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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那位新文化运动的旗手说的真对,尽管如今年味一年不如一年,甚至有些人对过年都有些厌烦,可终究与平时有所不同。一些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习俗还是必不可少的,这些习俗包含了人们对过年的期待和寄托。
  今天是大年三十,从早晨开始,小城的鞭炮声就不断。李老师也忙着贴对联、看拜年的短信、回复短信、打电话向亲朋好友拜年,忙得不亦乐乎。过午刚吃完饭,李老师又开始准备年夜饭。老伴说:"用不着这么早,你歇着吧,一会儿我做。"李老师说:"你给我做了一年的饭,今天就让我给你做今年的最后一顿饭吧。"老伴笑着说:"我看你不是给我做,是给儿子做"。"没有你哪有儿子呀!"儿子听父母的对话看着他们笑。老伴说得对,李老师特别高兴,儿子大学毕业,前几天刚刚考研回来,考得不错,在家等消息。李老师打开冰箱,拿这拿那,人少菜多,真不知做啥好。问老伴吃啥,老伴说,随便做点清淡的。又问儿子吃啥,儿子说,什么都行。儿子看看老爸又说:"有一样菜,我们不说你也一定会做。""什么菜?""小鸡炖蘑菇。""知父莫若子呀!"李老师有些感慨地说,"这可是咱家过年的传统菜呀!"
  李老师小的时候正是经济困难政治高压时期。由于家庭成分不好,他家过年的气氛与别人家多少有些不同。在李老师的记忆中,过年的时候家里不贴春联,父亲不喝酒,家里也不吃年夜饭。那个年代除了看小牌,打扑克就没有什么娱乐的了。年年的三十晚上有线广播都播放《白毛女》,就像年年征兵时都播放《半块银元》一样,不仅让人絮烦,还给本来欢乐的节日增添一丝悲情。每年这时,父亲就会拔掉喇叭的地线,说:"又开始倒粪了。"然后铺被睡觉。那时年年三十晚上家里就是两个菜。如果杀猪,就蒸盘肘子肉,不杀猪就蒸盘五花肉。另一个菜就是小鸡炖蘑菇。小鸡是自家孵自家养,蘑菇是母亲采的。虽然年年如此,就像每个日子一样简单而单调,但也只有这一年一次的解馋,一年一次的放松,大人孩子都盼望着过年。
  老伴说:"鸡肉少放点,多放些蘑菇。"李老师说:"没想到这辈子鸡肉都吃够了,小时候不到过年馋掉大牙也吃不着。"说完,拿出前几天在市场买的自己杀的芦花鸡,在菜板上剁起来。
  儿子看着爸爸,一刀一刀的剁,看着爸爸开始斑白的头发,仿佛看见了奶奶。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把他送到不肯来城里一人住在乡下的奶奶家,一来解除了爸妈工作忙还得照看孩子的负担,二来也解除了奶奶一个人寂寞和想孙子之苦。孙子对奶奶非常依恋。上学后,一到寒暑假就去奶奶家。奶奶在世的时候,全家人年年都去奶奶家和奶奶一起过年。奶奶也是年年三十晚上都做小鸡炖蘑菇。在奶奶口里他知道了许多有关过年的家事。知道了自己的家史,知道了没有见过面的爷爷,知道了伯伯、姑姑和爸爸的过去。当然也多少知道了那个年代的社会和人们的苦乐。
  李老师剁完鸡,把鸡块收进不锈钢锅里,放在电磁炉上用小火慢炖。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站着看电磁炉冒着热气,心里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李老师小的时候,一进入腊月,家里就将留着过年的两三只鸡从鸡群里隔出来,放入用葵花杆做的站子(一种站着养鸡的笼子),在外屋(过去农村的厨房)单独养。屋里比外边暖和好多,再单独喂一点精饲料,鸡就会很快胖起来,到腊月二十七八就杀了。每年杀鸡都是父亲的事,杀前母亲都会抓起鸡,用手摩挲鸡背部说:"公鸡公鸡你别见怪,早晚是阳间的一刀菜,今年去了明年再回来。"对即将被杀的鸡有些恋恋不舍,毕竟是亲手一把糠一把菜养大的鸡。
