拄拐紧握于手。 高个短服汉子见驼子甚是硬气,拔出长剑。剑尖直指驼子咽喉。怒道:"老乞丐,我大哥借你烂棍子一瞧,为何这般小气,快快交出。"见驼子岿然不动。又道:"今日便结果了你这厮。"话完,汉子手腕向内翻转,剑便朝驼子咽喉斜刺将过去。 "当。"只此一声。高个汉子手中长剑便在眨眼间改变了方向。前方无任何阻挡之物,长剑便扑了个空。只见那汉子扑在四方桌之上,"哎哟"一声,硬生生摔了个狗吃屎。甚是狼狈。 店老板与店小二已然不知躲向何处。其余客人四下逃散。后桌四人纹丝未动。只见后桌程大牛一口烈酒喷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击落长剑的是躺落在地上的一枝梅花竹筷。掷筷之人正是耿长青。 倏地两方齐刷刷的亮出兵器,猛见那空拳汉子程大牛腰间别有两把短刀,已然握于双手。收起笑容,面露凶相。唯有驼子坐如钟,绿发老翁半闭双目。 高个短衣汉子怒喝道:"谁使的暗器,给老子站出来,他娘的缩头烂人。" 程大牛猛将桌子劈为两半,道:"说谁?敢不敢吃我两刀?"佛灵子此刻却嬉皮道:"有人看到暗器了吗?我怎只看到一只筷子便将有些人打个狗吃屎。嘻嘻嘻。" 高个汉子闻此一言,更觉羞愧难当。以一招"笑剑夺命"直刺向佛灵子。这一剑招看似无奇,巧妙之处却是在中途变幻成旋涡之势,力道诡异迅猛。大头汉子喝道:"老二。"欲将高个汉子喝住,却已晚矣。 电光火石之间,程大牛大喝一声道:"我来。"双刀合成十字,似一把大剪刀,侧身,将高个汉子长剑吃力的从"剪刀口"格开来。一剑不中,高个汉子紧接一招"海棠一夜开",剑身垂直于小腹,剑尖向外。陀螺似的旋转起来,手掌不停地交替握剑柄。好似耍棍高手,剑剑密不透风。耿长青心惊道:"不好,此人招数甚是古怪,若以硬顶硬,只恐两败俱伤。" 霎时间,耿长青抽出手中长剑,以一招"万佛归宗"咣咣咣数十剑,将汉子剑势卸下开来。高个汉子收势不住,在原地徒转三个圈方站稳脚跟。见此情景,其余四人已是按捺不住,欲一拥而上。耿长青忙将右手掌向空中一掷,道:"且慢。"四人顿时刹住脚步。且看耿长青有何话讲。 绿发老翁抢先开口道:"是你使的暗器?"耿长青双手施礼道:"不知五位何故欺负一个乞丐?"女子还话道:"若如这驼子真是一个乞丐,我五人无理由找他麻烦,只是,他并非乞丐。" 慕容少盯着驼子却似在问女子,道:"此话如何说起?" 女子自信道:"第一,正如适才所说,乞丐一般不会大剌剌的在酒馆大鱼大肉。第二,你看这坨子对于适才发生的一切好不惊慌。"慕容少道:"丐帮之中高手并不少见。这便可否定你的第一个说法。第二,难说这坨子是打家劫舍得来的钱财,或是哪家财主乐善好施,恰巧被他遇到。这便可否定你说的第二条。"慕容少顿了顿又道:"若照我所假设,并不能说明他一定不是乞丐,恐怕五位想说的是这第三点吧,如不便道出,就让我慕容少代你们讲吧。" 大头汉子先是一愕,随即挑笑道:"原来阁下就是天龙教教主慕容天龙的儿子,大名鼎鼎的慕容少吧。" 慕容少道:"好说了,五位想必便是西湖五水怪吧。"驼子闻此言,心头微微震了一下,头稍侧向左边。再次将五人扫视一番。 慕容少指着大头汉子道:"你便是大头鱼毕阎罗。"转向高个汉子道:"你便是湿泥鳅徐二,至于这绿发老头便是金池龟黄丁。"又指着摆弄扇子的女子笑道:"这美人想必便是水蛇婆娑罗啦,至于这孩子嘛,定是无尾蜥蜴石娃子喽!" 