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Python工程师严越熟练地打开几个招聘网站,刷新了一下为数不多的新增岗位,投出几份简历。之后他像往常一样登陆100offer,页面显示:「未读面邀数0」。 严越关掉了浏览器,轻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发呆。 这已经是严越工作以来第三次通过100offer求职了,之前的跳槽都还算顺利,然而今年,离春节前被某创业公司裁员已过了整整两个月,这名33岁的程序员仍然没有找到工作。 就在严越投出简历的那一刻,这座城市中的互联网人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有求职者和他一样发愁找不到工作,也有HR担心招不到合适的人选;有人正忙着写辞职信,也有人正和面试官斡旋。 每年的「金三银四」看似相同,但就像涌动在城市上空忽明忽暗的云翳,总有什么在悄然发生改变。2019年跳槽旺季将过半,奋斗在「互联网下半场」的第一批跳槽者们战果如何? 受寒冬裁员潮「耽误」的被动求职者 互联网人的这个春天过得不太平静。裁员和「优化」的消息,从2018年底开始像多米诺骨牌般陆续传出,直到3月上旬才稍作消停。 滴滴出行CEO程维在2月15日内部月度全员会上宣布裁员15%、非主业「关停并转」,可谓是对公司的一脚急刹。2月23日,滴滴又宣布削减全员夜宵、员工运动计划等各类补贴福利,控制开支。往日处于互联网行业金字塔上层的滴滴员工们,日子一下子变得没那么舒坦了。 不过,回想去年的顺风车恶性事件,以及滴滴2018年财报高达109亿元的惊人亏损,滴滴员工遭受的这场「严寒」其实早有端倪。2018年底前,100offer平台上也已出现多位滴滴背景的求职者。 2018年7月刚入职滴滴的测试工程师顾北绝不会想到,短短5个月之后,他就会给这份履历画上句号。 此前顾北已有5年工作经验,在一家物流创业公司担任测试经理。因一次偶然的内推机会,他抱着去大厂历练一番的心态跳槽到了滴滴。但顾北刚上任后「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转岗到了另一个组。 「新组的技术比较老旧,我做的事情也很初级,和之前的工作经验相比没有太多的技术提升空间。HR告诉我因内部组织结构无法再调岗,最后只能选择离开。」现实与预期相差太远,提起这段短暂的大厂之行,顾北有些无奈。 如果说顾北的离职原因,是个人职业发展目标和公司岗位调动不匹配;那么另一位程序员Lucy的离职,就显得更加被动。 作为一名有2年经验的Java工程师,Lucy在2018年中加入人人车不久后,就碰上了滴滴暂停顺风车业务。不到半年内,她的部门就被全员裁撤。Lucy透露:「顺风车出事时我就有预感部门发展会出问题,本打算过完年再看机会的,没想到裁员来得那么快。」 这简直有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讽刺意味。人人车和滴滴有着很强的「裙带关系」:滴滴是人人车的战略投资方,Lucy的团队与顺风车业务来往密切,因此顺风车停摆,部门也只能跟着「树倒猢狲散」。 与滴滴同为TMD之列的美团,这个春天过得也不咋地。 3月11日美团点评公布的财报显示,2018年总收入652.27亿元,同比增92.3%,经调整亏损净额85.17亿元,同比增长198.6%。 「血亏」背后,美团早已在2018年底至春节前夕进行了大刀阔斧的裁员优化。据公众号「AI财经社」报道不完全统计,美团这一轮调整,涉及部门包括到店综合部的技术、运营、产品部门,以及美团、点评平台下属的内容运营组、产品组和业务运营组等。 向楠是一名业绩突出的美团点评HR。