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连载二

　　陈忠凯是在晚上上网看新闻的时候发现儿子的死讯的。起初不以为意，以为是某个同名同姓的人，然而看了后面列出的身份证号后，这串熟悉的数字顿时将他的好心情打入了冰冷的地狱。
　　他本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刘娟，怕她得知此事后受不了，身体会出毛病。可是他脸上的表情，说话的声音，行为举止根本就无法替他掩饰，刘娟很快便得知，儿子已经死了。幸好离医院近，没等刘娟消化完这个噩耗，陈忠凯就扶着她到了医院。刚到医院大门口，刘娟便晕了过去，医生很快对其进行了救治，没出什么大事。
　　夫妻俩谁都睡不着，刘娟不停地哭，陈忠凯则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抽得整个房子烟雾缭绕，连上次安装的烟雾报警器都响了。凌晨一点，陈忠凯觉得这样坐着也不是事儿，便打电话叫醒了王麻子——镇上一个黑车司机，让他送自己去火车站，准备坐最早的火车去锦城。刘娟也要去，陈忠凯以身体不好为由劝她在家待着，自己去把儿子火化了就回来办理后事。可刘娟死活不干，一定要见儿子最后一面。陈忠凯拗不过，只好带上她一起。
　　早上八点，沈佳怡还在宿舍里睡觉，睡得很沉，眼睛已经红肿。昨天她在医院哭了很久，八九点才开始往回走，可把室友的肚子饿坏了。到宿舍时都快十点了，除了她，其他三人各自买了泡面牛奶当晚饭吃。熄灯后，宿舍里的人各自躺到了床上，没有了往日的夜谈，异常安静。沈佳怡睡不着，一直不相信陈永浩就这样离他而去了，一直在回想和他在一起的一点一滴，间或想到情深时，便开始哭泣。为了不影响室友睡觉，她就把头埋在被子里哭，眼泪多了就用被子擦。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天天亮，被子上沾满了沈佳怡的眼泪，湿透了。沈佳怡终于感到累了，合上眼慢慢睡着了。
　　王蕊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杯子，李梦瑶赶忙压低声音说对她：＂小声点！佳怡早上才睡着，别把她吵醒了！＂
　　＂她昨晚没睡？＂
　　＂嗯！我半夜上了一次厕所，发现她把头蒙在被子里，身体在颤抖，估计是在哭吧。＂
　　＂就是，我早上四点多起来上厕所，也是在哭。她肯定累的不行了，昨晚也没吃东西。＂
　　＂唉，真是不幸！＂
　　正当大家为了不吵醒沈佳怡而轻手轻脚的整理自己时，沈佳怡的手机却响了，三个女生恨不得把打电话的人掐死。
　　＂喂…＂沈佳怡声音都变得嘶哑了。
　　＂喂，是小怡吗？＂一个苍老而低沉的男人声音。
　　＂是，请问你是？＂
　　＂我是陈永浩的爸爸。＂
　　＂是伯父啊！你生病了吗？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个样子？＂莫不是他们知道陈永浩出事了？
　　＂小浩……出车祸了。＂陈忠凯刚喊出儿子的名字，喉咙一阵哽咽，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说道，＂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昨天才去医院看了，刚到医院，他就……＂
　　＂唉，别哭了，我和他妈在火车上，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地方不熟，你看能不能出来给我们指个路？＂
　　＂伯父见外了，我这就去火车站接你们。＂
　　时间刚刚好，沈佳怡到达火车站出站口的时候，陈忠凯夫妻二人刚好出站，没花多长时间，沈佳怡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他们。沈佳怡上前迎接，见两人气色十分的不好，陈忠凯老是咳嗽，陈母则眼睛红肿的厉害，比自己的眼睛更甚。三人情绪低落，见面时未有太多言语，稍作寒暄便离开了车站。
　　虽说昨晚吵着一定要见儿子最后一面，但是当真正掀开尸体上的那层白布时，刘娟怯懦了，她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陈忠凯揭开了整块白布，让陈浩整个身体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已经做好心里准备的沈佳怡，依旧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地跪地呕吐。尸体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身上全是伤痕，一只手掌已经不知踪影，肚皮处有个大洞，左腿明显已经断了，只被皮肉连接在身体上，右腿则露出了森森白骨。陈忠凯坐到地上，差点晕倒，头仰着，半晌才回过神来。
　　几分钟的时间里，一天前还激动地为女朋友准备惊喜的陈永浩，就被焚化炉的高温火焰化为了灰烬。看着眼前用黑色盒子装着的骨灰，陈忠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它竟然是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这一粒粒的骨灰，有哪一点像自己的儿子？他们怎么敢说，这是自己的儿子！他们凭什么把自己的儿子变成这个样子！陈忠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轻声抽泣起来，而他身边的妻子，早已蹲在地上，哭得像发了疯一般。沈佳怡擦拭着自己的泪水，想上前安慰，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喉咙仿佛被陈永浩的骨灰给堵住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晚上，陈忠凯决定坐晚上的火车回去，尽快处理儿子的后事。
　　＂伯父，今天跑了这么多路，还是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唉，不了，捧着小浩的骨灰，在外面住着不踏实。尽快回去把他入土为安了。＂
　　＂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保重！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来给我过生日，他也不会这样……＂
　　＂唉，这怎么能怪你呢？是他的命吧！他要是坐火车过来，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儿啊！唉，命啊！算命的说他22岁时有个坎，过了就大富大贵，不过就有大灾，我当初应该放在心上啊！小怡，对不住你啊！都订婚了，小浩却走了！＂
　　＂伯父，别这样说，能认识他，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