少年嘻嘻笑道:"没曾想,我们五怪在江湖上竟这般有名。" 佛灵子哈哈一笑道:"确实有名,不过是臭名远扬罢了!" 徐二怒道:"天龙教号称天下第一大邪教,不知是谁的名气更臭?"婆娑罗将扇子呼的打开,只见白色扇面赫然画有一条水蛇。她轻悠悠道:"二哥,这猴子说的很对,我们五怪是臭名远播,不过我们盗的是不义之财,杀的是不义之人,不像人家这么大帮派,巧取豪夺,无恶不作。" 耿长青将剑放回剑鞘,语气稍作平和道:"诸位少做口舌之争,说吧,如何才能交出这驼子?" 驼子心生奇怪,两帮贼人为何对他如此感兴趣。当下便不做任何话说,只待一旁观察。 绿发老翁道:"不知阁下是天龙教哪一位?"眼睛盯着耿长青。 耿长青双手施礼道:"在下天龙教耿长青,这位壮汉唤作程大牛,旁边这位便是我教佛灵子。" 绿发老翁将手中拄杖顿了顿,左手捋了捋长须道:"原来是副帮主亲蹚这趟浑水。虽然贵帮帮主武功甚是了得,门下弟子众多,不过我们西湖五怪未曾怕过何人。今天也是志在必得,还望副帮主能退一步。" 耿长青仰天笑道:"对极了,我天龙帮也是志在必得,今日就算我退一步,只怕我旁边这三位也将进两步。" 毕阎罗道:"那就是无话可讲喽。看来今日一战在所难免。" 程大牛道:"如此甚好,那就痛快战他个三百回合。" 婆娑罗紧接道:"混战可不是个办法,待我们结束,恐怕这驼子都饿死了。不如一对一,你们四人,我们五人,只许派我方一人看着这驼子便可,怎样,耿副帮主?" 只见耿长青脸有迟疑之色。石娃子便帮腔道:"堂堂天龙帮,还是副帮主,我们是不想人说以多欺少,难不成你怕我们将驼子虏去?" 慕容少哈哈一声笑道:"谁怕你们这些妖怪了,老头你说,怎个比法?"。 绿发老翁迟疑片刻道:"如此甚是简单,使我家这娃儿看守这驼子,剩余八人一对一比试,点到为止,赢三场者为胜。若出现二对二平,再做计较不迟。" 耿长青道:"如此也好,待我们安排战术。"说罢,四人便围做一团。耿长青细声道:"先试探他们武功如何,若有把握取胜,便直接结果了五怪小命,如若不敌,亦可找个台阶,下得面来。" 这边,毕阎罗小声耳语道:"石娃子,你看好这驼子,若我四人赢不下来,你便趁机将驼子带走,最重要的是将棍棒抢走。" 语毕。双方已然面对相立。 只见程大牛一马当先,四人中跨步而出。大声喝道:"谁来吃我双刀?"徐二几欲抢步而上,不料却被毕阎罗伸臂挡住。盯着程大牛狠狠道:"让我来。" 五怪使的便是田忌赛马的方法。虽不知对手底细,且胜两局便是极好的,最重要的是石娃子把棒抢到手。 只听嗖嗖两声,程大牛双刀已劈至毕阎罗胸前。毕阎罗只将两个大锤向两边猛拉,中间铁链横迎这两刀。不料这大牛看似笨拙,出道速度却甚快,力道刚烈,直逼得毕阎罗嚓嚓后退数步,斜将着身子,后脚跟顶住门槛方才站稳。短刀所砍铁链之处已然缺了数个口子。未及细看,数刀又变幻成左右开弓之势,两刀似轮盘成旋涡之势直逼毕阎罗至门外。此时,毕阎罗手早已握至锤柄,两锤刺剌剌直迎向变幻莫测两刀。众人惊呼,啊了一声,只听数声交锋之声汇成咣——的一声,二人便一动未动杵在原地。四眼交汇,甚是凶恶。 且看程大牛,万万未曾想毕阎罗会以此笨拙招式来抵挡他这一刀"飞天旋刀。"此时已是双膀散架使不出半点力道。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已然使毕阎罗损肺伤肝。双手似筛糠,两只流星锤不停地细密晃动。