2月下旬,由于所在业务组面临整体优化,她成为了「无差别裁员」名单上的一员,两年多的美团之旅就此收尾。 在旁人眼里,美团和滴滴给到被裁员工的高额赔偿金,甚至被视为是某种程度上的「幸福感」,但一直兢兢业业的向楠却无不伤感。离职那天她在朋友圈里写到:「从去年底陆陆续续亲手送走了那么多人,今天终于轮到了我自己。」 从滴滴、美团到网易、京东和腾讯,大厂的裁员是相似的,背后被迫离场的员工们则各有各的不幸,创业企业就更不必说了,100offer就采访到了不少在2019年初找工作的程序员,离职原因惊人地相似:公司倒闭了。 太多人想去大厂,但如愿者毕竟是少数 沉舟侧畔千帆过,经历了调整和蛰伏期,仍有不少互联网公司开启了新一轮的春季招聘,互联网人面对新的机遇,也蠢蠢欲动。 不过,100offer今年接触到的跳槽者诉求比以往要一致得多。「我想去有前景的、稳定的大厂,小公司不考虑,」这类话,职业顾问们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从2019年1-3月100offer平台面邀数据的统计来看,绝大多数的面邀来自上市公司。同时,候选人对于B轮以上企业的面邀接受率,要明显高于A轮及以下公司的面邀,可见大部分人对跳槽小公司没什么兴趣。 100offer平台的确有一批候选人在经历了创业公司的动荡后,成功跳槽大厂实现「逆袭」,前端工程师郑婷就是一个例子。 2018年11月,郑婷被迫离开了她供职一年多的北京某区块链创业公司。「那时币圈跌得很惨,公司资产严重缩水,我在的整个组都被裁了。」郑婷有些厌倦了创业公司的工作节奏,坦言这次跳槽偏好大厂:「我不想再天天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了,想避开区块链和P2P这类高风险行业。」 离职后的第一周,郑婷就约满了面试,年底前通过100offer顺利入职搜狐,两份工作的「空窗期「只持续了半个多月。如此「马不停蹄」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失业」,难免有些不安和焦虑。「我住在城南,但大多数互联网公司都在北面,一出门面试就是两个小时起,特别累。但当时已经有危机感了,我们公司9月份就裁员过一轮,离职的同事有成功内推进腾讯的;但轮到我11月内推时,腾讯适合我的岗位已经关闭headcount了。」 和郑婷一样在跳槽大厂过程中充满韧劲的,还有另一位前端工程师Jean。 Jean是2017年研究生毕业,工作年限并不长,但技术进步飞速。去年4月她为了从数据转型前端,跳槽到了一家创业公司。半年多过后公司却资金链断裂、解散,于是Jean来到100offer求职。幸而她在这家公司一直十分努力,短短半年时间,年薪就从15万涨到了21万。最后,得益于以往的快速成长和出色的面试表现,Jean收获了百度、京东、猎豹等多份offer,并在2019年初加入百度。 大厂作为互联网人「进可攻退可守」的黄埔军校,在市场不景气的当下自然更受求职者青睐。然而僧多粥少,如愿以偿的毕竟是少数。 猎头行业作为人才市场流通的重要中间环节,是整个市场的晴雨表。一位100offer的资深猎头顾问透露道:「今年阿里对于P7及以下级别的候选人不再付猎头费了,说明现在的大厂连中级人才都不怎么缺了。」 种种迹象表明,互联网人才市场的话语权已被大厂占据了上风。100offer见证的遭大厂「不待见」的候选人不在少数,全栈工程师丁黎就是一个例子。 丁黎毕业于某普通二本院校,2018年底他的公司业绩不佳,处在风雨飘摇中,同事们也人心惶惶、各寻出路。丁黎希望跳槽到更加稳定的大中型互联网企业,由于自认为技术全面,他信心满满地把期望年薪定在了35万,涨幅40%。 然而丁黎不曾想到,这样的目标竟成了奢望。他相继面了五六家大厂,却全军覆没。