  有一年已经临近三十了,养鸡的站子被饥饿的猪闯进屋拱坏了,没办法只好散放在屋里养几天,一开门鸡就里外屋乱串,一赶有时会钻进门灶子里(烧炕时添柴禾的门洞)。父亲说:"没几天蹦达头了,过几天就杀了你。"这天外地的表哥来了,晚上把平时不睡人的北炕烧了,让表哥睡。第二天早晨,外面鸡架里那只芦花大公鸡啼鸣报晓,而屋里的两只鸡没啼鸣,真是奇怪。哥哥下地里屋外屋找,没有。最后一致认为,鸡钻进门灶子被烧死了。急忙用掏灰耙扒,扒出来的鸡已经焦了。李老师在心里暗暗责备表哥,看来过年吃不着小鸡炖蘑菇了。没想到三十晚上吃饭应然是蒸肘子和小鸡炖蘑菇两个菜。李老师一想,不对,急忙下桌,跑到外面的灰堆一看,有一堆芦花鸡的毛。在院里一找,别的鸡都在,单单不见了那只芦花大公鸡。李老师可喜欢这只芦花大公鸡了,长得又大又好看,有它别人家的公鸡不敢进院,掐架勇猛且从不打败仗。李老师每天都单独喂喂它,时常李老师在前面走它就在后面跟着。把它杀了李老师怎能不心疼。李老师进屋就和父母喊:"谁叫你们把芦花大公鸡杀了!"父亲说:"别大过年的找挨揍,快吃饭。"母拉他坐下,给他夹了一块鸡肉。年幼的李老师看着鸡肉,眼泪滴在碗里,过了一会猛然夹起鸡肉放进嘴里。
  "看看锅,别炖没汤了。"老伴的话打断了李老师的回忆。李老师把烟蒂放进烟灰缸里,又拿一颗烟叼在嘴里。李老师想事情、写文章的时候离不开烟。儿子看着李老师说:"您是不是又想起了爷爷和奶奶?""是呀,如果他们活到现在该多好哇!看看现在的生活,享受现在的衣食住行。"说完,李老师深深吸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慢慢扩散。
  1976年,"四人帮"倒台,政治气候开始缓解。李老师的父亲高兴,每天听新闻,还经常去生产队看报纸,脸上不时洋溢着笑。这是李老师以前从未看到过的。那年李老师16岁,多少能读懂了父亲的喜怒哀乐。这年屯里闹鸡瘟,家里的鸡死的差不多了,没有留过年杀的鸡了。77年的春节父亲带李老师到邻村买了一只也是芦花的大公鸡杀了。这是家里唯一一次花钱买鸡吃。父亲还亲自写了一幅春联:"天地阴霾昨夜散,乾坤正气今日行。"横批是"春到人间"。年三十晚上,父亲把分家另过的李老师的大哥一家也叫来,一起吃团圆饭。这是父亲吃的最后一次过年饭,也是最高兴的一次。父亲和大哥喝了一些酒。父亲对大哥说:"现在好了,我们以后不再受人压制了。你没赶上好时候,也没生在好家庭。咱村那几个保送上大学的哪个不是你给写的文章,可惜你还在这里顺垄沟找豆包。"父亲又转过脸来对李老师说:"你也不小了,已经上初三了。一定要好好学习,不会白学的,一定会有用。"那年夏天父亲有病去世了,秋天国家恢复高考,李老师考上了中师。
  老伴的哈哈笑声把李老师从回忆中惊醒。老伴正在看春节晚会,节目特别是小品很精彩。李老师看看表快11点了。赶紧做菜煮饺子。
  三人坐在桌前吃年夜饭。儿子给李老师夹一块鸡肉,李老师也给儿子夹一块。老伴笑笑说:"你们爷俩真够客气的。"李老师端起酒杯和儿子碰了一下,四目相对,凝视了一会儿,两双眼睛都有泪光在闪,继而又都笑,一扬脖,爷俩干了。窗外一束光亮升上天空,又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开了一朵花。接着无数的光束腾空而升,无数花朵在天上盛开。
  2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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