事已至此,毕阎罗暗忖:"作为五怪之首,且不能输了这首战,再者说,这么点时间空隙也不足以石娃子逃走。" 转念间,毕阎罗封住中脘、关元两处大穴,将流星锤抛至半空,双手在空中迎至铁链中央,一声大喝,旋转起双锤,直击程大牛头颅。 天龙帮四人更是大吃一惊。 佛灵子来不及多想,长剑挺出,只听当的一声,双垂被击落于地。毕阎罗噗嗤一声,鲜血自胸口涌出,地上洒了一滩。 黄丁以一招"空踩云"跃至毕阎罗跟前,左手搀住毕阎罗,右手以驻杖格开长剑。 石娃子惊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五怪其余二人欲上前拼命。只见黄丁伸出右臂一档,二人站定。接着便将毕阎罗扶至一旁。 绿发老翁,看似枯朽,声却如洪钟,道:"堂堂天龙帮,只会些背后捅刀的下三滥。" 耿长青道:"不是说好点到为止么?大头鱼这是以命相博。是或不是?"婆娑罗接道:"胜负未分,怎能不以命相博?" 佛灵子道:"罢了,罢了,此战算你们胜,接下来由谁接我手中长剑?"黄丁道:"老朽平生最乐意耍猴,让老朽来收服你这只野猴罢。" 佛灵力倒也不气,道:"枯老头,只怕手上功夫没嘴上功夫厉害。"话落,一招"斜上刺"的起手式已然完成。黄丁却是一动未动,双眼微闭。 "看招!"佛灵子一剑挺出,黄丁只一侧身,快速以拄拐格开。佛灵子回身一招"灵猴展翅"剑扫而来。未想,黄丁一招"空踩云"移形换影术比适才更是诡异。身形一换,便躲开这数剑,只以杖尾在佛灵子肾俞穴一点。灵猴便呆若木鸡。 黄丁缓缓转头回去。望向耿长青道:"耿副帮主,这一战如何?" 第二战胜负已然明了。耿长青与慕容少只面面相觑。 慕容少脱掉黑衣,一身白衣亮于眼前,白剑挺于胸前。玉面少年,风度翩翩。缓缓上步,面无表情,道:"还剩三怪,谁来?" 此时婆娑罗自是洋洋得意。兀自将手中扇子刷地打开,在胸前呼呼的扇了起来。细看之下,这女子不过二十岁出头,面容甚是姣好。只因生在五怪之中,满身邪气。 她便上前一步,呵呵道:"你这娃甚是俊俏,纤弱弱的,不知能否胜得了我这个姑娘家家?"说话间,慕容少已使出第一式。当的一声,婆娑罗手腕下翻,扇子展开,挡住了剑尖。慕容少抽剑,挑剑,刺出。每招每式似断非断,绵绵不绝。 婆娑罗只管拆招,未及进招。口头却是念念有词:"你这大少爷,人长得俊美,剑招也这么妩媚,啊哈哈哈。" 她自然不知这剑法,黄丁却暗忖道:"这便是天龙教掌门慕容天龙上乘绝学太极剑是也,只是这小子未成火候,否则婆娑罗不出三招定败下阵来。" 众人只顾看这一对俊男靓女酣战数十回合,却分不出个高低来。 石娃子瞧着驼子半天一动未动,暗自以为他是被吓傻了。伸手便欲夺取棉布所包裹之棍。谁料那驼子趁机伸出一掌将其打昏,揽入怀中。顷刻便无踪影。 众人未及反应,耿长青大喝:"住手!驼子溜了!"众人齐刷刷向门口望过去,天龙教四人只觉心头一惊。四怪却是满心欢喜,以为石娃子业已得逞。 耿长青指向程大牛道:"佛灵子你送大牛到客栈,找郎中医治。"转头对慕容少道:"走,追!"二人瞬间追出酒馆。五怪这边徐二留下来照顾毕阎罗,顺带看住佛灵子与程大牛。黄丁与婆娑罗只管追将出去。 听得外面没了动静,店中妇人与店小二皆探出头来观望。见恶人走散,二人便大步走了出来。 妇人口中不停骂道:"奶奶的,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