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京东原本口头承诺了他offer,却又由于公司架构调整,该岗位headcount被临时取消。其它几家公司的技术面试官,也都以「背景一般,技术面广但不够系统、扎实」为由拒绝了他;一些小公司通过了他的面试,又因为他不愿调低涨薪期望,黄了offer。 经过一番折腾,丁黎总算在2019春节前拿到某B轮公司offer,却又在提离职时被老板用涨薪挽留。对此,丁黎给出了一个半是解释、半是自我安慰的理由:「我这次运气不好赶上了寒冬,所以跳槽不顺利。反正留下维护现有项目的工作量也不大,正好有时间多读书积累技术,明年再跳槽去大厂。」 100offer的职业顾问提醒丁黎:「我们每个月都有成功入职大厂的候选人,但给你推荐了多次面试都挂了,仅仅是因为市场不景气吗?」丁黎低头不语。春节后他也还是没有看机会的迹象。职业顾问对此有些无奈:「丁黎的自我认识不够清晰,期望过高;即便在这家公司再混一年,单靠业余积累,进大厂还是有点悬。」 行业下行的确会对从业者产生不利影响,但拥有真才实学和可迁移能力的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会有一口饭吃;浪潮褪去,才知道谁在裸泳。在「高薪陷阱」中养尊处优惯了的求职者们,是时候重新审视自我了。 创业失败、公司倒闭后,他们仍想寻找下一个独角兽 2018年是互联网创业黄金时代的尾声,无数小公司在这一年立起墓碑。 不过,大厂情结并非适用于所有人。100offer注意到,仍有不少刚离开创业公司的求职者,为了更好的职业发展而再走一步「险棋」,在2019年跳槽加入了他们眼中的下一个「独角兽」。 2019年元旦假期刚过不久,工作近5年的程序员卢小鸣就做了一个有些「另类」的决定:放弃某世界500强IT外企的offer,入职北京一家区块链创业公司。 对卢小鸣来说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他在上一次跳槽时,就已经做出过非常相似的选择,可是最后他入职的那家公司却迎来了倒闭的结局。 从某所名校本科毕业后,卢小鸣进入一家互联网小公司工作,拿着一份普通的薪水,但他并没有止步于此。「我喜欢钻研技术,一毕业就去小公司不算坏事。很多时候没有人帮你,反而能锻炼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不是被别人的思路给框定住。」此外,卢小鸣还坚持业余时间自学掌握Linux,阅读英文技术文档,维护Github项目,两年后成功跳槽到了一家知名互联网上市公司。 2017年正值比特币大牛市,有同事劝说卢小鸣一起辞职创业。2018年初,小鸣自称「受到了钱的诱惑,头脑一热」,就和同事前后脚从供职了近两年的上市公司辞职,成为了这支区块链创业团队的头几号员工。 然而,创业终究是九死一生的「勇敢者游戏」。9个月后,币圈剧烈动荡,公司应声倒闭。作为薪资福利的一部分,公司会给员工发数字货币,卢小鸣也亲眼见证了手头资产的快速上涨又跌回「谷底」的全程,多少有些不甘。 和大多数「踩坑」后对区块链敬而远之的求职者不同,2018年11月卢小鸣来100offer平台看机会时,除了「找一份能让我做得久一点的工作」的要求之外,并不避讳再次尝试高风险的初创型企业。他表示,自己很享受在一线钻研代码的感觉,不太想一步跳槽到管理岗。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加入一家小公司,和公司一起慢慢成长成为资深leader,当然同时钱赚得越多越好。 即便在2018年底的「寒冬」,有实力的人也不缺机会。卢小鸣在100offer很快收到了12份面邀,通过各种渠道收割的offer多达8个。 最终卢小鸣选择了放弃大厂offer,再次「铤而走险」入职区块链公司,一方面是因为面试时双方很投缘,创始人为了争取他,不仅年薪现金部分持平大厂,还额外多给了期权。