　　＂走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我们进站等车去了。＂
　　＂等一下，那个…我…＂
　　＂嗯？怎么了？＂
　　＂那个…我走了，伯父伯母一定要保重啊！＂
　　＂嗯，会的，你回去吧，也多保重。＂
　　沈佳怡本想说和二老一起回去，参加陈永浩的葬礼，可转眼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怕那些沾满陈永浩气息的东西，会像刀一样，绞烂自己那颗柔弱的心。
　　当陈忠凯夫妇离开锦城的时候，身在临西的周水前刚刚从新闻里看到了兰馨出车祸身亡的消息。顿时，他仿佛觉得有一把大铁锤，朝自己的脑袋狠砸了过来，将自己砸的头疼欲裂，神思恍惚。
　　一周前，兰馨趁学校课不多，跑到临西来找周水前玩。还没玩尽兴，前天的一个电话却让兰馨慌了阵脚——竟然马上要突击检查，只好尽早回去。可是火车票并不好买，近两天的都只剩站票了，这让周水前郁闷不已。兰馨是周水前的心肝宝贝，将近二十个小时的车程，能忍心让她在乱哄哄的车厢里站过去吗？周水前一整天地坐在电脑前刷票，期望会有人中途退票，让自己捡个空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倒是刷到了一张，可惜网速不够快，又让别人给抢跑了，气得周水前想把电脑给砸了。
　　周水前的同学看到他在刷临西到锦城的火车票，提醒他说临西到锦城的高速公路刚开通不久，或许有汽车，而且听说汽车过去只需要六个多小时就能到，比火车快多了。上网一搜，果然查到了几班客车。然后飞奔至汽车站，把票给订了下来。想到这件事，周水前狠狠扇了自己好几个大耳刮子。
　　周水前给自己买了当天晚上的机票去锦城。在付款的那一霎那，他嘲笑自己，要是当时舍得给兰馨买一张机票，又哪会有今天的不幸。他曾在兰馨父母的墓前起誓，今生今世一定要让兰馨过得幸福。讽刺的是，正是自己一时的小气，将兰馨年轻的生命给葬送掉了。周水前哀叹，兰馨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就是遇上了自己。
　　对于兰馨父母的死，周水前一直都是自责的，虽然和他并没有直接关系。那是去年暑假发生的事情，周家邀请兰馨一家人来家里做客，商讨结婚的事情。本来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谁能料想到，兰馨一家人的车在山间行驶的时候，竟被一颗细小的陨石砸中。陨石个头虽然很小，威力却很大，整辆车差点被砸成碎片。事后兰馨一家三口被送往医院，只可惜兰父兰母伤势太重，不治身亡，兰馨伤势稍轻，一番抢救之后活了下来。
　　父母的死，对兰馨打击很大。最初的一段时间，她十分消沉，时而非常孤僻，时而又狂躁不安，时而无故疯笑，时而又泪流不止，甚至还割过一次腕，上过一次吊。周水前早已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当兰馨发狂时，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任其撕咬自己的肩膀，抓烂自己的脖子。在周水前的细心照料下，兰馨渐渐恢复了正常，又变成了以前那个爱笑爱闹爱欺负周水前的可爱女生。回学校前，两人领了结婚证，然后一起去祭拜了兰馨父母，周水前在墓前默默起下了誓言，要让兰馨一辈子过得幸福。
　　凌晨，周水前赶到了医院，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此时正安静地躺在白布下面，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痛苦。先前一直紧绷的神经此时竟一下子放松了，整个人跪在了床边，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周水前稳了稳自己身体，站起来掀开白布，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幕仍然给了他强烈的冲击，让他直接晕死了过去——兰馨的头竟然被压碎了，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竟然变成了这副恐怖的模样！
　　对这场车祸有所了解的人都对兰馨报着极大的同情，因为她的死状最为惨烈。面目全非者总算还有个面，而她连一张完整的脸都没了。只要看了身份证上那个清秀可爱的小女生，任谁都会无比惋惜。
　　对兰馨的同情，多多少少分给了周水前一点，当周围的护士看到这个悲痛欲绝的年轻男子倒在地上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将他扶上了病床，并喊来医生救治。周水前被医生掐穴位救醒后，一直木然地盯着天花板，脑袋里浮现的全是兰馨往日的音容笑貌，眼泪一波一波地从眼眶里串出来，打湿了整个枕头。
　　天亮了，是个艳阳天，周水前被这太阳晒得脊梁发烫。去火葬场的路在他看来是那么的近，还没等他回味完几个镜头，地方就到了。一个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地方，显得没有一点生气，让周水前有种想逃跑的冲动。可是兰馨要火化，却又不得不进去。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把尸体抬了进去，周水前突然强烈的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兰馨了，再也见不到那个喜欢把自己当马骑的小女生了，再也见不到那个把自己当成全世界的小女人了。周水前要看兰馨最后一眼，不管兰馨现在的样子有多么可怕，他都要看这最后一眼。他将白布慢慢揭开，掉在外面的眼珠让他差点又背过气去。刚刚买给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已经变得乌黑乌黑的一片。这条长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每次和周水前一起都会穿，现在也被血液染了个便。凉鞋也是刚买的，跟都断了。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周水前给尸体重新盖上了白布，默默向兰馨告别。
　　送完兰馨最后一程，周水前感觉整个心空荡荡的，一直发慌，这个因兰馨而熟悉的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散发出令他难以忍受的气息。他决定去兰馨的故乡，将兰馨的骨灰安置在他父母身边。
　　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旁边有人吐了一口痰。周水前赶紧将脚往回拿。他穿着凉鞋，被人把痰吐到脚上可是非常恶心的一件事。当他眼睛扫过脚趾的时候，心头咯噔了一下：＂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然后发疯般地冲出了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