另一方面,小鸣认为在个人技术成长上,两家公司差别不大:「我平时有业余时间学技术的习惯,大厂的优秀项目也都是开源的,顶多是具体执行层面有区别。小型团队反而有更多尝试新技术的空间。」 除了卢小鸣,100offer还采访到了另外两位「绕开」大厂的程序员候选人。 一个是有10年工作经验的连续创业者胡文。2017下半年至今不到1年半的时间里,他已经换了三份工作,且都是区块链行业。一开始与朋友一起创业,融资失败;随后跳槽到一家区块链交易所,9个月后又因为市场行情不好而观望机会;最后在今年3月,胡文通过100offer拿到了新东家的offer。这家区块链公司的背后,有两家资金雄厚的金融公司站台,核心高管也都是华尔街背景,潜力相对较大。 胡文的跳槽诉求比卢小鸣更加「赤裸裸」:「上一份工作的税后月收大概有三万五,因此月薪不到4万的机会我坚决不看。」他很坦诚地解释道:「我想攒够钱,过几年离开北京回老家生活。我今年已经33岁了,上有老下有小,没办法为了所谓的情怀而跳槽,还是更看重到手薪资。」 虽然胡文经验丰富,技术也不差,但由于缺乏名企名校光环,也只有高风险的区块链行业能给得起高薪。就是这么一个多少有些浮躁的理由,让他在经历了跌宕起伏的2018年后,仍自愿在「雷区」留了下来。 另一个候选人林权曾做了2年独立开发者。今年2月,林权感到自己独立开发的时间有些太久,担心和市场脱节,便想重新加入到找工作的大军中来,测试一下自己各方面技能水平。 起初,林权的求职目的不太聚焦,面试了B站、拼多多等大中型互联网企业,却没有拿到offer。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技术深度不够,调整了认知偏差:一是从自由职业重返职场,不能指望一步登天进大厂,薪资要求也该更现实些;二是技术驱动型、扁平风格的独角兽公司更适合现阶段的自己。 最后,林权在3月初通过100offer入职了一家有硅谷背景的B轮公司,主要负责前端开发。他告诉我们,最近接触到了很多新的技术栈与框架,也开始看书和源码提升自己。「新公司的开发氛围相对自由,和集体一起讨论技术的感觉很不错。」 以上几位求职者们选择「险招制胜」的背后,既有野心,也有对现实的妥协,既有浮躁,也有理性。不论最终结果会如何,有目标感并为之奋斗,也是职业生涯中难得的一堂必修课。 100offer说 一千个求职者就有一千种跳槽姿势,在2019年第一批「逆流而上」的跳槽者中,除了这些成功「挪窝」的人,也有人的跳槽结果并不理想,或中途选择了放弃。 春节被裁后迟迟没有工作的Python工程师严越,败在了技术能力不过关上。由于代码交付效率过低,他被前司解雇。在跳槽中,所有当场测试编程能力的面试,他也几乎都亮了红灯; 想去大厂而不得的丁黎,对自己的技术水平有些盲目自信,薪资预期过高; 还有一部分候选人没有理清自己换工作的核心目标,又缺乏选择offer的经验,匆忙入职了并不适合自己的岗位,结果只是加快了下一次的离职。 反观Jean、林权等一些成功跳槽的案例,他们有的主动引导面试官讨论自己的强项,扬长避短;有的会通过不断自学快速提升技术;还有的在面试失利后能及时复盘,调整目标和预期。 即便在互联网有些「百废待兴」的2019年,金三银四也仍是人才充分流动、招聘市场最完全竞争的时机,因此也适合跳槽者对自身的职业发展做一个全方位的回顾和反思。 浪潮褪去,被搁浅在沙滩上的不只是裸泳者,也会有珍珠。但如果你总拿「行情不好」当做「万金油」来掩盖自身的职场危机,那么你将错过的恐怕不仅是这一次的工作机会,而是未来N个跳得更好的可能性。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文中的严越、丁黎、顾北、Lucy、向楠、郑婷、Jean、卢小鸣、胡文、林权等人均为化名。)